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柯爛,伐木丁丁,雲邊穀口徐行,賣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蒼逕秋高,對月枕鬆根,一覺天明。認舊林,登崖過嶺,持斧斷枯藤。收來成一擔,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無些子爭競,時價平平,不會機謀巧算,沒榮辱,恬淡延生。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


    歌聲悠悠,似乎是在訴說大道之理,短短數字,倒是將世間的一切納入其中,而聽聞歌聲的猴子更是喜不自勝,以至於手舞足蹈起來,他心中明白,這歌聲應該是須菩提祖師教給的那個樵夫。


    說起樵夫,猴子倒是又想起了夢裏的種種傳說,那樵夫乃是三界內了不得的大能,隻是為了佛道大業才來到這裏專門指引自己。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那麽幾分歪理,然而猴子細細想起來,就算是自己深係佛道複興的希望,但是找個大佬教就可以了嗎,連指引人也弄個大佬,何必呢?


    這些暫且不論,此刻的猴子倒是滿腦子都是鬧天宮的本領,什麽地煞七十二般變化,筋鬥雲,乃至於深藏精與神的大品天仙決。


    於是猴子繞過幾棵老樹,就在深處看到了一個樵夫,他濃眉大眼,身上穿的粗布衣滿是汗漬與樹上落下的塵埃,腳上一雙草鞋甚至露出了腳趾頭,這時候他正賣力的拿著手中殘破的斧頭砍伐樹木。


    “老神仙老神仙,弟子起手了。”猴子趕到樵夫身前,俯身就拜,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大能,反正是自己長生路上的領路人,拜一拜倒也不吃虧。


    那樵夫聽到身後有聲音,忙是轉過身來,連連擺手道:“當不得當不得,我隻是山間的一個俗人樵夫,怎麽敢被稱作神仙。”


    猴子說道:“你要不是神仙的話,怎麽會說出神仙的話來?”


    樵夫奇道:“你這猴兒說笑了,我區區一介俗人,能說什麽神仙話來?”


    猴子道:“我才來到林邊,就聽到你說:‘相逢處,非仙即道,靜坐講《黃庭》。’要知道,《黃庭》乃道德真言,非神仙而何?”


    樵夫聽課這種話,笑著說道:“實不瞞你說,這個詞的名字叫做《滿庭芳》,是一個神仙教我的。那個神仙與我家相鄰。他見到我家事勞苦,日常煩惱,教我遇煩惱時,即把這詞兒念念,一則散心,二則解困,我剛才有些煩心事,所以就這樣念念,沒有想到被你聽了。”


    猴子說道:“你家既與神仙相鄰,何不從他修行?學到長生不老之術,豈不是好?”


    樵夫道:“我這一生命苦,自幼蒙父母養育至八九歲,才知人事,不幸父喪,母親居孀。再無兄弟姊妹,隻我一人,沒奈何,早晚侍奉。如今母老,一發不敢拋離。卻又田園荒蕪,衣食不足,隻得斫兩束柴薪,挑向市廛之間,貨幾文錢,糴幾升米,自炊自造,安排些茶飯,供養老母,所以不能修行。”


    猴子點了點頭,說道:“這麽說來,你倒是一個行孝的君子,想來日後必有好處。但望你指與我那神仙住處,卻好拜訪去也。”


    樵夫道:“不遠,不遠。此山叫做靈台方寸山,山中有座斜月三星洞,那洞中有一個神仙,稱名須菩提祖師。那祖師出去的徒弟,也不計其數,其中也有似你般形貌異常之人,見今還有三四十人從他修行。你順那條小路兒,向南行七八裏遠近,即是他家了。”


    猴子用手扯住樵夫說道:“老兄,你便同我去去,若還得了好處,決不忘你指引之恩。”


    樵夫道:“你這猴兒,甚不通變。我方才這般與你說了,你還不省?假若我與你去了,卻不誤了我的生意?老母何人奉養?我要斫柴,你自去,自去。”


    猴子聽到他這樣說,隻得拱了拱手,算是謝過指點之恩,然後就著樵夫指點的路徑而去,翻過了一座山,走了約莫有七八裏左右,終於看到了一個洞府。


    那洞府裏瑞氣千條,樹木蔥鬱,看起來倒真是個好地方,門前空曠寂寥,也符合仙家的僻靜,那大門邊寫著十個大字“靈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猴子看到這十個字的瞬間就知道來對了地方,然後就覺得長生可期,頓時樂的手舞足蹈。


    猴子正想要敲敲大門,卻又覺得這樣是得罪了神仙,心下稍有遲疑。


    “支拉拉~”


    厚重的聲音響起,那青石大門就像是得到什麽牽引一樣緩緩打開,少頃,洞門打開的地方,走出一個來一個仙童,年齡雖然不大,然而麵容清秀,自帶一絲仙氣,與凡俗之人疏不相同。


    那童子走出門來,四下裏看了看,然後將目光落到了那似猴似人的生物身上,高叫道:“是什麽人在此搔擾?”


    猴子忙是上前躬身道:“仙童,我隻是個訪道學仙之弟子,倒是不敢在此搔擾。”


    仙童笑道:“你是個訪道的麽?”


    猴子應道:“是。”


    童子說道:“剛才我家師父正才下榻登壇講道,還沒有說出什麽原由,就教我出來開門,說:‘外麵有個修行的來了,可去接待接待。’想必就是你了?”


    猴子聽到這裏,暗讚祖師果然有真本領,然後笑著迎合道:“是我,是我。”


    童子道:“你跟我進來。”


    猴子聽到這話,忙是整衣端肅,隨童子徑入洞天深處觀看:一層層深閣瓊樓,一進進珠宮貝闕,說不盡那靜室幽居。直至瑤台之下,見那須菩提祖師寶相莊嚴重,身上更似有萬千霞光閃爍,一眼看來,便知道是個德高望重的仙人,而在他的兩邊有三十個小仙侍立台下。


    猴子一看到那白胡子寶相莊嚴的祖師,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得到了,他倒身下拜,磕頭不計其數,口中隻道:“師父,師父!我弟子誌心朝禮,誌心朝禮!”


    祖師道:“你是那方人氏?且說個鄉貫姓名明白,再拜。”


    猴子回道:“弟子乃東勝神洲傲來國花果山水簾洞人氏。”


    祖師聽到這種話,頓時吹胡子瞪眼,喝道:“趕出去!他這廝本是個撒詐搗虛之徒,那裏是來修什麽道果!”


    猴子聽到這種話,慌忙磕頭不住道:“弟子本是老實之言,決無虛詐。”


    祖師道:“你既老實,怎麽說東勝神洲?那去處到我這裏,隔兩重大海,一座南贍部洲,如何就得到此?”


    猴子叩頭道:“弟子飄洋過海,登界遊方,有十數個年頭,方才訪到此處。”


    祖師道:“既是逐漸行來的也罷,我就暫且信你,我來問你,你這猴兒姓什麽?”


    猴子心知自己的名字來了,索性就按照夢裏的記載回答:“我無性。人若罵我我也不惱,若打我我也不嗔,隻是陪個禮兒就罷了,一生無性。”


    祖師道:“不是這個性。你父母原來姓什麽?”


    猴子拱了拱手,說道:“我也無父母。”


    祖師道:“既無父母,想是樹上生的?”


    猴子說道:“我雖不是樹上生的,卻也是石裏長的。我隻記得花果山上有一塊仙石,其年石破,我便生也。”


    祖師聞言暗喜,麵上依舊平和,說道:“這麽說來,卻是個天地生成的,你起來走走我看。”


    猴子縱身跳起,弓著身子,拐呀拐的走了兩遍。


    祖師笑道:“你身軀雖是鄙陋,卻像個食鬆果的猢猻。我與你就這裏取一個姓氏,意思教你姓‘猢’。猢字去了個獸旁,乃是個古月。古者老也,月者陰也。老陰不能化育,不利於修道修心,教你姓‘猻’倒好。猻字去了獸旁,乃是個子係。子者兒男也,係者嬰細也,正合嬰兒之本論,教你姓‘孫’罷。”


    猴子聽說,心心中頓時了然,他滿心歡喜,朝上叩頭道:“好,好,好!今日弟子也有姓了。還希望師父慈悲,既然有姓,再賜弟子一個名字,卻好呼喚。”


    祖師道:“我門中有十二個字,分派起名,到你乃第十輩之小徒矣。”


    猴子詢問道:“那十二個字?”


    祖師道:“這十二字分別是‘廣大智慧真如性海穎悟圓覺’,排到你,正好是一個‘悟’字,就給你起個法名叫做‘孫悟空’,你覺得可好?”


    猴子看到一切與夢境對應,又是手舞足蹈,嬉笑著說道:“好,好,好!從今天起,我也有名字了,我叫孫悟空了!”


    須菩提祖師摸了摸胡子,抑製住臉上的笑意,對旁邊的道童說道:“廣明,你帶師弟前去安頓,明日開始也讓他來這裏聽道學法。”


    旁邊的圓臉道童做了個稽首,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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