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衣自信。


    以自己這一世的天賦,突破元嬰,不過時間問題,於是,妖道死了,他也順理成章繼承道觀,成為新的妖道。


    不想被人打擾修行,當夜,他便遣散了一眾人牲。


    嗯…


    除了那名紅衣女子。


    尋死覓活不肯離去,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無奈,陳衣隻好許其以貼身女婢身份暫留下,照顧自己的日常起居。


    “沒事不要來煩我。”


    交代了些注意事項,陳衣走進前任修煉用的密室。


    急於穩固境界的他,完全沒有注意到。


    在房門緊閉後,那對癡癡凝望自己背影,宛若鑲嵌了一整片星河的瞳孔中,倒映出一縷微不可察的幽深魔氣:


    “無非公子與紅妝。”


    “嗬嗬,好一個無非公子與紅妝…救了我的命,那就是我的人,這輩子都逃不出我的掌心了哦,陳衣少爺~”


    此女,竟是位修士!


    …


    夜伴三庚,劍意淩空不散,陳衣仍盤坐在密室修煉。


    輕喚幾聲。


    見其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等的枯燥的女子索性也尋了處隱蔽角落,假寐霜眸,秀口微開,吞吐起星月精華。


    突然!


    一道亢長沉悶,如同暮鼓晨鍾一般的心跳聲,打破深邃黑夜的萬籟俱寂,一顆黑色的魔心,投影於冥冥虛空。


    “咚,咚,咚。”


    紅衣女子捂著胸口,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我的魔心…魔心為何會跳的如此之快?莫非附近有大魔出世?”


    她出身魔土聖地,萬古魔山,胸中一顆真魔心,與正道魁首太上仙宗的鎮宗之寶真仙骨,並列當世第一寶體。


    然。


    至寶皆有靈,有靈則傲,不求聞名遐邇,隻求棋逢對手:自三千年前真仙骨銷聲匿跡,真魔心便也不再跳動。


    傳到紅衣女子這一代,早已長眠無盡載。


    而今重新顯聖,唯有兩種可能:


    要麽是太上真仙骨的傳人降臨人間,要麽就是其他稍遜一籌的寶體,在向魔心發起挑戰…女子更傾向於後者。


    畢竟鮮有正道仙修敢踏足魔土,何況真仙骨的傳人是何等絕代天驕?太上宗的老不死如何會任由其以身涉險?


    念及於此。


    紅衣女子斟酌少頃,給道觀布下一道防禦陣法,旋即悄然離去,搜尋著魔心複蘇源頭:不曾往陳衣身上聯係。


    雖說看不穿具體是何體質,但都相處十幾年了,也沒見魔心怎樣,真仙骨的可能性應該不大,至於魔道方向…


    後者修的是《太上心經》,她眼睛不瞎。


    一夜無話。


    翌日清晨,趕在自家少爺用膳前,將整座長生山脈掘地三尺,卻不曾尋見一頭鮮活生靈的紅衣女子無功而返。


    接著,佯裝無事發生,為陳衣洗衣做飯,打掃房間。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過著。


    陳衣漸漸習慣了那襲紅衣的存在,以及那縷總在睡夢間出現,然後縈繞於唇齒,沁人心脾,久久不散的香風。


    轉瞬十年韶華。


    女子容顏不老,紅裙不染纖塵,一顰一笑,驚豔山林百花,雲端飛鳥;舉手投足,猶勝玉闕寒仙,妖嬈動魄。


    陳衣覺察其修道之人跟腳。


    而她也確定了陳衣的體質。


    並非太上真仙骨,卻遠比太上真仙骨更加強橫,毛羽未豐,便能惹得已身真魔心忌憚,足以用恐怖如斯概述。


    兩人俱是十分默契地將自己的發現,深埋心底。


    於這對一路從絕望永夜中殺出重圍,再到相擁著迎接黎明曙光的主仆而言,彼此究竟是誰,早就無關緊要了。


    你許我一雙蝶翼,我許你一世無爭。


    你免我顛沛流離,我免你無枝可依。


    你在,便好。


    十年又十年。


    這日。


    陳衣突破金丹中期,女子打來野味,準備為他慶祝。


    才架好篝火。


    一麵魔字黑旗迎風招展,魔修似海橫渡虛空,向女子納頭臣拜:“三百年之期已滿,我等恭迎新魔主回山!”


    女子臉色一變,倏地轉向陳衣:“少爺,你聽我…”


    “先吃飯。”


    陳衣抬了抬手,表情無波無瀾:“吃飽了再回去。”


    “都給我滾!”


    紅衣女子霜眸冰冷,手背後擺,直接喝退遮天蔽日的魔修陣仗,轉向陳衣,卻依如三十年前那般,天見猶憐。


    貝齒輕輕咬著薄唇,一邊烤肉,一邊怯怯解釋:“我名嬋紅衣,身懷真魔心,是萬古魔山命中注定的魔主。”


    “嗯。”


    陳衣盯著篝火,麵瞧不出喜怒。


    女子繼續小聲敘述:“每任魔主登基前,都會自封三百載修為,以此磨礪魔心,所以那年我才會淪落至此。”


    “嗯。”


    還是不鹹不淡的回應,女子慌了神,竟當著一眾附庸的麵,跪在陳衣身前:“紅衣知錯,請少爺…責罰!”


    虛空之中,嘩然一片。


    陳衣低眉歎息,將女子扶起,接過她手中的燒烤架:


    “沒有怪你,你也不欠我的,三十年前救你一命本就是無意之舉,何況你侍奉我三十年,恩果早該還清了。”


    “還不清,我也不想還清!”


    嬋紅衣眼眶泛紅,情緒有些不對:“少爺,跟我回魔山好不好?你做魔主,我為人臣,我們還像現在這樣。”


    回歸魔山,是身為真魔心傳人的責任。


    但無數魔修夢寐以求的魔主寶座在她看來,遠沒有少爺的一個微笑來的珍貴,她可以毫不猶豫地用它換陳衣。


    陳衣搖了搖頭。


    伸手捋順女魔青絲,神情罕見的溫柔,卻沒有說話。


    “少爺…”


    分別已成定局。


    女子玉拳握緊,蔻丹嵌進玉腕,殷紅滾燙的鮮血沿著指縫緩緩溢出:“滴答滴答”的落地聲,聞者無不動容。


    半晌。


    仿佛下了某種,重大決心一般,她鬆開手,覆於胸脯上:“也不知你是真不懂還是裝的…算了,不重要了。”


    強顏歡笑的女子,揉捏著飽滿,眼神漸湧瘋狂:“少爺,既然你不願隨我回萬古魔山,那總歸得留些念想。”


    語聲一頓。


    隨後。


    在一道道駭然錯愕的驚呼聲中,血霧彌漫如花,魔氣狂湧如泉,法則吟響:那紅衣女魔,竟撕開了自己胸口!


    “唰!”


    藏匿虛空的魔修陣仗陡然暴動,陳衣瞳孔劇震,雙方同時出手,各顯神通,欲製止嬋紅衣與自殘無二的舉動。


    “都別過來!”


    女子身形一晃,步生玄妙黑蓮,疾速向後退去,距眾人百丈遙遠,以古木抵住搖搖欲墜的嬌軀,虛弱呢喃語:


    “少爺…”


    “我有魔心一顆,號稱當世至高,傳聞,參透其中造化者,可立地超脫,不入輪回,萬法不侵,萬劫難滅。”


    音落


    她咬緊牙關,玉手猛地一攥:一顆表麵布滿玄妙紋路的心髒,散發古老道韻,伴魔相叢生,強而有力跳動著。


    “少爺…”


    “這是我的心,要了它,讓它在你的胸膛跳動,讓它代替我陪伴你,從今往後,你我血脈相連,密不可分。”


    她在逼陳衣做決定。


    我的心給你了,我的意也表明了,如果你收下,我們就捅破窗戶紙,如果你繼續裝傻充愣,我們就分道揚鑣。


    陳衣胸脯起伏不定,似怒其不爭,可看著眼前那張蒼白憔悴的俏臉,責備的話卻如鯁在喉,怎麽都說不出口…


    到底還是心疼的緊。


    “我…要。”


    又氣又無奈的給出自己的答案,陳衣粗暴地將女子拽入懷抱,低頭咬上那瓣朱唇:薄汗輕衣透,美娘半嬌羞。


    唇分。


    一縷晶瑩涎線垂落,紅衣女魔煙視媚行,附耳低語:


    “魔土多寡情,一生隻夠愛一人,卻是生死不棄。”


    “始於清冷謫仙之貌,陷於救命護道之恩,忠於十年患難與共,今朝獻魔心,你便是我的新生,我的神明…”


    “我愛你。”


    一口魔心吞入腹,魔土有君,其名陳衣,紅衣之主。


    “嗯…”


    “嗯?”


    “嗯!


    “起駕,回魔山!”


    眾魔修立馬恭恭敬敬將嬋紅衣迎上虛空渡舟,後者佇立船頭,風姿綽約,朝陳衣揮了揮手:“我走啦少爺。”


    陳衣點了點頭,渡舟啟程,點點沒入虛空。


    “嬋紅衣!”


    最後一秒。


    他突然出聲大喊,渡舟上的女子側目回頭。


    “等我成為天下第一,就去找你!”


    這一日的魔山之巔。


    有一襲白衣向天地立誓,獨占十鬥風流。


    有一襲紅衣笑靨綰青鬢,壓盡人間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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