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有神的謀算,人有人的煩惱。


    大齊皇宮鬧鬼的傳聞,不知不覺已然傳開。


    什麽夜裏拉嗓子的女聲,什麽蹦蹦跳跳的宮廷護衛隊。


    還有一些工匠,信誓旦旦的證明,皇城內設置在暗處的機關,好像少了許多。


    這些工匠說的話,反而不如拉嗓子的女聲和蹦蹦跳跳的護衛隊來的驚悚。


    但這些人很快就消失不見,卻引起了許多的懷疑。


    在傳聞愈演愈烈之時,朝廷傳出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遷都雒陽!


    朝廷的動作十分迅速,甚至在這個消息傳到劍閣郡的時候,遷都的隊伍已經走了一半的路程。


    堯山鎮縣令夏鐵親自登門拜訪胥氏族長胥蒙,希望探討此事……


    夏鐵因在和略鎮識人有功,在饒山鎮縣令鍾書白去世之後,被調到了堯山鎮。


    畢竟堯山鎮更為富裕,夏鐵也算是小升了半級。


    茲事體大,夏鐵已顧不上和本郡豪強勾連的罪名了,胥氏當然也顧不上族長生病的困擾。


    早已等候再此的管家,在看見夏鐵的那一刻,便將他迎進了胥氏大門。


    與之前謝雲華猜想不同,胥蒙,是真的病了,也確實是難以動彈。


    不然視豪強如虎的郡守王冬,為何沒有趁機革職,反而準了胥蒙一個長假。


    一個病倒的老虎並不可怕,但另立一個校尉,誰知道會不會成為又一隻老虎?


    隔著老遠,夏鐵都能聽到胥蒙痛苦的哀嚎。


    他皺眉問道。


    “胥校尉這病,醫師怎麽說?”


    管家見左右無人,小聲道。


    “這病,即便是醫家醫扁鵲也束手無策,病源來自那兒……”


    一邊說,管家一邊用手,指了指地下。


    劍閣郡都知道,地下,有地府!


    夏鐵倒抽一口冷氣。


    “族長怎麽得罪了酆都帝君?帝君為人隨和,當不至於此!”


    孔寒安,他是認識的,兩人關係不算好,但絕不壞。


    胥蒙居然惹得孔寒安出手懲罰,大半年了還沒好,夏鐵開始思考今日踏入胥氏的門是對是錯了。


    管家小聲道。


    “我們家哪敢得罪大帝啊,主要是因為……”


    管家一邊引路,一邊小聲的將胥氏鬧鬼之事說了一番。


    因為此事機密,等閑下人不能得知,但與胥氏暗中合作的夏鐵倒無所謂。


    一路上偶有遇到衛士與家仆,管家都閉口不語,直到走過了才繼續說。


    這般斷斷續續,終於說到了最後。


    “那女鬼心頭怨氣難消,又與地府的白無常將軍結為連理,執意要取家主性命,著實棘手。”


    “最終,在帝君的勸說下,女鬼最終退讓了一步,取了我家族長背脊上兩塊肉,以示懲罰……白無常將軍說了,隻是暫時‘借走’,待那女鬼消了氣,會再還回來。”


    這涉及到別人家的家事,夏鐵極有教養的不做評論。


    女鬼如何形成已不可考,當年胥氏把人家逼成怨氣滔天,過了這麽多年還未消磨掉,可見其冤屈。


    他是來結盟的,不是來為一個百年前的女子翻案的。


    不過如此,他倒心有所悟。


    難怪之前胥氏多次邀請喬道陵上門治病……


    原來是這病,是與地府鬼物有關啊。


    好在,主臥已近在眼前,夏鐵拱了拱手道。


    “辛苦胥公,受此大罪……”


    “我先進去了!”


    言罷,他推門而入,迎麵,便是一股陰冷之氣撲麵而來。


    陰冷之勢,可以理解,畢竟主臥鬧過鬼,傷勢也是因惡鬼而起。


    夏鐵再定睛看去,房間內,有一張大床。


    胥蒙趴在床上,背部有兩塊猙獰的傷疤。


    像極了那些牢房裏的重犯,被穿過琵琶骨留下的印記。


    眾所周知,穿過了琵琶骨,人就使不上力,基本廢了。


    難怪,難怪……


    夏鐵歎了口氣,見胥蒙還要起身行禮,他連忙上前扶住。


    “校尉不必如此,您就這般歇著吧。”


    將胥蒙安撫下之後,夏鐵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


    “校尉,我也不多耽誤時間,打擾您的休息,就直入正題了。”


    “您對朝廷遷都一事,可有看法?”


    胥蒙再度掙紮起來,向東北方拱了拱手。


    “太傅妙算,聖上聖明!”


    胥蒙當然知道,簡單的馬屁不足以說服眼前的縣令,他繼而又道。


    “從我中土的地裏上看,雒陽位於天下之中,軍事上,遠比臨淄,定都於此,可以扼控東方,威震南土,也可借此,聯絡四方,以免對其他地區鞭長莫及。”


    “再看雒邑地勢,北郵邙山,東遊嵩山,東南有箕山,南有外方山,西南有熊耳山,西有崤山,西北有中條山,伊河洛河交匯於此,有所謂六水並流之稱,水利運輸也極其便利。”


    “河山共戴,形式甲於天下!”


    “若有人來襲,隻用把持住山與山之間的關隘,便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而且,昔日周王朝之都,我大齊秉承周誌,立都於此,也可順應天命!”


    這番話有理有據,不得不讓夏鐵感慨。


    “胥校尉果然深謀遠慮啊,這雒陽距離我劍閣郡如此之遠,你都打探的這麽清楚?”


    胥蒙歎息一聲。


    “夏縣令莫要笑話我了,這些都是家族傳承記載,您也知道的,我此生都未曾離開過劍閣郡一步。”


    夏鐵眼睛微微眯起,低頭小聲道。


    “胥校尉何必如此……如今大齊風雨飄搖之際,又提遷都,您難道沒有一點心思?”


    胥蒙一身冷汗,又掙紮著起身,好似碰到痛處,哀嚎了一聲,雄壯的身軀宛若泄了氣的皮球,癱軟在床上。


    一番折騰後,胥蒙苦笑起來。


    “我都成這般廢人了,哪還能有什麽心思?隻能混吃等死了……夏縣令若有想法,請另謀高就,您放心,咱們兩邊的交情還在,我不會泄密的……”


    夏鐵長歎一聲,仿佛怒其不爭。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


    言罷,他甚至都沒有行禮,便拂袖而去。


    走出胥府,夏鐵坐上了馬車,於車內點燃了一張符紙……


    他看似與胥氏交好,其實一直是受郡守王冬之命而為。


    不然以他的小心謹慎,哪敢到劍閣郡豪強最大的堯山鎮任職啊。


    此行,他也是受王冬之命,試探胥氏有沒有反心。


    正如他之前所言,大齊風雨飄搖,又逢遷都,劍閣郡遠離臨淄,簡直是天賜良機。


    但顯然,胥蒙的身體和野心,不支持他這麽做。


    他點燃的,是一張傳音符,能記錄一段時間的聲音,並傳達給指定的人。


    接收者,當然是郡守王冬。


    隻是這傳音符雖然便捷,但也有缺點。


    價格昂貴不說,其效果也不好。


    聲音可能會失真,偶爾會模糊,甚至記錄的時間也不長。


    所以夏鐵才急急忙忙的離開。


    好在他能裝作生氣的樣子。


    至於這傳音符如何而來?


    墨家的機關城都搬到了劍閣郡,有如此特產,很稀奇麽?


    文人的傲骨,對工匠的蔑視,讓他犯下了一個致命的錯誤。


    傳音符的製作理念,是起源於孔寒安在地府設立的“通訊係統”,利用的,也是其中的某條通道,由墨鬼做“基站”罷了。


    說白了,這就是通訊係統的簡化版。


    也就是說,隻要地府樂意,傳音符中一切消息,他們都能監聽。


    甚至還能攔截下來,篡改偽造!


    鬼怪最會迷惑人心,變成一個有些失真的聲音出來,小兒科啦。


    但這一條消息,它們不用篡改堵截。


    甚至,他們還加速傳遞了過去。


    地府在堯山鎮的城隍,可是胥家的老祖胥童啊。


    夏鐵離開之後,胥童卻從床底鑽了出來。


    與夏鐵之前猜測不同,房內的陰冷,隻是因為胥童在此。


    雖然心有準備,但床上的胥蒙還是嚇的一身冷汗。


    他重傷是真的。


    身體內被取走了兩塊肉,隻等合適時間,會有合適的人送回來。


    因為傷勢,他多數時間隻能趴著,所以他每夜都淺眠難睡。


    變為鬼的老祖趴在床下,也不知道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但胥童顯然不會在意他會不會做噩夢,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


    胥童冷笑一聲。


    “看來朝廷還是信不過我們胥氏啊……”


    “不過沒關係,君上已經對朝廷極其失望了,隻待時機成熟,我們便舉兵起義。”


    “孔聖雖是聖人,但也會犯錯,遷都雒陽,簡直是愚蠢至極!”


    “胥蒙,我來考考你,你知道為何如此麽?”


    胥蒙也笑了起來,這簡直是送分題。


    別看他剛剛說雒陽的優點一套又一套。


    但實際上,雒陽也有缺點,還極其明顯。


    “世間是公平的,所有大自然的饋贈,都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加碼。”


    “世間有好,亦有壞,雒陽地緣優勢明顯,那麽,雒陽的缺點,也落在地緣之上。”


    “交通發達,位於中土中心,不僅意味著它離各郡縣更近,還意味著敵人能更快到達!”


    “當王朝不再擁有強盛之勢,位於這世界舞台的正中心,他們的一舉一動,也會讓各地看個明明白白!”


    “現在的大齊,可不強啊……”


    胥童撫掌大笑。


    君上真是神機妙算,他消失在地府的行政之中,是值得的。


    沒成想,胥家竟然有機會問鼎九五……


    嘿,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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