趙蘭香如同被火烙到一般地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臉上的神情仿佛凝固了,震驚布滿了她清秀的麵龐。


    “你……你說什麽?”


    賀鬆柏氣定神閑地重複了一遍:“我想要追求你。”


    這回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了。


    這句話仿佛一道雷轟隆地炸在趙蘭香的耳邊, 這一刻, 她覺得荒唐極了。


    這兩年,她徘徊在支離破碎的婚姻之中, 沉悶、失敗寫滿了她的前半生。她從來沒想過,在這麽狼狽落魄的時候竟然有追求者。


    在這個荒唐的時間、出現了這樣一個荒唐的人,胡亂說了一通荒唐的話。趙蘭香並不清楚麵前這個男人的背景,但她卻知道他很富有, 他的財富足以讓他挑選年輕貌美的女孩。


    此刻他卻堵在她麵前,說要追求她。


    如果不是他臉上認真的表情,趙蘭香幾乎以為他是在捉弄人、尋人開心了。


    賀鬆柏把她臉上複雜的情緒盡數收於眼底。


    他一字一字地認真道:“我已經不再年輕了, 已經沒有了年輕人的激情和自信, 能重新煥發你的愛情。沒有那麽多甜言蜜語, 能哄你開心,甚至可能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伴你、追求你,但我用我的人格擔保——”


    “我會盡我所能, 讓你餘生順遂無憂。”


    賀鬆柏說到一半, 對象已經惱怒地推開他, 轉身離開了。


    他無奈極了,就著手裏沾滿了鮮血的手帕,又擦了擦額間浸出的血。他頂著這幅尊容跟她告白,地點那麽隨便、氣氛那麽糟糕, 隻是被蔣建軍刺激了而已,便像愣頭青一樣匆匆忙忙向她袒露心跡。


    著實幼稚,他不禁啞然失笑。


    賀鬆柏邁開了長腿,三兩步跟上了她,跟著她坐上了公交車,直到走到成衣鋪門口,他才沉默地吭聲,“我可以進去處理一下傷口嗎?”


    “我流了好多血。”


    趙蘭香沒有答應,但看了看他不斷滲血的額頭,也不好對賀大姐交代。


    她說道:“你受傷了就去醫院,來我的鋪子有什麽用?”


    賀鬆柏的助理默默地進了成衣鋪,把醫藥箱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


    趙蘭香一言不發地在自己工作桌邊坐下,整理起了裁了一半的布料。


    賀鬆柏慢條斯理地衝洗著額頭,臉上、手上的傷,深邃輪廓帶著中年男人獨有的魅力,雖然狼狽卻絲毫不能折損他的氣度,儒雅而謙和,就連受了傷,也依舊英俊得逼人。


    他鬆開了領帶,稍稍解開了兩顆紐扣,奢侈的名表被隨意地閑置在一旁,他的袖扣、碎掉的眼鏡,放在趙蘭香常坐的位置。


    男人摘下眼鏡後,那雙深邃無垠的漆目仿佛暗沉的旋渦,溫柔而危險,能把人的目光吸得牢牢的、沉浸其中卻不自知。


    他渾然忘記了,這是別人的地盤,舒適得猶如在自己家裏一般。


    趙蘭香看了幾秒之後,心平氣和地裁起布來。她垂下頭噠噠地踩縫紉機的踏板,餘光碰到他燙人的目光,猛然低頭,拇指稍偏。


    針頭“嘚嘚”地流光一般閃過,細密筆直的一路針腳末梢陡然一歪。


    趙蘭香眉心微蹙,低頭重新返工。


    ……


    賀鬆柏包紮完傷口後微笑地告辭了,進退有度、毫不戀戰,仿佛簡陋的深巷裏那一句衝動的話猶如幻覺。


    然而賀鬆柏的內心並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麽淡定,因為麵對的人是她,賀鬆柏總會忍不住替她設想,她一個離異的女人生活不易,而自己的舉止是否不妥,惹她不快,到頭來反倒舉步維艱。


    但賀鬆柏轉念一想,想起當年她在鄉下對他的步步緊逼,那麽鮮活可愛,直讓他不得不屈服,賀鬆柏又啞然失笑起來。


    愛是放肆,愛也是克製。


    他開始著手準備送她的花,周一送山茶花、周二送梔子花、周三周四周五……每一天他都能捧著最新鮮的一束花接她下班。因為擔心她困擾,賀鬆柏十分自覺地站在街角,沉默而心甘情願地等著人。


    趙蘭香因此改變了回家的路線、又或者拖到很晚才下班,為的就是和他錯開,不過數次之後賀鬆柏又堵到了她。


    他很自然地將手裏潔白嬌小的梔子花遞到她手中,微微一笑:“以後不要那麽晚回家了,你下班晚不安全。”


    “我送你一程吧,有人一塊走會安心一些。”


    春寒料峭,深夜裏有這樣一句溫和平穩的關心話語,讓人忍不住心裏一暖。


    但深夜讓懷著某種企圖的男人尾隨,更是不安全才是。可是賀鬆柏這樣的人,一身溫煦氣質,眼神深處帶著溫柔,趙蘭香無法將他和危險聯係在一起。


    她看見他的時候,會會想起那天午後他安慰她而吟誦的那句詩。他的謙和而包容,更像一個年長的男人,用無盡的耐心和溫柔追求她。


    不疾不徐,耐心十足,溫煦仿佛三月綿綿的細雨,淋濕了人的心房。


    趙蘭香冷漠的神色稍霽,硬邦邦了許久的聲音變得緩和,她說:“對不起。”


    賀鬆柏注視著她的麵容,微微含笑。


    “我隻是想對你好,並不是向你索取什麽。如果你覺得我好,那就和我在一起。覺得不好,你盡管不理會我、甚至對我發脾氣,隻是……我希望你能考慮考慮我。”


    好話壞話全都讓他一個人說完了,趙蘭香隻感到無措和迷茫。


    她把花如數地還回了他手裏,搖搖頭。


    趙蘭香說:“你是個好人,但我不打算再結婚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對象。”


    猝不及防被發了“好人卡”的賀鬆柏啞然失笑,他長腿大步向前邁,跟上了她,篤定而自信地道:“有什麽用,可是我喜歡的人是你。”


    賀鬆柏把她送到了樓下,他說起話來,聲音被夜裏的冷風吹得有些低沉,如春暖冰融後的潺潺流水,意外地暖。


    “如果這輩子我能早一點遇上你,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會比蔣建軍強百倍。不讓你吃苦受累。你喜歡什麽盡管去做,我負責賺錢養家。家務我都包幹,決不讓你操心,你看著我幹陪我說話就好。我會尊重你的選擇,你喜歡插花多於設計,喜歡下廚喜歡吃,我都會盡力支持你的興趣。在家裏我都聽你的,在外麵我們一起商量。現在我還處於壯年,還有點力氣,再管幾年的公司,等退休了我們可以一起去旅遊,把這個世界看完。”


    “盡管我們都已經不年輕了,但我們還有長長的後半生。前半生我迷路了,沒有找到你,現在我來了,請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好嗎?”


    趙蘭香聽完了這長長的一段,不得不說他描繪的情景很是誘人,令人憧憬,也讓她有些感動。


    她啞著聲說:“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對我說這些話。”


    “但是——我不行的,我不好,你走吧……”


    趙蘭香說完眼淚猝不及防地傾湧而下,晶瑩的淚掉在賀鬆柏的麵前,滴到地上,仿佛熔漿澆在他的心窩。


    火燎燎地,燙得難受。


    賀鬆柏伸手摟她入懷,輕輕地拍她的背,溫柔地哄道:“別哭了。”


    “如果我說的這些讓你難過,我同你道歉。對不起,蘭香。”


    對不起,我來得那麽晚,讓你受了那麽多罪。


    ……


    又過了數月,賀鬆柏數月如一日一般每天捧著鮮花等她下班。


    趙蘭香很少接他的花,但他毫不氣餒。這個男人仿佛不知道被拒絕是怎麽一回事,無論多麽冷漠的待遇,他好脾氣地全盤接納,轉過頭來還能笑著到店裏給她送午飯。


    他以一種強橫的姿態,侵入了趙蘭香的生活,一點一滴,密不透風。


    這一天賀鬆柏又來了,他把筷子洗幹淨了遞到對象的麵前,“抓緊時間吃,看著我做什麽。”


    趙蘭香看著他含笑的眼睛,拒絕的話停留在嘴邊,咽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賀鬆柏說:“我聽店裏的許姐說你中午常常是吃冷掉的包子,這樣對身體不好。來嚐嚐我做的鱸魚,剛做好就帶過來了,現在吃還很新鮮。”


    趙蘭香嚐到了他家香軟的米飯,吃到了他口中說的鱸魚,還能聽到他溫和的叮囑。


    “等會困了就睡個覺,不要太拚命了,下午做衣服容易熬壞眼睛。”


    趙蘭香並沒有說什麽,賀鬆柏等她吃完收拾了保溫盒很幹脆地走了。店裏的許姐不禁地羨慕道:“多好啊,男人頓頓來送飯。”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


    趙蘭香喝了水,險些沒有嗆到。


    她歎了口氣,仿佛是對許姐說卻又更像是對自己說:“我這種人哪裏還會結婚。”


    她想起自己不能生育的事實,蹙起了眉頭。很少有男人能毫無芥蒂地接受自己沒有子嗣,其實趙蘭香很早之前就和賀鬆柏袒露過她的情況。


    賀鬆柏當時很震驚也很難過,雖然第二天他仍舊來接她,從此之後卻關心起了她的身體。


    許姐說:“他長得真像報紙裏那個誰,噢……那個房地產老板,就是沒有人家那麽有錢哎。”


    “不過帶出去也挺有麵子的,雖然他經濟條件沒有你前夫好,但勝在關心你啊。這女人啊,就得從柴米油鹽裏找個貼心人,知冷知熱比什麽都好。他要是有心送滿一年的飯,你就和他過日子吧。這年頭好男人不太好找了。”


    “現在哪裏還像咱們的那個年代,窮日子過得窮開心,吃飽穿暖是頂頂的要事。現在的人有錢了,花花腸子也多。我隔壁住的年輕姑娘一天到晚打扮得漂漂亮亮當別人的二奶,被原配找上門了還理直氣壯,好不羞愧,這真真是笑貧不笑娼。我說你啊,趁著年紀還不大,遇到好的就嫁了,他對你挺好的。”


    趙蘭香拇指輕輕撫摸著桌上那盆梔子花盆栽,精巧美麗的花苞宛如羞澀的姑娘,亭亭玉立,散發著淡淡的幽香。


    她低頭沉默不語的模樣,讓許姐看了心花怒放。


    賀鬆柏送飯送滿了一年,他在她生日的那天包下了g市最高的摩天大樓,他為她放了滿天璀璨的煙火。煙火很美,但短暫易逝,匆匆如同她的一生。趙蘭香想起上一段婚姻的十幾年時光,乏善可陳,現在回想起來竟然數不出什麽值得回憶的東西。


    她不希望後半生葬送在這樣乏味的婚姻裏,但是如果對象是賀鬆柏,她覺得她願意再嚐試一次。正好,他也送滿了一年的飯。


    賀鬆柏依舊準備了玫瑰花,遞給對象,忍不住笑:“我老是送你花,可能你都膩了,但是這種日子得來一束,收下它吧。”


    他溫情地凝視著她雪白的麵容,雖然青春已逝,但她在他眼裏依舊那麽美,連根頭發絲都帶著甜味兒。


    賀鬆柏說道:“我希望下半輩子裏每一年的今天,都陪你渡過。”


    趙蘭香從玫瑰花束裏揀出一枚鑽戒,她緩緩地張開了自己的手掌,任冰涼的鑽戒緩緩地套上她的無名指上。


    賀鬆柏看著她眼裏的溫柔,心房塌陷了一塊,窩心得眼眶有些濕潤,他摟住她道:“謝謝你,還願意相信我。”


    “我會努力讓你過得幸福的。”


    ……


    趙蘭香接受了賀鬆柏的求婚,他們開始商量著結婚的事宜。


    兩人的婚禮就訂在春節後,春寒料峭,這種時節穿婚紗還稍嫌冷。但趙蘭香的心熱乎乎的,便不覺得冷了。他們相遇在春天,兩年後的這個春天,他們選擇了締結姻緣。


    趙蘭香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再結婚,雖然她已經不是頭一次結婚了,也曾想過要低調結婚。但因為對象是賀鬆柏的緣故,趙蘭香沒想過要委屈他,他是那麽熱忱可愛的男人,生活很低調,但婚姻卻喜歡高調,以致於他們的婚禮很盛大,一時之間全城皆知。


    電視媒體、報紙雜誌從婚禮前就開始跟蹤報導,吹得天花亂墜,把婚禮的細節一一披露出來,諸如婚紗、鑽戒、婚禮的酒水、送嫁的豪車甚至證婚人,以致於吹捧出了傾世婚禮這樣的噱頭,一時之間舉國上下都知道這位後起之秀宣告結束脫離單身漢的日子。


    婚禮當天趙蘭香披著雪白的婚紗牽著趙永慶的手,緩緩步入教堂,牧師溫和有禮地在全世界人民麵前問道:


    “你願意這個女人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英俊儒雅的新郎不假思索地應道:“我願意。”


    “你願意嫁給這個男人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


    趙蘭香許下諾言:“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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