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呆滯地仰望著雲霧中乘龍而行的人類,大腦一片空白。那個負手站立的人影衣著簡單,玄黑色的長袍似乎是華夏的古製衣物,龍紋寥寥幾筆毫無花哨,且衝澹了純黑衣袍的單調,且不論上萬米的距離能不能感受到威嚴,那以龍為輦的氣魄讓人不禁猜想這是哪一位帝王。


    路明非的角度看不見他的臉,隻是根據那挺拔的身姿下意識地想象樣貌,可龍輦的皇帝卻轉過了頭了,幽深眼神隔空撞上了路明非窺視的眼睛。


    純黑色的童孔,深淵一樣的深邃無底,凝視那雙眼睛,好像人的靈魂都會墜入其中。


    “哥哥。”貼在耳邊的叫聲讓路明非驟然驚醒。他下意識地向聲音來源望去,原本坐在一旁座位上的女孩已經不見了,一個黑發黑眸的男孩坐在他身邊,眼睛透過大巴前方的車窗和天空中的君王對視。


    那個一看就是中國人的男孩大約十三四歲,穿著講究的西裝,精致的小臉上好像流淌著輝光,眼神帶著點緬懷和憂傷,給人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在這倒黴催的世界活了太久,久到故人都步入墓碑,隻有自己帶著看破紅塵的憂愁繼續活在世上。


    那種眼神和可愛的外表構成一種詭異的和諧,帶著一種魔力,牢牢地勾住了路明非的注意力。


    要知道十幾年來,隻有包括星際爭霸和陳雯雯在內,寥寥的幾件事能夠做到占據他的大腦。


    “你是誰家的小孩?怎麽會在這裏?其他人呢?”


    “其他人不重要,看天上。”男孩輕聲說道:“帶著敬意,欣賞這場持續了千年的搏鬥。”路明非再一次抬頭望天,童孔因劇烈的震驚而放大,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大腦呆滯到忘記了思考,隻能機械性地接受眼睛傳來的信息,天空中的場景如果能被神明之手定格截走,便是記錄神話的畫卷。


    天空中,青黑色的祖龍遊動盤旋,龍頭立起衝著遠方呐喊,被青綠樹木覆蓋的峰巒之間,山脈詭異地起伏翻動,黑色的巨獸從中騰起,張開了巨大的黑色膜翼,幽暗的火焰和光芒在他猙獰的血口邊閃爍,無數骷髏掛在黑龍的身上,點綴的灰白骨頭在夜色的漆黑,幾乎難以望見,與它同色的濃雲像是隨行的影子,瞬間占據了半邊的天空。


    路明非看著那隻巨龍,腦海匯總回蕩著無數的哀嚎和嘶吼,從龍到人,最淒厲的吼聲在他的腦袋裏橫衝直撞,路明非隱隱有種感覺,那聲音屬於這隻讓人毛骨悚然的巨龍。


    祖龍之上的帝王不知從何處抽出烏金的長劍,於身前輕輕一劃,長約數千米的劍痕在空中劃過,恐怖的黑雲被那道痕跡擋在了天的半邊。


    “絕望的黑龍,曾經君臨世界的黑王,很久之前她死在了自己的王座上,死去的地方是座雪山,冰雪覆蓋在上麵終年不化,殺死她的人將她巨大的身體放在山頂上,寬廣的雙翼能夠垂到山腳,岩漿般的滾燙血液從屍體裏流淌下來,於是整座山變成了紅黑色,融化的冰雪蒸騰出水汽,於是她的血升上天空,暗紅深色的雲向世界降下洗禮,殺死她的人類沐浴著雨,得到絕望的死亡和血肉的進化,他們在哀嚎和痛楚中歡呼,歌頌著‘新時代’的到來。”男孩的聲音如同教堂唱詩班的,古老到無人記起的往事伴隨著美妙的旋律緩緩流出,圍繞在路明非的身邊,讓他打了個寒戰。


    他感到有些恐懼。


    “那是龍族的始祖,最古老的皇帝,她不死,就沒有新時代的到來。”男孩微笑著說話,眼睛裏卻流露著深切的悲傷。


    “那就是黑王?”路明非指著天空中與祖龍對峙的黑色巨獸,試探性地問道。


    “不,那隻是一具殘破的屍體而已,是個被困在囚籠裏,毫無自由與威嚴的怨鬼。”空中的黑色巨獸雙目猩紅,在足以震破耳膜的怒吼中,他如同黑色的隕石一樣向著淩空的人類衝去,張口突出滔天的黑色龍炎,濺射的火星沾染了滿是綠意的森林,眨眼間地上就出現了佛教中的八熱地獄,那深沉的火焰帶著一無所有的瘋狂氣息,似乎要將一切都焚燒殆盡。


    黑色衣袍的人類輕輕遞出一劍,將布滿天空的黑炎撕成兩邊,在巨大的縫隙中,祖龍和巨獸轟然相撞。


    路明非睜開眼睛,大巴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了,自己躺在原本的座位上,身上蓋著一件外套,上麵還帶著澹澹的香氣。


    他站起身來四顧尋找,車上一個人也沒有,他於是下車去看,路邊有棟兩層的房子,陳莫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一口口地扒飯,看起來吃得很香,和身上私人訂製的風衣很有些不搭,倒顯得飯碗裏是什麽人間美味路明非摸了摸肚子,聽見它不滿地叫了一聲。


    “我們這是到地方了?”他走上前搭話。


    “停下來吃個中飯而已,還有些路段,你也去吃點吧。”陳莫招呼了一句,突然眼神微動,問道:“做噩夢了?”


    “算是吧。”他點了點頭,下意識不想把那個奇怪的夢告訴別人,沒在繼續說下去,衝向了滿是飯香味的房子。


    “看不出來,”李明空拍了拍路明非端著飯菜的肩膀,他左搖右晃好不容易才維持了平衡:“你看起來瘦瘦弱弱的,吃的挺多。”


    “吃你家大米了?”路明非翻了個白眼:“能吃是福好吧。”


    “好。”李明空笑眯了眼睛:“吃多點,下午才有力氣走路。”可憐的路明非,隻顧著啃柴火現燒的鮮美雞腿,完全沒有領會到被後幸災樂禍的真意。


    ......再次踩上一級石階,路明非上身垂下,兩隻手撐在膝蓋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幾乎要累暈過去,肺部在他的感覺中已經在炸開的邊緣,呼吸的空氣冰冷,大腿小腿酸脹無比,還都想灌了鉛似的抬都抬不起來。


    “讓我歇會,讓我歇會。”他再一次喊出了這句難以出口的話。整隻隊伍都停了下來,陳莫索性兩眼放空,開始自檢升華的靈魂結構,少女走到路明非麵前,高興地遞過去一瓶水。


    路明非很有些羞恥,這是隊伍第三次停下了,三次全都是因為他停下,無論是衣冠楚楚,有些知識分子氣息的陳莫,還是看起來就是大戶人家出身的李明空和楊懷舟,以及車上其他幾個素不相識的人,身體素質好得出奇,全都不知疲倦!


    他有些理解陳莫科普時說的‘天賦’了,這些人都是怪物!自己就像是混在這些怪物裏的小白兔,瑟瑟發抖,弱小無助,崎區的山路和漫長的距離已經耗完了他的體力,但眼前的人甚至連汗都沒出。


    “這就累啦?中午吃得那麽多,營養應該跟得上的呀。”李明空彎下腰,盯著男孩無神的眼睛直笑:“把行李給我吧。”路明非有些掙紮,讓女孩拎自己的行李,正常的男人都會抵觸。


    “你還想拖我們的後腿啊,這樣下去晚飯可能都趕不上了。”女孩的刀子自然就成了路明非的台階,他嘴巴不滿地抽了抽,還是乖乖把東西遞了過去。


    “別急。”她說:“馬上就到了。”如她所說,在樹林間又走了不少路途後,在領頭人的帶領下他們來到了一片山穀,山穀裏依山傍水是一個不小的聚落,中式風格的建築相互比鄰,從山上往下看去是座特別的‘村莊’,隻是‘村莊’的建築規格不低。


    “這就是你們正統的族地?”一路上幾乎沒說過話的陳莫出聲問道:“沒錯,但隻是其中之一。”李明空點了點頭,聲音裏帶著驕傲以及不易察覺的輕視。


    可以理解。華夏對於洞天福地‘一類’特殊環境的神話和記載要比歐洲神話多得多,最廣為人知的就屬那篇《桃花源記》,‘初極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前幾句大抵是隱喻尼伯龍根對烙印和血統的限製,後麵則顯而易見是描述進入後尼伯龍根拓展的空間。


    因為某些原因,華夏境內的尼伯龍根數量不少,而看起來正統對這種獨特的空間擁有不少了解,這方麵的知識他們遙遙領先於秘黨。


    其實在龍類文明的知識上,正統和秘黨確實不在一個量級,中國的領土麵積在加上龍穴的密集程度,以及悠久的傳承造就了這種碾壓的態勢。


    但另一方麵,秘黨的優勢並不隻在於


    “科學”對龍族文明的研究,也在於他們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的態度。說實話,陳莫對尼伯龍根的了解不多,主要還集中於它的創建,成為龍王後浮現的潛意識記憶中,存在名為某個極為特殊的,尚未被人類發現的言靈。


    陳莫將其名為


    “尼伯龍根之歌”。它的血係源流一定歸屬於那位黑色的皇帝,但包括白王在內,似乎所有血統達到一定程度的龍類都能夠掌握,甚至初代種能夠生而知之。


    釋放者需要先選定空間的錨點,經過長時間的冥想和吟唱,消耗巨量的精神去構造一片


    “不存在的空間”----尼伯龍根。血統越優秀,靈魂越強韌高貴,尼伯龍根所能承載的‘重量’就越多,而根據尼伯龍根中造物的虛擬性,消耗的精神會呈指數上漲,也就是說龍類以現實為依托,創造的負擔會減輕許多。


    傳說在龍族文明的統治時期,分封的君主、古龍和親王會在自己的領地建立城市,而城市就在尼伯龍根之中,因此也可以通過龍族都市的壯觀程度判定城市主人的權力。


    而黑王的親子,那位與父皇最為相似的青銅君王--諾頓,曾以難以比擬的煉金術打破了尼伯龍根的定義,他在北歐所建造的青銅城處在現實而非虛無之中,但步入青銅城之中,一切都遵循機關的運行、城市的規則和諾頓的律令。


    據說,尼伯龍根源於龍類純粹的血肉和靈魂,但諾頓用太初的火焰和精煉的權力,讓金屬也達到了極致的純淨,因此造就了青銅城的奇觀,但根據《冰海殘卷》的記載,北歐的青銅城已被諾頓抹除,人類無法探尋其中的神跡。


    而眼下的‘洞天福地’並不是完整的尼伯龍根,更像是一個特殊矩陣構成的結界。


    人造的尼伯龍根世界上不是沒有,方舟就是一個,幾代的煉金術師的嘔心瀝血,以及珍貴活靈的維持,才造就了一個屬於人類的殘缺奇跡,這座城市每年的稅費都高得驚人,大人物們賺得盆滿缽滿,方舟議會的影子們每年肉痛地抽出賺來的油水所進行的維護,讓它維持著穩定。


    顯而易見,國外混血種混在人類社會中吸血,擁有資產後無法在普通人中得到想要的情感和物質回報,就會帶著吸來的血去尋找同類,然後被同類中的上位者盤剝,進入方舟的混血種的平均資產決定了這座城市的消費水平,而它獨一無二,獨屬於混血種的娛樂手段,讓被吸血幹淨的人們再一次投身於塵世,去努力賺取一張昂貴的船票。


    顯然正統的族地無法達到這種


    “良性的循環”。陳莫邁步向山穀走去,其他人也跟著前進,白色的絲線從他身上探出,精神的觸須隻有靈視才能發現,這些線條纖細得恍若透明,對一般混血種混亂的靈視來說絕難發現。


    白線鑽入地下,輕巧地觸及了矩陣的刻印,正如曾經守夜人的說法,正統的陣法喜好將山水地形化入其中,這一點似乎在構築特殊空間上效果斐然。


    “很新奇的刻印方式,和弗拉梅爾的煉金道路完全不同的想法。”陳莫微笑著在心中自語,他帶著某種愉悅的想法把美好的心情寫在臉上,讓李明空和楊懷舟都有些疑惑。


    “矩陣中央會是龍類活靈嗎?憑流通的氣味來說不像,讓我看看……”他腳步一頓,眼神有些玩味起來。


    沒看錯的話,在矩陣中心的靈魂應該屬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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