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名宗推開大陽台通向禮堂的門,遲婉如在身後看著他的背影,目光極度錯愕。


    剛才她在樓上望見這一幕的時候,其實內心是有點幸災樂禍的――不管顧遠是想做戲給遲秋看還是別的什麽,總之這一幕落到他父親眼裏,顧遠就完了,方謹十有八九也快完了。


    然而她剛想出聲,顧名宗便抬手製止了她。


    她偷眼瞥去,這個男人臉上的表情並沒有什麽憤怒或惱火,甚至連一點波瀾都沒有。


    片刻後樓下草坪上顧遠大步離去,方謹一個人似乎有些難過,低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他不知道的是此時顧名宗也正從高處俯視他黯然的背影,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


    ――遲婉如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聲音裏分明帶著一絲不可錯認的憐惜。


    遲婉如跟著顧名宗走回禮堂,一路上穿梭不息的傭人紛紛低頭致禮,然而她心裏亂到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


    顧名宗從方謹被賣進來的第一天起就對這個孩子非常好,這一點她早就知道。然而最開始她隻以為那是顧名宗一生中極其罕見的愧疚――畢竟這個雪白可愛的小孩,總有一天是要替顧遠去死的。


    然而隨著時光推移,漸漸她發現這個孩子在顧名宗生活中占的分量越來越重,甚至大有超過了他兩個親生兒子的趨勢。


    她還記得方謹剛來時,整夜整夜大哭、發燒,顧名宗大概看他實在可憐,就從生意夥伴家抱了隻剛出生的小貓崽來給他養――然而她知道顧名宗這輩子就從來沒喜歡過任何帶毛的動物。後來傭人照顧不精心,小貓崽一病就死了,小方謹抱著貓崽冷硬的身體哭得聲斷氣絕,顧名宗就坐在邊上皺著眉盯著他看。


    當遲婉如真以為他會一腳把這哭哭啼啼的小孩踹出門去時,緊接著就看見顧名宗竟然笑起來,抓了把巧克力,招手把小孩叫過來:“來,別哭了,給你吃糖。”


    那大概是顧名宗此生第一次哄小孩,以前顧遠大哭大鬧不吃飯的時候,他是直接把兒子拎起來扔出去的。


    後來他把方謹送去上學,竟然還不是一般初中,而是確實花了錢花了精力才弄進去的好學校。那段時期顧名宗在給家族做最後的洗白,那些危險動蕩的日子裏,據說他一直像養孩子一樣親自把方謹帶在身邊,而顧遠則是交給保鏢帶去了海外,顧洋是交給他母親照管的。


    遲婉如有時候甚至覺得方謹可能是顧名宗的私生子――雖然那確實是非常無稽且荒謬的猜想,兩人麵目五官也找不出任何相似之處。但顧名宗對這個注定要被犧牲的小孩,確實有種超乎她想象的寬容和耐性。


    方謹從小異常膽怯,容易驚厥、發燒,應該是他小時候親眼見到父母自殺而留下的後遺症。他十三四歲時有一次撞見顧名宗槍殺叛徒的現場,因為刺激過度而患上了失語症,治好後很長一段時間內說話都磕磕巴巴的,那真是誰聽他開口誰難受。然而顧名宗竟然用一種出人意料的耐心跟他對話,鼓勵他開口,從頭到尾都沒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直到過了一兩年方謹才漸漸恢複正常。


    從什麽時候起,這種朝夕相處的感情漸漸變了質?


    遲婉如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因為每想到這一點,她心裏就有種仿佛窺見了某個不該她知道的致命秘密一般,從腳底躥起一股森寒的毛骨悚然。


    方謹失語症痊愈後,顧名宗便把他送去歐洲上學,每到學校放假就飛去德國看他。她聽人說顧名宗每次去都是一個人,從得知這個消息起,遲婉如就對正式進門不抱什麽希望了。


    誰都不可能想到,連遲婉如自己都不願意承認,這個當年被賣進顧家來注定要代人送命的小孩,竟然真的成了她登上當家主母寶座的唯一阻礙 。不,可能最終代人送命的命運都要從他身上抹去了,畢竟顧遠十幾歲遭遇危險的時候,方謹一樣好好的連頭發都沒掉一根,這種例外顧名宗能讓它發生第一次就完全能發生第二次。


    那是愛嗎?遲婉如自己想想都覺得荒謬。


    顧名宗這種男人,喜怒不定,善惡隨心,對這世上絕大多數事情都保持著一種近乎冷漠般的隨意態度,似乎也沒有什麽正麵的三觀。


    如果這能叫愛的話,連三流拙劣電視劇裏的愛情都能媲美梁山伯祝英台了。


    但處在他這個位置上,對一個人厚道到這種程度,除了那種可笑至極的情感之外,她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麽其他的理由。


    那天酒會圓滿而散,短短一小段插曲並沒有給豪華禮堂中的來賓帶來任何影響,連最終致感謝辭的顧遠都風度翩翩麵色如常。


    念完發言稿後他抬起頭,目光在底下如潮的掌聲中一掠而過,短暫的落到人群中那個熟悉的身影上。


    方謹站在餐桌邊,璀璨燈光下他麵色微微有些蒼白,但神情平靜看不出太多異樣,隻隨大流地鼓著掌。


    顧遠別開視線,並不去看他。


    顧遠心裏有種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惱羞成怒,這算什麽?平時一副周到殷勤的樣子,結果到頭來跟別人跑出去鬼混還不接我電話?事後還跟我撒謊?


    那以往事事以我為先的表象豈不都是騙人的?


    顧遠內心憋著一股隱隱約約的火,酒會結束後正巧顧洋和一幫家族表親年齡相仿的富二代相約出去飆車,有個遠房表弟問他去不去,顧遠沒怎麽仔細想就一口應了。


    “哎?” 顧洋倒有點意外:“大哥不是以前出事後就再不飆了嗎?怎麽,今兒想找找刺激?”


    顧遠回過神來,“我沒聽清楚你們要去幹什麽――你們自己去吧,小心安全。”


    那表弟在邊上好奇追問個不停,顧洋笑道:“我大哥以前上學的時候偷開賽車,三更半夜一頭撞電線杆上了,差點給送去icu。不過今天大家都喝了酒,也怪危險的,要不還去昨晚那個pub?我聽說他們今晚白夜嘉年華,咱們去看看搞得熱鬧不熱鬧。”


    換做平常,顧遠根本懶得跟一幫名字都叫不全的遠方親戚出去混,就算打發時間也是偶爾一次為之,整天跑出去瘋那是顧洋才幹的事。但今天也不知道怎麽了,大概不想早早回去碰見方謹,顧洋再次竭力攛掇時他便意興闌珊的點頭應了。


    結果到了地方顧遠才後悔,這種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夜店實在太亂,炫目的燈光、喧雜的dj、搖頭晃腦衣著暴露的男女對他而言也夠不上任何吸引力。他隨便喝了點東西就想走,卻被顧洋拉住了:“別那麽嚴肅嘛大哥!來,叫小傑過來!”


    邊上有人拉過一個濃妝豔抹的小姑娘,短發,麵孔倒白,有種中性的俊俏感,就是妝實在太厚看不清確實的五官。顧遠隻掃了一眼,便微微笑道:“男的吧?”


    “到底是大哥閱人無數,這是他們這兒頭牌。”顧洋回頭使了個眼色,那小傑立刻蛇一樣纏過來,塗著金光閃閃睫毛膏的眼皮眨得如同蝴蝶,笑容又甜又膩,親手點了根煙敬給顧遠。


    這人長得還不如那天那個十八線小藝人,但確實會看眼色多了,隻是夜店裏人敬的煙誰知道摻了什麽。顧遠陷在沙發裏蹺著腿,隨手接過來摁熄,問:“多大了?”


    小傑媚笑道:“十八。”


    怪不得能打扮成這樣,過幾年五官長開,再濃的妝都不行了。


    “上學呢?”


    “上高三,趁放假才出來做一做的。”


    顧遠頗覺可笑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竟然讓小傑心裏激靈靈打了個顫,半晌才囁嚅道:“……老板讓我們這麽說的,客人聽到上學才會高興……”


    顧遠心說這都什麽癖好,都是出來賣的難道上學還比不上學高貴點?再說能跑來這種地方撒錢買歡的也一樣low,都是一路人,誰也別挑剔誰才對。


    “老板……”小傑軟綿綿叫道,主動上來依偎在顧遠身邊,又不敢靠太近,隻深深陷在沙發裏。


    他能看出這個氣勢銳利的年輕人跟其他來找他玩的客人不一樣。這個人的穿束看不出牌子,也看不出多有錢,但跟這人一起來的其他富二代都怕他。


    他身上有種特別的、說不出來的東西,簡簡單單往角落裏一坐都令人不容小覷,那是根本不用滿場撒錢請酒,就鮮明突出到讓人無法忽視的氣場。


    小傑沒接觸過這種等級的人,他不知道那是確實掌過權的、上位者的氣息。


    “你的客人喜歡你打扮成這樣?”顧遠漫不經心道。


    “喜歡男孩的大多都喜歡這樣嘛,”小傑連忙解釋,“就是看著像女孩子,身體軟軟的筋骨沒長硬的時候最好了,我這種在這兒最受歡迎,真到了喜歡肌肉男的地步,那不就是同性戀了嗎?”


    顧遠問:“喜歡男孩有什麽趣兒?”


    “趣兒可多了,男孩有男孩的風情,再說也緊。”小傑妝容濃重的大眼睛眨了眨,抖著膽子爬上來,輕輕對著顧遠的耳朵一吹氣:“您想試試嗎?”


    顧遠偏過頭去打量他,目光讓小傑心中一凜。


    那不是帶著情|欲或挑逗的眼神,而是一種沉思和比較,仿佛通過一寸寸仔細打量他的眉眼五官,而透過他的影子,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算了。”


    顧遠突然道,起身從錢包裏隨便抽了幾張鈔票丟下來,也沒跟不遠處被鶯鶯燕燕包圍的顧洋打招呼,直接就穿過人群走了出去。


    小傑一驚就想去攔,但剛伸手又氣怯了一下,隻得眼睜睜看著他走出了夜店。


    顧遠一個人走在大街上,身邊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穿著性感的少年少女嘻嘻哈哈笑著經過。


    他那麽高那麽英俊,雙手插在高定西褲口袋裏,單身在城市的夜色中獨行,引得女孩子們紛紛駐足回頭而視,但他卻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樣。


    ……喜歡男孩有什麽趣兒?


    仔細想想好像挺怪異的,他知道這是近幾年流行起來的新玩法,但他本人對和自己一樣生理構造的身體完全沒有任何興趣。


    但看著那個性感勾人的小男孩時,他卻仿佛透過那張濃妝豔抹的麵孔,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個在漫天星光下漲紅著臉,似乎十分尷尬又有點生氣,避開視線去不看他的人。


    顧遠腦子裏混亂不堪,他強迫症般一遍遍迫使自己回憶那一刻的每一個細節,包括方謹眼睫垂落的角度、側麵俊秀的線條和鬢發下雪白的耳垂。他覺得自己簡直是有病,同時又有某種怪異的、朦朦朧朧的、無法克製的感覺從內心萌發而出。


    他再次想起那個刺眼的吻痕,但現在他已經不想發火了,隻想冷靜下來好好跟自己的助理談談――哪怕其實沒什麽好談的,聽聽聲音也行。


    顧遠停在大街上的商店櫥窗邊,摸出手機,撥通了方謹的電話。


    “嘀嘀――嘀嘀――”


    “您所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請……”


    顧遠連想都沒想,宴會廳上被刻意壓製的暴怒和剛才在夜店裏怪異的刺激混合在一起,轟的一聲點燃了他所有的理智。


    砰一聲巨響,手機被顧遠狠狠摔飛,瞬間四分五裂地撒在了人行道上。


    酒會結束後,方謹一個人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書桌後的扶手椅裏。


    盡管已經非常疲倦,但他不敢去睡覺。


    顧遠應該跟顧洋他們逛夜店解悶去了,今天絕對不會再需要他――這其實是一件好事,因為誰也不知道顧名宗會作出怎樣的反應。


    顧名宗很少發火,方謹親眼目睹的隻有一次。那是在他十二三歲的時候,某天躲在辦公室的書櫥裏睡著了,直到突然被雜亂的說話和腳步聲驚醒。他透過櫥窗縫向外一看,隻見辦公室裏兩個保鏢壓著一個滿身血跡的男子,顧名宗站在辦公桌後,把玩著一把黑乎乎的東西。


    方謹呼吸閉住了。


    ――那是一把槍。


    男子在不停地發抖,求饒,屎尿難聞的氣味從他身上傳來。然而顧名宗隻微笑著慢條斯理的說了幾句話,那表情是那麽正常自然,緊接著他就抬起槍口一個點射。


    砰!


    男子眉心出現了一個血洞,紅的白的瞬間噴出,緊接著重重倒在了地上。


    方謹猝然一陣天旋地轉,瞳孔劇烈顫抖,發不出半點聲音,劇痛的梗塞堵在喉嚨口。他跪坐不穩眼前發黑,手肘抬起時咚!的一聲撞到了牆。


    所有人立刻望來,保鏢警覺地舉步就往這邊走,但緊接著顧名宗想起了什麽,抬手製止了他們。


    他親自走到書櫥前打開了門,低頭看了一會兒,伸手把小方謹抱了出來。


    那男子的屍體還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血紅眼睛睜得大大的,空洞無神地望著方謹。他身側鮮血已經積了一窪,顧名宗跨過去的時候,方謹從那血亮的水麵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一刻他連心跳都完全停止了。


    “沒事的。”顧名宗捂住他的眼睛,低聲道:“別害怕,沒事了。”


    保鏢略有不安,顧名宗卻輕輕把手|槍扔還給他們,抱著小方謹走了出去。


    那是方謹平生第一次發現這個男人有多可怕,這個強大的,和善的,在開槍殺人那一瞬間都保持著十分自然表情的男人。


    他剛到顧家的時候隻知道顧名宗完全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那個時候他是非常畏懼的,生怕哪天顧名宗會派人破門而入,就把他抓去給解剖了。然而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顧名宗又很關照他,耐心、寬容、周到,雖然並不如何溫柔,但也不是他想象中青麵獠牙吃小孩的惡魔。


    孩子總是善忘的,漸漸他放鬆了警惕,甚至忘記了自己隻是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拉去替顧家大少送死的可憐小鬼。


    然而直到槍聲響起的那一刻,他才發現,原來這個會在早餐桌上耐心等自己吃完牛奶麥片的男人同時也會對人生死予奪,而且在扣動扳機時,他的神情和平時麵對自己時別無二致。


    就像一頭龐大的雄獅懶洋洋躺臥在那裏,看上去似乎非常溫馴寬和,但隨時有可能突然站起來一口咬斷你的脖子。


    你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就動了殺機,可能他隨時隨地都在琢磨著要你的命。


    那是一種因為力量相差過分懸殊而帶來的,陰影般的恐怖。


    方謹告訴自己要鎮定。


    顧名宗是個隨心所欲的人,興致上來了什麽重要項目都敢交給他去辦,這麽多年來他遇到過更多更棘手的場麵,甚至曾經因為失誤而險些害項目虧損上千萬,但最終也都靠自己的力量一一解決了,這次並不算非常糟糕的局麵。


    他坐在書桌前,強迫自己看資料,看文件,手機抓在手裏,耳朵卻在聽著房門外的動靜。這樣堅持了好幾個小時他才漸漸意識恍惚,撐不住眼皮沉重的分量,撐著頭在書桌邊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睡夢中他感到身上蓋了層軟軟暖烘烘的毯子,不由舒服地蜷縮了一下。


    一隻手輕輕揉了揉他的頭發。


    “……傻孩子。”


    那歎息似乎響在耳邊,又仿佛很遠很遠,朦朧中方謹蹭了蹭腦袋,感覺自己手臂被輕輕平放到桌麵上,額角也隨之枕在了上麵。


    這個姿勢比剛才舒服多了,他正要進入到更深層睡眠的當口,突然手機屏幕一亮,緊接著巨震。


    方謹猝然驚醒,手下意識一鬆,手機咚的一聲掉在了地毯上,隨即就斷線了。


    他維持這個坐著的姿勢愣了好幾秒,才發現自己身上蓋了層雪白的羊毛毯,緊接著回頭便看見顧名宗站在陽台落地玻璃門前。方謹還沒來得及匆忙起身,就隻見他點了點頭,指向地上那個手機。


    方謹這才恍然察覺,撿起來一看,赫然是顧遠的未接來電。


    又是未接來電。方謹整個人都悚了,正不知道該不該打回去,就隻聽顧名宗語調十分和緩的道:“去給他回個電話,可能是找你有事。”


    說著他從口袋裏摸出煙,打開玻璃門走去了陽台。


    方謹遲疑片刻,還是撥了回去。誰知這次怎麽打都是用戶已關機,連續打了幾次都是這樣,他想可能顧遠手機沒電或剛才隻是喝醉了錯撥的,於是發了條短信去詢問發生什麽事了,是不是需要什麽,半晌也沒有回音,這才略微不安地按斷了電話。


    顧名宗挺拔的背影站在陽台上,麵對著夜色中空曠幽深的顧家莊園,手中煙頭一明一滅。方謹輕輕推開門,就聞見一股濃重的煙味,顧名宗微微眯著眼睛,似乎在仔細打量著遠處的什麽東西。


    方謹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不遠處花園裏流水淙淙,歐式青銅路燈在樹蔭間發出黃光,幾隻飛蛾正一下一下地往那燈光上撞。


    “每年他們修理花園的時候,燈泡裏都是飛蛾的屍體,也不知道是怎麽飛進去的,太執著了。”


    方謹不知他想說什麽,半晌隻得輕輕“啊”了一聲:“飛蛾撲火是……本能。”


    “看著光熱就不要命的撲上去,也不管那熱量會不會傷到自己,最後都死在裏麵。”顧名宗淡淡道:“本能害死人。”


    一輪彎月升上中天,四下裏萬籟俱寂,遠處傳來聲聲蟲鳴。夜風拂過草地和樹叢,裹挾著輕微的沙沙聲,和更遠處池塘裏睡蓮的清香,拂過方謹烏黑的鬢發和微微茫然的側頰。


    顧名宗偏過頭盯著他,半晌輕輕歎了口氣,探身在他額角上印下一個帶著煙草味的親吻。


    “我隻是來看你有沒有發燒。”他低聲道,“別怕,去睡吧。”


    方謹整整一夜都睡得很不安,天剛蒙蒙亮就醒了,睜眼直到天光大亮,便草草洗漱了一下去找顧遠。


    然而顧遠不願意見他。


    顧家那麽大,顧遠又是準繼承人,要想對方謹避而不見是很方便的,何況他也不是沒帶其他手下。不僅白天處理工作是如此,連晚上酒會時他都故意不看方謹,不和他說話,更加不靠近他周圍數米範圍之內,好像完全把這個助理遺忘了一樣。


    然而方謹也沒有主動找上門。


    某次顧遠的視線在人群中偶然瞥見他的側影,隻見他一個人站在禮堂奢華的燈光下,在一群花團錦簇衣香鬢影中顯得有些孤獨,仿佛有道無形的牆把他和周圍眾人分隔開。


    刹那間顧遠心中突然湧起一股難以遏製的衝動,想穿過人群去站到他麵前,然而剛舉步就硬生生克製住了自己。


    我是老板,不能這麽犯賤,顧遠冷靜地想。


    他偷偷摸摸出去跟人鬼混,為此竟敢置我於不顧,還對我撒謊。


    一定要讓他主動過來道歉。不,就算道歉都不能原諒,除非他願意……


    願意什麽?顧遠像頭年輕暴躁的雄狼,內心一股烈火無處發泄。


    他也不清楚自己其實希望方謹怎麽做,隻知道自己對現狀極其不快,然而大腦每天充斥著繁重的工作和複雜的家族內鬥,一方麵是沒精力一方麵是潛意識故意的回避,讓他從來沒仔細考慮過。


    顧遠以豪門巨富天之驕子的身份活了二十多年,這是第一次遇到不能用智慧、經驗或金錢來解決的問題。


    顧遠對方謹刻意的冷淡一直持續,直到酒會最後一天,所有人都打道回府,他和顧洋遲婉如等人也都紛紛帶著自己的手下,準備離開顧家主宅了。


    臨行前他去見父親,匯報了下和明達行業的合作項目最新進展,顧名宗聽完點點頭,突然問:“――你是不是不太滿意我派給你的那個助理?”


    顧遠眼神微微一變,隨即自然道:“沒有,方謹在工作上沒什麽可挑剔的。”


    然而顧名宗卻並不在意他的回答。


    “要是不滿意就退回來,不要一邊嫌棄一邊又吊著。手下也是人,你得考慮人家的感受。”他淡淡揮了揮手:“你走吧。”


    顧遠退出書房,雖然表麵臉色如常,仔細看的話眼神卻沉了下去。


    為什麽顧名宗突然好好跟他說這些,自己這幾天情緒化的表現是不是被他看在眼裏了?還是說他去問方謹,方謹忍不住倒了苦水?


    顧遠深深吸了口氣,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一個非常明顯,但不知為何始終被刻意忽略了的事實:


    方謹簽的是工作合同而不是賣身契,他是能辭職的。


    他可以回顧名宗手下去,甚至可以遠走高飛永遠離開。


    顧遠在走廊上靜靜站了一會兒,突然從口袋裏摸出了新手機,一邊大步走向門外一邊撥通了公司人事部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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