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英雖然進了學堂,但並沒有以學子的身份進來。


    她跟李小姐拌嘴,說:“我不是這兒的學生。”其實是暗示自己的另有師承。


    自李姑娘發難,甄英還擊,看似咄咄逼人,實際上每一句都是在心裏斟酌好了的。


    事兒發生在雲縣的縣學女學堂,若真鬧大了,在場的人一個都逃不了。


    但是,也有裏外。


    雲縣縣學的司塾,管不了外來的學子。


    輕飄飄的就把自己摘了出去。


    到這時,甄蓮才猛然警覺,8歲的妹妹,竟然從一開始就考慮得那般周全。


    驚蟄之後,春風乍暖,縣裏的學堂也開始考較招生。


    就在幾日前,甄英就向大姐坦言。自己的修為已然登堂入室,若是單純就為了學些知識,其實沒必要多交一筆冤枉錢。


    說完,她就催動法袍,當著大姐的麵,玩了一個“大變活人”。


    當然,變戲法的,一般是從無到有,她呢,是從有到無。


    當即就把大姐嚇了一跳。


    甄英說,那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修士,已經傳授了自己一套法訣,雖然尚未行告祭之禮,奉過茶盞,但兩人之間,卻已經有了師徒之實。


    這話聽著有些別扭,好像自己被人始亂終棄了似的。


    可事實就是這樣。


    那神秘人不知去了何處,她帶藝投師,連招呼都不跟那人打,就這般琵琶別抱,其實是有“不孝”之嫌。


    其實本朝沒那麽迂腐,忠孝一事,也講究個你來我往。


    若是做師父的誤人子弟,那做徒弟的去尋一些別的出路,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甄英心裏過不了這個坎兒。


    那個雪夜,神秘人救了甄英性命不說,還解開了她被封印的現代人記憶。


    恩同再造。


    雖然,按照神秘人的說法,當初就他親手下的封印。


    但是甄英細細思索,估計這人是主動給自己的便宜爹娘背鍋。


    雖然沒名沒分,做不了人的入室弟子,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自己也不能亂認一個爹。


    同時,甄英還有些私心。


    大姐基礎薄弱,全靠這段時間,自己用“費曼學習法”撐著,才有了不少進步。若是自己進了學堂,當真坐在那兒聽課,和大家一樣做作業,以後也不方便繼續裝傻。


    再就是,佟掌櫃的一雙兒女,和自己也都打過照麵。


    皮套人,並不想被開盒。


    她還是想繼續維持“紅塵曆練的仙君”這個人設。


    甄英畢竟是個體麵人,被人知道自己為了賺錢才去賣藝,臉要不要了?


    她可以不要臉,可甄家不能不要。大姐是甄家長房長女,身份擺著,不由得她不顧及。


    好說歹說,終於說服了大姐,省下了一大筆銀子。


    就有了先前鬧學堂這事兒。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事情雖然沒能鬧得很大,但到底被先生知道了。


    李小姐是縣令小姨子,可安姑娘那是縣令的親閨女。


    雖然她娘不受寵,但是她確實代表了縣太爺的麵子。


    被人從人堆裏扯出來,安靈兒一開始是不願意,幾番要躲,慌不擇路,正撞在了甄英身上。


    甄英的護體罡氣還沒收,安靈兒那下,就恰如撞到了一堵牆,當即身體一軟,輕飄飄的就倒了下來。


    “啊!”,


    小姑娘們頓時亂做一團。司塾急匆匆趕來,就看到甄家姐妹都簇擁在甄蓮身後,其他學子也畏懼地站在牆根兒底下。


    司塾是個三十多歲的築基修士,抬手就封了安靈兒周身幾處大穴位,將小姑娘抱在懷裏,急匆匆往內廂房趕。


    “去請大夫!”


    屋裏,甄蓮擰了帕子,正要給安靈兒擦去身上臉上的汙垢,被李姑娘一巴掌揮開:“不要你們假好心。”


    甄蓮並未動手,單純出於照顧人的習慣才湊了過來,眼下好心當做驢肝肺,一雙大眼睛氣得通紅,看在司塾眼裏,卻是另一番意思。


    回春堂和學堂不過一條街距離,平日裏孩童們玩耍打鬧,自有一套流程,一盞茶功夫不到,大夫就趕來了。


    安靈兒撞倒了腦袋,大夫說頭裏又瘀血,將好生生一個小姑娘,活活紮成了個刺蝟。


    甄蔓被這陣勢嚇到,泡茶時的手都在抖。


    “說說,怎麽回事兒?”


    夫子平日裏最喜歡甄蔓,現下卻不接她的茶,目光凜冽,神情嚴肅:“想好了再說。”


    其實事情很簡單,就是李姑娘出言不遜,被正主逮著了,幾人發生了一番口角。


    可發展到傷了人,事情就鬧大了。


    賈語暗地裏瞪了李姑娘一眼,被看了個正著。


    那李姑娘收起方才的張狂樣子,帕子一擰,哭得我見猶憐:“我知道,自己是個不招人待見的,姐夫也才是個七品芝麻官,比不上你們某些人家世好,在宮裏伺候皇上、太後……”


    司塾抬起手,止住了話頭,一雙眼睛冷冽地掃過眾人。


    “是她先拿我母親說事兒的。”


    先前賈語抬出母親,本意就是為了震懾。沒成想,到了李姑娘的嘴裏,反倒是她賈語仗勢欺人了。


    賈語生平最得意的,就是有個能耐的娘親,這是她的鎧甲,也是她的逆鱗。


    “她汙蔑內庭女官以權謀私,按律,誣告反坐,我沒送她去見官,已經……”


    “放肆!”司塾氣得一拍桌子,直把甄蔓嚇得跌倒在地。


    盛滿熱水的茶盞摔在裙子上,當即就把甄蔓燙著了。


    在座除了大夫,都是女眷,甄蓮連忙用身子遮了,替甄蔓挽起褲腳,見上頭燙紅了一片,心中氣急。


    “是她自己撞上去的,大家都看得了。”


    司塾環顧四周,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既不解釋,也不掩飾。


    安靈兒昏迷未醒,縱然是她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撞了上去,先生也覺得大夥兒是心懷顧忌,串了供詞。


    賈語未能看清局勢,樁樁件件,都是想把事情鬧大。


    她卻不知,司塾為人清正,最是討厭仗勢欺人。


    加上縣學裏都是各家女眷,真把事情鬧大,她這個司塾名聲還要不要?其他學子的名聲還要不要?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這件事兒往小了說,其實就是孩童們玩鬧,也沒必要上綱上線。


    李家姑娘卻是不依:“若不是有人推她?靈兒一個小姑娘,能傷得這般嚴重?”


    說著,整個人湊過去,看著紮成刺蝟的安靈兒,心裏又是急又是怕。


    這件事情,說一千道一萬,也是因她而起。若是不把鍋甩出去,她能討著好?


    當下七情上麵,鼻子一酸,眼淚就淌了下來。


    司塾見賈語一身富貴氣派,安靈兒卻衣著樸素,像個丫鬟,對自己內心的猜測更信了幾分。


    再加上甄家如今隻是商戶,縣太爺卻是雲縣這地界,一手遮天的人物。


    賈語的親娘,目前九重宮門裏鎖著,手伸不到這邊兒長。


    人總是會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也總是會做出,自認為最為有利的決策。


    雖然是李家小姐先挑的事兒,但受罰的還是甄家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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