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不說話, 世子也低頭退讓, 林未晞改了王府多年慣例這件事,就這樣平穩地過去了。這大概也昭示著, 燕王府新的女主人來了,過去的慣例規矩,也隻能是過去了。


    高然本來隱隱期待, 等她看到後麵的收場,多日來積壓的邪火直衝腦門。


    身體不好真是一塊磚,哪裏需要搬哪裏。林未晞她哪兒來這麽大的臉,憑什麽她想改就改?


    高然實在是煩死眼前這位仗著體弱胡攪蠻纏的“婆婆”了, 高然突然感到茫然,林未晞和她年紀相仿,忍一忍熬死婆婆這條路對她而言是走不通了, 今日英國公府前來撐腰, 最後也沒能解決高然的事情。娘家指望不上, 公爹又一反朝堂上的精明之態, 完全縱容, 難道高然的餘生就隻能這樣, 被林未晞指手畫腳, 不得不忍耐林未晞的惡毒行徑?


    今日燕王散假,所以晚宴做的極盡奢華精巧,可是吃在高然嘴裏,卻實在沒什麽味道。


    高然一頓飯都吃的神魂不屬,送走燕王和林未晞後, 高然和顧呈曜才動身回院。高然心情低落,沒有說話的興致,而顧呈曜不知怎麽了,也一路無言。


    等回到青鬆園後,顧呈曜在後院門口停住,說:“你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我還要去前麵溫書,就不陪你進去了。”


    顧呈曜說完就轉身走了,高然忍不住“哎”了一聲,但是顧呈曜似乎沒有聽到,很快就走遠了。高然看著顧呈曜的背影,本來就煩躁的心情越發差。


    青鬆園雖然隻是燕王府中的一個院子,但是前後三進,外院、書房、正房、後罩房應有盡有,相當於一個縮小的府邸,隻要關上門,便是一個完全獨立的院落。高然居住在第二進,也是最大的用於起居的院落,剛才顧呈曜便是走到起居院門口,又折到前麵的書房去了。


    院門口的事當然瞞不過眾人耳目,高然獨自回來,坐下還沒多久,卜媽媽就過來了:“世子妃,世子去前院了?”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高然沒心情回答,而卜媽媽說這句話,也並不是真的想詢問。卜媽媽頓了頓,就又自顧自地說下去:“都要過年了,世子還這樣勤勉,真是家宅之幸,若是王妃看到,指不定多麽欣慰呢。”


    卜媽媽說的王妃是指沈氏,她自從被林未晞奪了權後,內心裏一直不太服氣,故而也別著氣,從不肯叫林未晞王妃,隻是以那位代指,還動不動就說起沈氏當年的事,也不知道是和誰顯擺。高然剛開始還和卜媽媽同仇敵愾,可是架不住卜媽媽翻來覆去的說,高然現在忍不住生出一股膩煩來。即便是一個死人,每天這樣說一遍也夠煩了。何況人都死了十來年了,還天天說沈氏如何賢惠如何深情有什麽用,沒看到現在的天已經換成現在那位了麽?


    但是心裏再不痛快,卜媽媽搬出世子的生母,高然少不得要露出笑容,表態一番:“媽媽說的是,世子出身尊貴卻還這樣勤勉上進,若是婆母在天之靈得知,一定能放心了。”


    “可不是麽,我們家姑娘就是一輩子好命,娘家時就如珠似寶被父兄寵著,連手都沒有自己洗過。出門不巧遇上亂軍,結果很快便遇到燕王,燕王那時候還是世子呢。哎呦,那可真是千軍萬馬美玉少年,隔著流民亂馬,他一個人獨在最前,指揮著人從左中右三個方向衝,竟然很快便把暴亂平定了。你們是沒見到那時的場景,鋪天蓋地的黑風,一個才十五六的少年指揮百餘騎兵,那種指揮自若的氣度,隔著狂風和人牆都直衝眼眶。當時所有人都在看他,可是燕王收拾完局麵後,連名字也沒留,便帶著人走了。還是他走後,我們聽旁邊的人談論,才知道這位便是燕地王爺的嫡長子,顧徽彥。”


    這些話高然第一次聽時還很神往,可是現在聽隻會覺得煩。高然最開始聽說燕王和沈王妃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在一起的,她還以為是多麽傳奇的愛情故事,沒想到實際上燕王不止救了沈王妃,他同時還救了許多人。後麵隨著卜媽媽一次次不厭其煩地說,高然已經被消磨掉全部耐心,轉而覺得反感了。


    卜媽媽還在回憶那時候俊美又驍勇的少年燕王,這種事情若沒有身臨其境,即便舌燦蓮花也說不出當時萬分之一的震撼來,卜媽媽現在便是如此。她也看出來高然興致寥寥,卜媽媽便停止了回憶,意猶未盡地以一句話做結語:“你們這些年輕人都沒見過戰亂,怎麽能明白燕王在戰場上何其凜然。燕王這些年權位愈發高,多經手朝政,所以才逐漸內斂起來。其實他年輕的時候很是鋒芒畢露,不但打仗又快又狠,長得又極為英武俊美,那時邊關百姓不拜鬼神,隻拜燕王。”


    卜媽媽對顧徽彥極盡推崇,高然不知為何心裏不太舒服,便不輕不重刺了一句:“燕王那時即便英武,但北疆風沙大,終日與兵器風沙為伍,怎及世子錦衣玉食,書香氤氳,素有君子之風呢?”


    卜媽媽平日裏碰上顧呈曜的事根本沒有理智,可是現在聽到高然的話,她卻反常地沒有向著顧呈曜,神色嚴肅地搖頭:“不能這樣說,燕王如今位高權重,靜水流深,十五六那會年少輕狂,鋒芒畢露,但無論哪一種,風姿都極為出眾。何況,單論長相,王爺十九歲那會比世子還要好看些。”


    這話高然聽著非常不高興,可是對方是顧呈曜的父親,她總不能說公爹的壞話,隻能忍下。但即使如此,高然的神色還是有些不以為然的。


    卜媽媽想起當年的事情,不由也怔然,等反應過來,她又吹噓自家小姐命好:“我們小姐果然生來就是受寵的命,娘家時被父兄捧著,後麵還嫁給了燕地的少年英雄,那時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偷偷戀慕著王爺呢,可是最後還不是我們小姐做了正妃,可見這就是命。婚後小姐頭一胎就生了兒子,瞧瞧多麽爭氣,隻是可惜小姐身體不好,沒等到世子長大就去了。”


    卜媽媽唏噓,顯然在想若是沈氏還在,哪裏輪得著現在這位作福作威,高然生怕卜媽媽又要講古,趕緊截住:“可不是麽,不過世子如今孝順又上進,婆婆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卜媽媽輕輕擦了下眼睛,其實她並沒有淚,但總要這樣作態,她說:“若是我們小姐還在,現在看到世子大年節了,晚上也要去書房挑燈苦讀,肯定會心疼世子的身體。”


    高然突然就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她心中戒備,隨意應和了一句:“當然,世子的身體最重要。”


    “是啊,我們女流不能幫世子分擔朝事,也就能在衣食住行上多關心些。這幾日世子妃要忙年節往來,恐怕忙得難以分身,而世子終日苦讀又離不了人,老奴過來是想告訴世子妃,方才雲慧已經跟著過去伺候了,今日晚上不回後院了。世子妃不必擔心書房冷暖,自有雲慧在那邊操持呢,你專心休養就好了。”


    高然聽著頓時火氣上頭,雲慧她算什麽東西,膽敢放話代替高然來照顧顧呈曜的衣食冷暖?而且,顧呈曜這個時間點去書房,晚上想必不回來睡了,而雲慧也留在書房……


    高然幾乎坐都坐不住,想必沒有一個女子能坐視另一個年輕女子和自己的丈夫獨處一夜。卜媽媽許是也看出高然不悅,她臉上立刻拉了下來,說:“世子妃,老奴是沈王妃留下來的人,受了王妃臨終所托,好生照看世子。而雲慧又是跟了世子十年的貼心人,她來照顧世子,老身放心的下。何況世子妃如今還沒能給世子生下一兒半女,前幾日又在佛堂待了許久,恐怕對孕相越發不利。世子妃應當調養身體,以早日延綿子嗣為上,而不是一個勁的嫉妒。”


    嫉妒對女子來說並不是好名,卜媽媽連沈王妃和七出善妒都搬出來了,高然隻能深吸一口氣,道:“我豈是這等不明事理之人,媽媽這樣做是為了我好,我明白的。”


    卜媽媽露出笑意,滿意地說:“世子妃明白老奴的苦心就好。老奴這樣做也是為了讓世子妃有時間調養好身體,不耽誤子嗣,老奴一片好心,世子妃可勿要誤會。”


    好心?好心的話會特意盯著門口,發現世子出去後趕緊追上去,還派了另一個人進裏麵專程堵著她嗎?高然十分不屑,幾乎控製不住想罵人,但是她想起高熙的下場,到底還是忍住了,對眼前這位給她婚姻安插第三者的惡奴,溫順地擠了一個笑。


    卜媽媽對高然的表現十分滿意,她又待了一會,見高然確實沒有發作乃至追出去的跡象,這才滿意離開。等卜媽媽走後,陶媽媽和凝芙都趕緊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道:“世子妃,雲慧前幾天隻是白天跟在書房伺候,現在竟然沒皮沒臉,打算伺候世子夜讀。卜媽媽還在內院盯著,這要怎麽辦?”


    卜媽媽這一手實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高然深吸一口氣,想了好一會,才說:“卜媽媽這樣急,想來雲慧還沒有被世子收用。世子既然之前沒用,心裏必然便是有章程的,我們不必急,先按兵不動,看一看後續吧。”


    凝芙等人應下,高然這一天經曆了許多事情,精神已經倦極。這種疲倦不是因為身體,而是從心底蔓延出來,漸漸將整個人都淹沒。她滿懷希望叫娘家過來整治林未晞,最後的結果卻是損失了一戶陪房,晚上一身疲憊地回到屋子,卻被告知顧呈曜晚上不回來了,雲慧跟在書房裏伺候。


    凝芙等人見高然神色不好,都識趣地退下。臨出門時,高然的聲音突然從後傳來:“陶媽媽,通知小廚房,晚上熬一碗避子湯。”


    陶媽媽腳步一頓,正室未生下子嗣之前,先搞出庶長子來是很失禮的事情,而又不能攔著丈夫寵幸妾室,所以隻能給妾室通房灌避子湯,好保證正室和嫡子的利益。高然之前分析的有條有理,可是事實上,她也慌了吧。


    青鬆園外進的書房裏,燭火跳了一跳,顧呈曜正要移動燈罩,燈罩已經被人先行一步拿了起來。雲慧握著剪刀剪斷燒焦的燈芯,室內又重新恢複明亮,等把這一切做完後,她才扣好燈罩,對顧呈曜低頭一笑:“世子。”


    顧呈曜有些意外:“怎麽是你?”


    雲慧說:“玳瑁粗心,又愛打瞌睡,他晚上若是睡過去了,世子要喝熱水都照顧不了。我嫌他粗苯,就打發他回去了。”


    雲慧頂替玳瑁的差,擔心玳瑁照顧不好是一個方麵,但是更大的原因還是出於私心。燕王對顧呈曜在讀書上管理很嚴,書房伺候的一直都是小廝,但是這幾日白天高然不在,雲慧膽子大了,便在白天往書房裏跑,顧呈曜也並沒有趕她離開。她今天看到顧呈曜往外院走,看樣子晚上也不會回來,雲慧覺得這簡直是天賜良機,趕緊托了卜媽媽看住世子妃,而她給玳瑁塞了一塊銀子,打發他出去喝酒,自己則過來伺候顧呈曜讀書研墨。這裏雖然名為書房,但是床鋪等物一應俱全,雲慧的心思,可不僅是紅袖添香。


    顧呈曜聽到這裏其實覺得有一點不妥,他畢竟已經成了兩次婚,不再是曾經不經人事的小夥子,他當然知道丫鬟夜裏伺候少爺有什麽隱形含義。父親雖然對他的教育管得嚴,可是近年隨著顧呈曜年齡越來越大,父親的管束逐漸鬆了下來,尤其是男女之事上。


    如果放在顧呈曜十五歲,雲慧跟到書房來伺候,無論顧呈曜允不允,燕王那一關她就過不了。可是現在兒子大了,有些事情顧徽彥也不好管,他見顧呈曜沒說什麽,就以為這是顧呈曜的授意,顧徽彥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了。


    顧呈曜看著眼前的女子,她頭發特意盤起,露出一截白膩的脖頸,耳邊還掛了珍珠耳璫。燈下女子皮膚細膩許多,看起來帶著一種陶瓷的釉感,雲慧算不上絕色,可是她伺候了顧呈曜十多年,自小便是姐姐一樣的存在,現在她這樣打扮,越發女人味十足。


    紅袖添香,佳人有意,還是自小相處的大姐姐,天底下恐怕沒有幾個男子會拒絕。但是此刻顧呈曜看著雲慧,卻冷不防想起一樁往事來。


    那還是高熙活著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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