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將過,茶館的生意紅紅火火,外頭的街道冷冷清清。


    甄英打定了主意,今兒若是能再賺三兩,就能湊夠了贄見禮。


    到時候入了學,換成晚上出來使活兒,賺的比白天場子多些,說不定能趕在芒種前把大姐的衣裳首飾贖出來。


    茶館掌櫃的人也實在,甄英登台表演,得的賞,全歸她自個兒。


    至於茶錢,掌櫃的一開始說毛利三七分成,甄英怕拿多了讓老板吃虧,非要定一九,最後兩人一折中,定下了二八分成。


    能在茶館裏泡一下午的,都是不差錢的爺,一個白天,少說也能賺個三四兩銀子。


    想到這兒,甄英渾身都充滿了力氣。


    隨著甄英的娓娓道來,台下人都聽了入了神。


    甄英聽慣了短視頻裏的評書相聲,開口能唱黃梅戲,抬手能打花鼓,又治好了嗓子,未變聲的孩童音清亮且不說,調門兒也高,使起柳活兒最是順手。


    最重要的是,她既然開了口,就沒人會把她往甄家那啞巴身上想。


    甄英這會兒唱的是《沙家浜》裏中的《智鬥》,三種聲線來回切換,呈現出來的,是一種真的很新的東西。


    偏唱到“這草包倒是一堵擋風的牆。”時,茶館靠門的凳子被人“咯”地一腳踹斷,打斷了台上的表演。


    所有人回頭,對闖入者怒目而視。


    來人先前是個招搖大擺的樣子,目光在人堆裏一轉,看到幾個熟悉麵孔,頓時意識到,今兒還不能來硬的。


    當下彎腰抱拳,遵從心的指引,找了個靠牆的位置看表演。


    見佟掌櫃過來,那人斟了一杯茶:“佟掌櫃,生意興隆啊。”


    掌櫃的也連忙起身:“哎呀呀,李班主,生意興隆。”


    俗話說得好,不招人妒是庸才,茶樓生意好,自然引來了同行嫉妒。


    雲縣唯一一家勾欄名為“春滿樓”,裏頭安置著縣裏唯一一支戲班子,就是眼前這名李班主的“季雲社”。


    甄英唱完了一段兒,去後台歇息,就見跑堂小哥早早在這兒候著,給她做耳報神。


    跑堂的貼著甄英的耳朵:“這回可麻煩了。”


    “怎麽了?”


    “小仙長是外地人吧,這‘春滿樓’來頭不小,連匾額,都是安縣令親自提的。”他說著,用手往前頭指了指,特別強調:“全縣有縣令親題匾額的勾欄,就這麽一家。”


    甄英笑得要噴茶,伸出小拇指一指:“那又如何?這縣裏,還有第二家可以聽曲兒的勾欄?”


    “不一樣的。”跑堂壓低了聲音:“安縣令親自題了“春滿樓”的匾額,他那第四房小妾,就是這名李班主的親妹妹,“季雲社”當年的台柱子,叫,李香雲來著。”說著,用手推了一下甄英,眨了眨眼睛:“那李班主,可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哦~縣太爺的小舅子。”甄英拉長了聲音:“若是我沒記錯,中洲的法律,是明令禁止官員納妾。”


    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來:“那安縣令,滿四十了?沒兒子?符合標準?”


    “嗨,咱們這是小地方,比不得白玉京裏。這雲縣城裏啊,縣令就是這個!”跑堂的伸出個大拇指。


    這種事情,向來是民不舉官不究。雖然中洲律書上白紙黑字寫著,官員無爵,未滿40不得納妾,可權力到底是最好的春藥,即便是他們不主動,也會有投其所好的人放手一搏。


    甄英麵色一沉,正準備起身:“我倒要看看那個李班主是什麽來頭。”


    “哎哎哎!別介別介!您先坐下,坐下。”跑堂小哥連忙摁住甄英:“我就是給您提個醒兒,知道您是強龍,可縣太爺啊,就是那地頭蛇。”


    跑堂小哥示意甄英看一圈:掌櫃還在和那李班主虛與委蛇,賬房先生百無聊賴地撥弄著幾枚大錢,小丫鬟如穿花蝴蝶一般跑來跑去


    ……


    “您紅塵曆練,到時候拍拍屁股就走,咱們這一家老小有家有業的,得罪了縣太爺,不合適。”


    甄英放下茶盞,拍了拍跑堂的肩膀:“知道了,放心。”


    她被人踩在腳底八年,很能共情底層人的謹小慎微。


    旁人的一點點風浪,都可能傾覆他們費盡心血維護的安寧。


    雖然李香雲金盆洗手嫁了人,但“春滿樓”反倒因傍上了安縣令這根金大腿,無形之中提高了檔次。


    不然,下九流的戲班班主,也不會輕易去招惹,當地貴客雲集的同福茶樓。


    都是賣藝的,肯定還是憑手上真功夫說話。


    “別的不說,就說年關吧,那時我人可是在呢。安縣令屋裏唱堂會,放著本地的戲班子不拉扯,反倒請了外地的角兒。”


    他的意思很明白,連季雲社最大的金大腿,縣太爺都看不上他們,與其鬧些幺蛾子,不如回去好好練練業務水平。


    這話其實沒錯,隻是好巧不巧,偏偏戳了李班主的肺管子。


    為了在雲縣這小地方紮下根兒,他連親妹妹都舍了,卻不曾想,那安比淮色膽包天不說,還是個過河拆橋的東西。


    他要梳攏了春滿樓的台柱子,卻摳摳搜搜連銀子也不肯使。大筆一揮胡亂寫了個匾額,就把李班主的搖錢樹挖走了。


    本來這事兒,算是你情我願,李香雲也是半推半就。


    可官員納妾這事兒,從來都是暗戳戳進行。


    李家兄妹初來乍到,啥都不明白,直到一頂花轎把李香雲抬進了門兒,才知道前頭還有三個姐姐!


    就這,安比淮還惦記著雲陽甄家那小蹄子,想娶回來當第五房。


    如今,腸子都悔青了。


    ……


    等等!


    我擦,雲陽甄家!


    我雲陽還有第二個甄家?


    安比淮那老畜生看上了誰?


    不是,我幾個姐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除了上學時的夫子,這輩子都沒見過外男。


    我們姐妹幾個啥時候被人盯上的?


    甄英作為修士,五官敏銳,原先還想放著那李班主,看看是個什麽成色,沒想到年年吃瓜,今兒個自己成了猹!


    好家夥,大房甄蓮虛歲十六,二房甄蔓和三房賈語如今才九歲,怎麽判,那安縣令都是三年起步死刑不虧的級別!


    作為修士,雖然專心致誌是個很不錯的天賦,但偶爾一心兩用也不是不可以。


    甄英嘴上三言兩語入了活兒,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鍛煉出了一心三用的本事。


    她在茶館說書,平日裏閑來無事勾欄聽曲的老少爺們,呼啦啦全湧了過去,有時候忘了正事兒,就有大房的夫人帶人來“抓奸”。


    然後,就給迷住了,呼朋引伴,招呼姐妹們一起來聽。


    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頭尾一碰上,就開始嘮點兒家長裏短。


    托她們的福,甄英雖然天天甄府茶館兩點一線,卻聽到了不少八卦。


    比如,雲縣這小地方,戲班子翻來覆去也就那麽幾出戲。女眷在時又都得注意著,粉戲都得撤了,無趣得緊。


    再比如,安比淮那個老色狼,故意虛報年紀,納了個如花似玉的小老婆,把當年同甘共苦的發妻拋到一邊。


    聽說他那第三房小老婆,還是他女兒的同學,年紀才十四!


    再比如,安縣令那可憐的發妻,到底沒生出個正經硬腰子的兒子。隻得把女兒送去女書院,預備著明年大選,去參加選秀……


    甄英在台上口若懸河,夫人媳婦們在包廂裏家長裏短。


    某人“三心二意”的本事,就是這麽練出來的。


    日後若是當真考編上岸,這手藝,當真非常適合拿來卷同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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