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會議結束後,顧遠帶著會議期間簽訂的幾份大額合同離開香港,方謹也隨之回到了熟悉的辦公室環境裏。


    跟以往不同的是,顧遠真的開始追求他了。


    顧遠的行動方式其實很原始——他以前從沒追過人,都是公平交易錢貨兩清,偶爾需要感情調劑那也是對方上趕著全力配合,他隻管享受情調就行。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追求,沒有擱置、節奏、勾著吊著等任何技巧,隻是盡全力去討好方謹,去哄他歡心而已。


    那天早上方謹下樓準備像平常一樣開車去接顧遠上班時,隻見樓下赫然停著一輛黑色邁巴赫,顧遠穿一身挺括的黑西裝,成套紅寶石袖扣領帶夾,一手端著咖啡,一手用手機刷郵件,聚精會神又極度瀟灑,隻要有人路過都毫無例外側目而視,有的走了老遠都還頻頻回頭張望。


    方謹腳步一頓,隻見顧遠抬頭向他揮了揮手:“早啊——快點,等你好久了!”


    “……顧總您怎麽……”


    顧遠向他一笑,卻不回答,親手打開了副駕駛的門:


    “上來吧。”


    結果這天上班是顧遠親自開車,方謹坐在副駕駛上。一路方謹都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保持沉默緊盯路麵,而顧遠大概覺得車廂裏那尷尬的氣氛其實是曖昧與情調,因此也饒有興味地享受著溫馨一刻,直到開進公司車庫後,他才拉下手閘,轉頭望向方謹:


    “以後每天早上我去接你上班,記得準點下樓。”


    “……”


    “今天等你太久了。”


    顧遠推開車門瀟灑下車,而方謹在副駕座上,足足愣了好久。


    進辦公室後方謹才意識到為什麽既然早上顧遠來接他,卻隻買了自己的咖啡,而沒給他也帶一杯。


    ——他辦公桌上正放著一盤熱氣騰騰的西式早餐,麵包烤得酥香微黃,雞蛋、蘑菇、培根散發出勾人垂涎的香,另外還有一杯剛做好的咖啡在精致的骨瓷杯裏散發出白氣。


    “……顧總說,卡著時間,在你進辦公室前把早餐擺好放桌上,遲了怕吃不上,早了怕涼……”新來女助理站在辦公桌後,嘴角微微抽搐:“那個骨瓷杯是顧總昨晚半夜叫司機送來辦公室的,英倫王室收藏級瓷器,有證書的,您可千萬別打碎了……”


    方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女助理小心打量著他的臉色,半晌終於忍不住問:


    “顧總是打算杯酒釋兵權,還是把您養肥了好殺?”


    “……”方謹默然半晌,抬手揮了揮,手心向內手背向前:


    “出去吧,不要跟別人提一個字。”


    然而就算方謹不想讓人知道,要完全瞞住也很難,因為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早上方謹吃了一大盤實實在在的麵包雞蛋培根,撐到中午還完全不餓,開完會後想去樓下餐廳隨便喝點湯,但緊接著又有一套高級餐廳外賣送到了辦公室。這次是全市頂級牛排店的霜降和牛,搭配蒜蓉奶醬、新鮮檸檬和蔬菜沙拉,裝在保溫保濕專用外賣盒裏,放到方謹桌上的時候溫度一點沒下降。


    那餐廳工作人員甚至抱著一個小酒櫃,從裏麵拿出一瓶紅酒和一隻高腳水晶杯,彬彬有禮往裏倒了半杯:


    “這是柏圖斯精選1989年份紅葡萄酒,搭配蔽店的霜降和牛風味絕佳,請您品嚐。”


    方謹看著辦公桌上這頓能頂普通員工整整半個月薪水的午餐,半晌不知要作何言語。


    他望向內窗,想看顧遠此時是什麽表情,誰知對麵辦公室卻空空蕩蕩的。女助理小心翼翼在邊上提醒:“顧……顧總中午出去開會了,說不要您跟著,叫您在辦公室裏好好吃飯……”


    然而方謹沒消化完的早餐還頂在胃裏,隻能把牛排切了一半分給女助理。就這樣他還是硬著頭皮才把食物塞進去,吃完後整整一下午都覺得自己無比充實,連打嗝都帶著一瓶六萬人民幣的昂貴紅酒味兒。


    到了晚上快下班時,顧遠從外麵開會回來了,一來就直接推門進了方謹的辦公室,靠在門框上含笑看著他。


    他一隻手插在西褲口袋裏,那姿態非常的英俊又不羈;濃密的劍眉微微挑起,眼神戲謔而溫情,笑起來就像青春偶像劇裏令人怦然心動的男主角。


    方謹從沒看過任何電視劇,但那一瞬間心髒竟然漏跳了半拍。


    “午餐怎麽樣?”


    “……謝謝。”方謹頓了頓,迫使自己視線重新回到電腦屏幕上:“但下次不要這樣了。”


    顧遠卻仿佛沒聽到,大步走來把方謹的筆記本電腦啪地按合:“別做了——今晚我有個飯局要你陪同,快點跟我過去。”


    方謹本來今天隻待在辦公室不出去,著裝就很隨意,結果連個外套都來不及換就被顧遠一路拉出公司,直接塞進了那輛拉風的邁巴赫裏。這一路又是顧遠開車,半個多小時後停在了一家地段幽靜、裝潢豪華的法國餐館門口,方謹一下車,就隻見餐館燈火明亮金碧輝煌,連門童都是清一色穿著燕尾服的白人。


    “這家餐廳是會員製,每天隻接待八桌客人,本來今天的預定已經排滿了,我費了點關係才□□來。”顧遠說著走上台階,回頭一看方謹臉上的表情卻有點欲言又止,便問:“怎麽了?”


    “……他們應該會要求正裝。”


    在這種等級的餐廳裏安排飯局必然是要求正裝的,誰知顧遠卻瞅著他笑了起來,說:“你不用。”


    方謹略微疑惑,隻聽他又道:“你長得好看,所以放寬規則。”


    “……”


    顧遠笑著拉起方謹的手,一邊進門一邊強行貼在他微紅的耳邊,低聲說:“你看剛才門童都在看你,還有那個端酒的侍應生也在看你,哦那邊,那個彈琴的回頭了……你知道他們現在想什麽嗎?他們在想,哪來這麽好看的人,如果是他來吃飯的話套個麻袋都歡迎光臨……”


    方謹用力掙脫顧遠的手,麵無表情地側過頭。


    然而他臉頰發紅卻非常明顯,即便來到餐桌橙黃色曖昧的燭光下,都完全無法隱藏那通紅的麵色。


    顧遠倒不以為意,熟練的點了單,又叫侍應生把他事先寄存在這裏的白葡萄酒拿來。


    明顯所謂飯局隻是個托詞,這張靠著落地玻璃窗的餐桌上隻有他們兩個人,不遠處室內樂隊正演奏著悠揚的小夜曲。顧遠坐在高大的扶手椅裏,兩條長腿在桌下輕輕勾住了方謹的小腿,感到對方頓時一頓:


    “——顧總。”


    顧遠慢悠悠給自己鋪開餐巾,說:“這一個月我可以追求你,忘了?”


    他一挑眉與方謹對視,卻見方謹久久凝視著自己,目光中似乎有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半晌才垂下目光淡淡道:


    “……我知道。”


    其實方謹是真的很飽,他畢竟一整天都坐在辦公室裏,根本沒什麽活動消化的機會。然而這種餐廳上菜是成套的,顧遠又另外加定了非常難得的海魚,為了保持鮮美肥嫩的口感,特意隻做了刺身,搭配芥末和冰渣滿滿一大盤放在方謹麵前。


    方謹用刀尖點著盤子,輕輕道:“我以為這種地方,上菜都是一點點的……”


    “哦,我以前在英國吃慣了炸魚薯,不習慣法國餐手指大一塊擱盤子裏就算一道菜了,所以叫他們每道菜都裝滿盤,吃不完你可以剩下。”


    方謹:“……”


    然而口味是真的不錯,顧遠對自己親自選定的那條海魚也很得意,一個勁叉起來往方謹盤子裏堆。方謹本來今天就吃得很雜很油膩,被冰鮮芥末一刺激,隱隱約約就覺得胃裏不舒服;又過了一會等法式黃油蝸牛湯上來的時候,方謹看著盤子裏油花中的蝸牛碎塊,突然就捂著嘴站了起來。


    “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


    沒等顧遠回答方謹就大步衝了出去,直接紮進洗手間,平心靜氣望著水池。


    幾秒鍾後他終於哇的一聲,把芥末生魚片全吐了出來。


    顧遠推門而入,愕然道:“你怎麽——”


    “別過來!”


    方謹不想讓顧遠看到自己嘔吐的樣子,立刻開水把嘔吐物衝走,又捧了把水洗臉。


    然而他抬頭的時候從鏡子裏看見顧遠就站在身側,仔細看了看還沒被完全衝盡的嘔吐物,皺眉問:“你對生魚過敏?!”


    方謹有點窘迫地伸手擋住水池:“沒有,你別過來這太惡心了……”


    “——哦,不過敏就好。”顧遠上下打量他,見他吐過以後精神反而好些了,也就揭過不再提。


    然而轉念一想他又有點捉弄的心思冒出頭,便故意斜眼瞥著方謹,慢悠悠笑道:“——其實話說回來,你要是個姑娘的話現在說不定都懷上我的小孩了,不僅不能嫌棄你,還得伺候你呢,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方謹神情突然一頓,緊接著眼神就變了。


    顧遠密切注意著他的反應,本來是指望他又羞又氣眼淚汪汪哭出來的,結果卻看他眼底有種奇異的沉靜,頓時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


    “等等,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我是說你別臉皮這麽薄,給我看一下又怎麽了,我們可是連睡都睡過了的關係……”


    方謹卻打斷了他:“我知道。”


    他這個我知道,和之前回答顧遠的那一個仿佛很相似,但又有微妙的不同;隻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同。


    顧遠看著他,方謹長長舒了口氣,抬眼對他微微一笑:


    “您不過是開玩笑而已,我知道。”


    那天顧遠回去後琢磨了很久,似乎感覺出哪裏不對,然而一個從沒追過人的豪門財閥太子在這方麵隻能用生澀甚至於拙劣來形容。他想了半天,野獸般的直覺還是認為方謹喜歡自己,因此也就放下心來不去想了。


    顧遠的追求行動仍然在繼續,每天開著不同的豪車去方謹家接他上班,與第一天不同的是後來每次他抵達時,方謹都已經準備停當在樓下等他了——工作狂顧總的時間觀念精確到分,就算追人也不想上班遲到,因此對方謹的表現覺得格外滿意。


    方謹的一天三餐也是他親手包辦,每天變著花樣預定不同的餐館外賣,活生生把女助理都吃胖了一圈。不過填鴨式的喂食還是有效果的,方謹在香港時有點病態的蒼白慢慢就消失了,那天顧遠無意中瞥見他對人吩咐工作,那微微側著頭、把玩著手裏鋼筆的姿態,讓人明顯能看出臉頰上長了點兒肉,看起來氣色很好,甚至都感覺更年輕了。


    顧遠坐在會議室裏,看上去認真聽著下屬的報告,目光卻透過玻璃看向外麵走廊上毫無覺察的方謹,就這麽看了很久很久。


    一個月時間很快就要過去,然而兩個人都心照不宣,仿佛誰都不會先提起那個最終的答案。


    顧遠對最終結果沒什麽疑問,他在金融高峰會議上拿到了幾個特別大的工程,幾乎全副精力都在公司的急速擴張和資源重整上,對他來說每天追求方謹不過是表達愛意的方式而已,並不對自己未來注定的伴侶身份造成任何影響。


    然而方謹卻知道,自己隱忍等待了很多年的時機,在香港之行後,就被命運之手無聲無息地送到他麵前。


    有些事一生隻能來一次。


    顧遠的承諾和愛意給了他下定賭注的勇氣,這一把不贏,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了。


    夜晚ktv裏喧鬧異常,沿著一扇扇包廂門穿過走廊,昏暗光線中,各種混雜在一起的流行音樂穿透隔音牆壁,伴隨著高歌聲震響耳膜。


    一個相貌平平卻體格結實的中年男子,穿著普通的兜帽衫牛仔褲,站定在走廊上一間包房門前,抬起藏進人堆裏一秒鍾就找不著了的毫無特色的臉,仔細看了看房間號。


    他推開門,下一秒走進去反手關上。


    包房音響裏正放著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幾十年前的流行金曲在昏暗中悠揚舒緩。一個年輕人閉著眼睛深深靠在沙發裏,似乎在全神貫注地欣賞這首歌,直到一曲終了才睜開眼,隨手指了指對麵的沙發:


    “——坐,王總管。”


    王宇站著沒動,冷冷盯著年輕人平靜的側麵:“您叫我來幹什麽,方助理?”


    方謹耐心等著他,兩人在狹小的ktv包房中互相對視,仿佛有一張無形的巨口把氧氣快速抽走。


    許久後王宇終於在僵硬沉悶的氣氛中動了動,走到方謹對麵,一聲不吭坐下了。


    “你到底想幹什麽?”


    方謹襯衣牛仔褲,金邊眼鏡,雙手戴一副黑色鹿皮手套,臉色似乎淡淡的沒什麽情緒。然而王宇知道他其實有非常厲害的一麵,這個被顧名宗親自帶大的少年,並不像他很久以前以為的那樣隻是個懦弱又漂亮、閑來時候養著解悶的寵物。


    他的身份太複雜了。


    如果有可能,王宇其實不想跟這樣的人對上。


    “不用擔心王總管,耽誤不了你多長時間。”


    方謹顯然看出了王宇的內心活動,但似乎沒興趣搭理,隻從麵前的茶幾上拿起手機,打開圖庫調出一個錄像,反手扔到他麵前。


    王宇看到屏幕上錄像凝固的第一個畫麵,瞳孔突然縮緊!


    “——先看這個,”方謹向後深深靠進沙發,聲音非常自然又隨意:


    “看完再告訴我,收買你背叛顧名宗要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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