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立於平原之上的幾道身影尤為刺眼。


    身穿青紗的妖女描著近乎完美的眉,女劍客與女刀客守著寶輦寸步不離,紅袖侍女哼著曲,年輕公子喝著酒。


    好像就薛奉道他們比較正常,瞳光潰散,嘴唇哆哆嗦嗦,指關節掐得發白,這才是麵對屍山血海該有的反應。


    掌滅八十萬大軍,他們費點精力和心思也能做到,可似陳衣這般信手一揮,便令八十萬條鮮活生命化為烏有…


    做不到,他們真的做不到。


    一念起而萬物生,這不算什麽,一念滅而萬物寂,也不算駭人,他殺了很多人,他在笑,在喝酒,麵不改色…


    這不是實力夠不夠的問題。


    八十萬條人命,亦未使其受到半分影響,產生絲毫情緒上的波動,此人道心,究竟冰冷、淡漠到了何等地步?


    換言之。


    他的道心,得是何其堅定?


    我做出決定,便絕不後悔,想做便做了,從我道劍出鞘的那一刻,是非對錯也好,因果報應也罷,我不在乎。


    自《無上玉皇心印妙經·殘卷》中,所悟出的道理。


    太上忘情四字的真諦正解,應為寂焉不動情,似若遺忘之者,即心有情,卻不受情牽,不被情困,豁達灑脫。


    此道,清風那一脈修錯了。


    …


    不知年輕公子附耳同丫鬟說了什麽,後者突然快步跑開,拉上另外三人,駕著寶輦進城,他望向九尊斬凡境。


    九人寒從心起,不由得倒退十數米。


    “穩住!”


    荒城城主深吸一口氣,強裝鎮定道:“假如大家一擁而上,即使他是劍神,也不可能把我們九人全部殺光…”


    “等到他法力耗盡的時候,他也一樣劫數難逃!”


    薛奉道神情凝重地點點頭:“沒錯,諸位萬萬不可藏私,此子手段頗詭,唯我等齊心協力,方有一線生機。”


    餘者紛紛響應,默默調整己身狀態。


    陳衣任由他們回到巔峰才淡淡開口:


    “商量完了?”


    九大斬凡嚴陣以待,大氣都不敢喘。


    陳衣一步跨出數丈,瞬至九人跟前,抬起手臂,五指如鷹勾,掌.心雷光匯聚,看似輕飄,砸在青麵鬼王胸口。


    太安城外,此人汙言穢語辱東雲月。


    他記得。


    雷光炸裂,溢出的氣息將虛空扭曲。


    掌.心雷!


    青麵鬼王眼皮狂跳,低吼一聲,眉心幽芒綻放,胸口翻出層層鱗甲,同時步步後撤,可依然快不過縱地金光。


    “轟!”


    僅僅挨了一擊,本該堅不可摧的玄武甲便崩成碎片四處亂飛,青鬼王踉蹌著退了七八步,直挺挺栽倒在地上。


    低頭掃了一眼,胸口處有個大洞,卻不見血跡,燒焦的血肉黑如墨炭,滋滋冒著電弧,腦袋一歪,氣息斷絕。


    剩下八人好不容易橫滾出的殺機,猶如被一盆冰涼刺骨的冷水當頭潑下,澆滅無形,東雲月一眾亦瞠目咋舌。


    一招。


    同為斬凡境的青麵鬼王,在對方手下連一回合都未走過,連法器都來不及祭出,幾乎秒殺同階,這還是人嗎?


    陳衣不理眾人驚駭,又一計掌.心雷,拍向洞天島主。


    後者自知避無可避,臉色萬分猙獰:大好江山近在咫尺,錦繡前程就在眼前,豈能在這裏折戟沉沙?他不甘!


    一咬牙。


    手中拂塵猛擊天靈,胸喉憋著一口怨氣,直接自碎肉身:古神通遊神禦氣,可惜,他隻學會皮毛,學藝不精。


    掌.心雷穿透向螟子真靈,毫發無傷,陳衣愣了一秒。


    “有本事磨滅老夫真靈!”


    向螟子怒極而笑,笑聲充滿得意:借神通加持,他將一絲本命真靈寄身於天地,化為縹緲虛無,觸手不可及。


    缺點是往後隻能永久以此形態存在,畢竟學有殘缺。


    才笑幾聲就戛然而止:隻見陳衣不疾不徐,將手指送至嘴邊,輕輕一咬,一滴精血被他逼出,竟是紫紅色的。


    觀戰之人俱不解其意。


    獨獨洞天島主向螟子,真靈形態的他分明瞥見,那滴紫紅精血周圍,纏繞著一條肉眼無法察覺的…紫霄雷蛇!


    蛇瞳倒豎,陰翳冷漠,吞吐蛇信,嬌小玲瓏的身軀卻隱隱散發著磅礴洶湧的毀滅氣機,這股氣機告訴向螟子…


    會死!


    “去。”


    陳衣屈指一彈,血滴猛朝向螟子射去,眾人錯愕:區區一滴精血,也可以殺人?而且,殺得還是一尊斬凡境?


    下一秒。


    燃魂逃遁的向螟子給出答案。


    不足五丈。


    向螟子七竅開始有鮮血溢出。


    不足三丈。


    向螟子毫無征兆地向前撲倒。


    終至其身。


    所有人始料未及:血滴撞在向螟子身上,仿佛憑空增多億萬斤重,轟的一聲巨響,愣是將大地砸陷一個深坑。


    向螟子顯然氣數已盡,躺在深坑裏,如同一條被人撈出水底的草魚,先亂蹦亂跳,再垂死掙紮,末奄奄一息。


    世人隻見掌.心雷殺伐,卻不知神雷攻魂,專克真靈。


    天敵!


    橫跨半疆來攻城的斬凡境,還剩七人,草木皆兵,死盯著油盡燈枯的向螟子,希冀對方仍有未曾使出的底牌。


    然後如同天上降魔主,絕境反殺那個,堪稱可怕的年輕劍仙…不過沒有奇跡出現,向螟子的真靈終煙消雲散。


    荒城城主九闕眼神複雜看著陳衣,沉默一陣,問道:


    “劍神…你不是練劍的麽?”


    這個被天下人公認的劍仙,所有人都以為,他隻會用劍,實際上,他的道法神通集百家之長,一點不比劍弱。


    “就你們?都不配我拔劍。”


    “主子!”


    這時。


    城樓上突然傳下紅麝的聲音:“青魚妹妹說,出宮時燉了排骨,料想快熟了,讓你速戰速決,她肚子餓了。”


    陳衣挑了挑眉,用左手食指衝城頭比了個一的手勢。


    意思是一百息。


    “你們不是想看我的劍麽?正好,我家侍女急著去吃飯,你們底牌盡出吧,我就出一劍,免得耽誤了時辰。”


    七人皆未廢話,因為眼下這種情況,多說無益:他們迅速組成一個包圍圈,困鎖住解著腰間配劍的年輕公子。


    陳衣指尖劃過劍鋒,輕輕一彈。


    “鏘!”


    劍鳴清脆,劍氣如水波般擴散,他微微點下巴,示意對方先手:七人也不虛情假意客套,直接各自祭出殺招。


    刹那間。


    一尊尊模樣各異的法器華寶現世,一道道蓋世法身於茫茫虛空沉浮,演化著自身法則,紫氣綿延,寰宇震蕩。


    “殺!”


    七殺勢襲來,陳衣握上劍柄,嘴唇微動,眉宇劍氣充盈,滿溢而出:“此劍,歸墟,不死者可稱天下第二。”


    “鏘!”


    一股驚天動地的劍氣,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幾乎同時,首當其衝的封妖殿薛奉道,被第一波劍氣斬殺當場。


    第三十息。


    以陳衣為中心,無數道淩厲劍氣驀然橫起於大地,壯觀如大泉噴湧,這般異象,才當真是平地起驚雷,駭俗!


    第五十息。


    方圓十丈,百丈,千丈,皆是衝天而起浩蕩劍氣,恍若史無前例的大潮拍岸,璀璨劍光一直淹沒至太安城前。


    第六十息。


    劍光散盡,六人斃命,屍骨無存,隻剩一人半跪在蕭瑟肅殺的平原上,是荒城城主九闕,他雙手托舉著一物:


    “抱歉,道友,在下取巧,略勝一籌。”


    長劍歸鞘。


    陳衣皺眉,他素來言出必行,說隻出一劍那就絕不會出第二劍:“你手上所持是何物,竟能擋下本座劍技?”


    “丹書鐵券!”


    九闕抹去嘴角鮮血,自豪道:“吾有幸恩受上蒼,除謀逆不宥,其餘若犯死罪,可恕吾九死,吾子孫三死!”


    “哦。”


    陳衣走上前,隨意打量一番,後突兀掌心聚雷,朝九闕拍下:砰一聲,腦袋開花,年輕公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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