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兵的人回來了,同時帶回來一條不好的消息,王參謀光榮負傷了。他的一條腿被運新兵的火車軋斷了。往回運新兵時,在一個兵站有兩名新兵因上廁所掉隊了,王參謀為了讓那兩個新兵上車,自己的一條腿不小心陷在輪子下,現在王參謀就住在軍區總醫院裏。


    大梅正在練功房裏練功,得到這個消息時,差點摔倒,杜娟扶了她一把,然後大梅白著臉,匆匆忙忙地去了軍區總醫院。


    杜娟回到宿舍時,大梅已經從醫院回來了,她趴在床上正撕心裂肺地大哭,杜娟站在一旁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她想起以前的王參謀,兩條腿很結實,走在樓道裏“嗵嗵”作響,現在王參謀沒了一條腿,不知走路會是個什麽樣子。


    團裏領導,還有舞蹈隊的人,輪番地來勸慰大梅,走了一撥又來一群,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吉利話,他們都在試圖避開王參謀的腿,可又沒法避開,於是人們就在那裏咬文嚼字結結巴巴地說著。


    大梅漸漸平息了下來,人們陸陸續續地走了,宿舍裏隻剩下大梅和杜娟了,大梅不哭了,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望著杜娟。杜娟覺得有一肚子話要對大梅說,可她不知從何說起,隻問了一句:“你還和王參謀結婚嗎?”這麽問過後,她才知道,這件事才是她最關心的。


    大梅半晌說:“王參謀的腿斷了,可他還是王部長的兒子呀。”


    杜娟這才明白,大梅看中的不是王參謀,而是王參謀的父親王部長。從那以後,大梅似乎就不務正業了。她幾乎整日泡在醫院裏陪受傷的王參謀。那陣子大梅很忙,她一麵去陪王參謀,一麵張羅著結婚,她抽空在商場裏買回了大紅的被麵,那上麵印著兩隻恩愛的鴛鴦。


    王參謀終於出院了,那條殘腿裝上了假肢,如果站在那裏不走路的話,和以前沒什麽兩樣,隻是走起路來才發現那是一條假腿。王參謀一出院,就閃電式地和大梅結婚了。


    那是一個星期天,王部長的專車到舞蹈隊來接大梅,車上紮著紅花,大梅穿了一件大紅外套,胸前也紮了一朵花。文工團好多人都參加了大梅的婚禮,杜娟自然也去了。這是她第一次走進王部長家,那是一棟很漂亮的俄式風格的小樓,紅色的木地板,樓上有四個房間,樓下三個房間,好多人第一次見到這小樓的真實麵貌,不停地咂嘴,大梅的新房就安排在一層的一個房間裏。床是鋼絲床,家具是實木的。好多人都說:“呀,真漂亮。”


    大梅精神煥發,一臉的驕傲。杜娟就想,要是王參謀的腿不斷,大梅會更驕傲。喝喜酒的時候,人們不斷舉杯衝著大梅祝福,人們說:“大梅,祝你幸福。”


    人們還說:“祝大梅永遠幸福。”


    人們再說:“願你們白頭偕老。”


    大梅終於住進了那幢二層小樓。但集體宿舍的床並沒有拆掉,她在結婚前就和團領導說好了,宿舍裏這張床她仍要保留著,原因是她中午還要在這裏休息。她現在已經是王部長的兒媳婦了,說話很有分量,團領導自然不好說什麽,床位再緊張,不就是一張床嗎,就當大梅還沒有結婚不就完了嗎,領導在這件事情上看得很開。


    大梅一搬出宿舍,白揚到杜娟這裏來的次數就勤了。剛開始,他還能有條不紊地和杜娟說些桃紅李白的話,後來,他一進門就來摟抱杜娟,杜娟又緊張又興奮。兩人撕撕扯扯的,樣子像打架。過一會兒,杜娟就老實了,半推半就地讓白揚吻她,摟她。後麵的結果是,白揚想往床上躺,並開始解杜娟的衣服,直到這時,杜娟仍保持著清醒,她不讓自己躺在床上,也不讓白揚解自己的衣扣,這時她是果決的,也是寸步不讓的。


    白揚努力一番沒能得逞,便氣咻咻地說:“沒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杜娟就想,自己不是這樣,那麽以前和白揚談過對象的“小常寶”和唱歌的那個女孩一定是那樣的人了。往下想,她似乎看見白揚摟抱著那兩個姑娘往床上躺的情景,這種情景一旦產生,反倒讓杜娟冷靜下來了。她想,白揚和那兩個姑娘戀愛都沒有成功,那兩個姑娘的命運都不是很好,要是自己也步那兩個姑娘的後塵該怎麽辦。這麽一想,她更加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也就是說,要誓死保衛自己最後的防線,隻要最後的防線不被突破,那她就還是一個姑娘。


    每次和白揚在一起時,她總是下意識地想起林斌,林斌從來沒像白揚這樣急三火四的,他隻拉過她的手。後來他們又去看了一次電影,當然是林斌買好票約她的,影院一黑下來,林斌手就伸了過來,大大的,熱乎乎的,她的手很順從地讓他抓住,一直到電影結束,她腦子裏隻剩下林斌那隻熱乎乎的大手,電影演的是什麽,她已經不記得了,可是那隻大手仍揮之不去。


    白揚抱她吻她時,有時她就想,要是林斌抱自己,摸自己,怎麽辦?她想象不出來那會是個什麽樣子。白揚對待她的樣子,顯得很老到,遊刃有餘的樣子,有時她的身體隨著白揚的動作熱了一陣又熱了一陣,有幾次,她差一點把持不住自己,讓白揚解開了她兩個扣子,最後她還是及時地清醒了。


    有時白揚也玩膩了這種把戲,不動她,隻和她說些話,這時她腦子裏是清晰的。


    她問:“以前和你談過對象的那兩個女孩,是你和她們提出分手的吧?”


    白揚說:“她們和你不一樣。”


    她說:“有什麽不一樣?”


    他說:“她們不值得我愛她們。”


    她又說:“你都和她們那個了,還說不愛?”


    他這才說:“哪個了?剛開始覺得還行,後來就不喜歡她們了。”


    她再說:“你現在覺得我還行,以後你也覺得我不行了。”


    這時,他又把她抱過來,讓她坐到自己腿上,手就放在她的胸上。他氣喘著說:“我和你是認真的,我喜歡你。”


    她當時沒說什麽,心裏想:也許以前他和別的女孩子也說過這樣的話吧。


    他又說:“答應我吧,我會讓你幸福的。”


    幸福?幸福是什麽,大梅那個樣子是幸福的嗎?大梅自從結婚以後,人整個似乎都變了,晚來早走的,臉上整日裏掛著笑,體重與日俱增,隊長曾說她這樣下去,怕是跳不成舞了。


    杜娟也曾私下裏問過大梅:“你不跳舞,以後想幹什麽?”


    大梅就滿不在乎地說:“軍區這麽大幹什麽不行,幹什麽都比跳舞有出息。杜娟你以後也要做好準備,不然就來不及了。”


    後來大梅又問到她和林斌、白揚兩個人的進展情況。自從大梅結婚之後,不知為什麽,杜娟也不想把她和兩個男人的事事無巨細地告訴大梅了。大梅規勸杜娟的還是那句話,誰讓你幸福,你就嫁給誰。


    誰能讓自己幸福呢?杜娟看不清楚。


    初春的時候,林斌約杜娟去公園裏走一走,林斌每次約杜娟總是戶外活動,或者是集體方式的活動,一點也不像白揚。白揚總是在房間裏,最後的目的是床上,杜娟卻一次也沒有讓白揚得逞,白揚有些急,又不好發火。杜娟也說不清自己的感受,她似乎喜歡林斌這樣,也喜歡白揚那樣,杜娟矛盾著,困惑著。


    那天在公園裏,杜娟很高興,繞著一排柳樹瘋跑,柳樹剛發芽,樣子很是可愛。


    站在一旁的林斌不錯眼珠地望著杜娟,後來他說:“杜娟,我太喜歡你的身材了,真好,就像夢。”


    “什麽夢?”杜娟這麽問他。林斌說:“夢是說不出來的,你就是我的夢。”


    在那個初春的公園裏,林斌溫柔地把杜娟拉到近前,仿佛怕傷害她似的,吻了她。輕輕的,柔柔的,讓杜娟回味了許久,這是不同於白揚粗暴式的吻,但這種吻還是讓她戰栗了。她閉著眼睛,以為林斌還會有什麽動作,結果什麽也沒有。


    最後,林斌拉著她的手,順著柳堤往前走,天是藍的,空氣是清新的,他們在潮濕的土地上向前走去。


    後來,林斌對她說:“我要上學。”


    高考恢複了,部隊的幹部、戰士可以報考地方院校,隻是名額有限。林斌對杜娟說:“我要爭取。”


    杜娟不知道林斌報考院校去上學是好事還是壞事。但她意識到,林斌將離她遠去,一種憂傷襲上了她的心。不知為什麽,林斌上學隻是個設想,但還是影響了杜娟的情緒。


    林斌似乎看出杜娟的心思了,忙說:“上學才四年時間,到時,你才二十六歲,一切都不晚。”


    其實林斌說這句話是一句暗示,杜娟也聽懂了這種暗示,也就是說,她要給林斌一個正麵的答複。她想起了白揚,她沒法給他一個答複,她隻能沉默。也就是這種舉棋不定的心理,使杜娟的命運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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