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恬又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少做少錯,多做多錯。她本是一片好心,卻生生和大師兄之間結下了梁子。接下來的幾天,商雨就沒給她一個好臉色。


    她很鬱鬱,也不知道為什麽齊揚就能和她相處地親善友好,而商雨卻總是挑剔而嚴苛,似乎看她那裏都不順眼,莫非是對她“貪財”這第一印象太過深刻?那她第一次見他,還覺得他“好色”呢!兩人湊到一起,倒正好應了一個詞“貪財好色”,她忍不住想笑,又幽歎了口氣,“投緣”二字,實在是沒道理可講的,既然和他不投緣,那就隨緣吧。


    還好,第二次商雨來驗收她的時,她勉勉強強把那燭火給撲滅了,算是過了一關。商雨沉默著走了,藥膏算是沒有用上。


    她暗自慶幸了一晚,不料,翌日商雨就布置了一個慘絕人寰的任務!他送來兩個小籮筐,讓她和林西燕將籮筐裏的紅豆和綠豆分別揀出來。這個活兒光聽一聽就讓人頭皮發麻,做了一會簡直讓人□□。一個時辰下來,仿佛眼前都是豆子在跳,讓人恍恍惚惚,精神幾乎崩潰。


    林西燕挑著挑著,突然撲在小籮筐上號啕大哭起來。


    司恬看著她的眼淚,心裏很難受,她知道她仇深似海,心急報仇。這樣撿豆子隻讓她心裏更加的焦躁。可是七勢門的朱雀,卻偏偏不學武功。她不知道如何安慰林西燕,就象楊嬸寬慰母親,小岸不在了,還有阿恬,可是在母親心裏,阿恬是阿恬,小岸是小岸,誰也不能代替誰。外人的安慰通常沒什麽用處,隻有靠時間來慢慢撫平。而林西燕的痛苦,即便是手刃仇人,也隻是將那痛苦稍稍抹淡一些,心裏的痛卻是永遠也淡不了的。


    這揀豆子的活兒,她和林西燕足足做了三天,商雨好象隻是為了折磨她們,刻意磨她們的性子。雖然他不在眼前盯著,卻時不時地神出鬼沒地過來視察。兩人不敢鬆懈,狠著心腸咬牙做下去。


    第三天的時候,兩人都瀕臨崩潰,想死的心都有了。林西燕再次號啕痛哭,司恬也覺得心裏的憋的難受之極,她也覺得再做下去,她也快要瘋了。對商雨真是咬牙切齒卻無可奈何。


    第四天,商雨終於不再讓她們做這個毫無人性的活兒了,因為邵培回來了。


    司恬被叫到邵培的修廬時,未進房門先聞見一股淡雅的幽香。她進去的第一眼,就被屋內的一個女人吸住了目光。她母親席冉年輕時曾是洛陽屬一屬二的美女,美麗的端莊高貴,但眼前的這個女子美麗之餘,卻有一種奇怪的魔力,秋水明眸,淡淡一掃,似乎就將漣漪波到你的心底,讓人心神一蕩,情不自禁想要親近。


    邵培依舊清雅淡漠,長衫磊落,毫無遠遊的風塵,似乎這一個月他就待在修廬並未外出一般。


    他對司恬和林西燕道:“這是我給你們請來的一位師父。你們稱呼她蘇姐即可。”


    司恬和林西燕對蘇姐施了一禮,蘇姐甜甜一笑:“免禮了,以後就是自家人,不必客氣。”


    邵培對她微笑道:“一路辛苦,你先歇著吧,白虎院現空著,你住在那裏可好?”


    蘇姐笑道:“我那裏還敢挑剔,邵門主,你太客氣了。”她說到邵門主的時候,稍稍停頓,婉然一笑。


    “是你,和我客氣了。”邵培的臉上似乎帶著一絲感慨和落寞,蘇姐卻恍然不覺,依舊笑如春風,親切嫵媚。


    “司恬,你領著蘇姐先去歇息。”


    司恬應了聲“是”,領著蘇姐出了修廬,卻發現林西燕還在屋內站著,隻聽她說:“師父,我有一事相求。”


    司恬疑惑,不知道林西燕留下想求師父什麽事。


    她領著蘇姐到了白虎院。這是她第一次來到白虎院,而蘇姐卻好象比她更為熟悉,徑直找到了客房,院子裏雖然沒人住,卻一塵不染,應是雜役每日都來打掃收拾。


    蘇姐放下包袱,打量了一眼屋子,隨口問道:“小聰出去多久了?”


    司恬愣道:“蘇姐說的是誰?”


    蘇姐有些驚訝:“就是這白虎院的主人啊,你不是朱雀麽?居然沒見過小聰?”


    司恬這才知道她口中的小聰就是沒見過麵的二師兄,她靦腆地笑笑:“我剛來一個月,沒見過他。”


    蘇姐唇角含笑,說了一句:“他呀,小時候就長的如花似玉,現在呢,簡直就是禍國殃民。”


    司恬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位蘇姐人長的美,說話也風趣,她情不自禁對她生了好感,有些人就是容易讓人一見就喜歡,蘇姐顯然是其中的極至。


    蘇姐轉過目光,笑容明媚而溫柔:“你長的也很美,隻是年紀小,還沒長開,就象是剛出水的菡萏,正是好年華呢。”


    司恬羞澀地笑笑。這是她第一次被一個外人誇讚相貌,情不自禁會有點小小的欣喜,象是一小簇火苗在心裏歡欣的跳著。


    蘇姐斜靠著軟榻上,淺笑著打量司恬,目光有點迷離。


    “看著你,我想起一個人。不過,她可比你活潑的多了,你今年幾歲?”


    “快十五歲了。”


    蘇姐“哦”了一聲,柔聲道:“你先回吧,明日咱們再開始。”


    司恬從白虎院出來,正碰見林西燕紅著眼圈從修廬過來。


    “我要走了。”林西燕見到司恬便扔下這句話,然後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開始收拾東西。


    司恬愣住了,急忙跟著她的身後問道:“為什麽?”


    “我剛才去求師父,想學武功。我來七勢門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家人報仇,師父卻說不可以,我不能再在這裏耗時間,我要另拜師父,學精武功還為家人報仇。”


    司恬咬著唇有些不舍,卻又覺得無法開口勸阻。


    “報仇,未必都是真刀真槍的切肉放血。”蘇姐的聲音仿佛一股清風徐來,雖然很輕柔,卻字字有力。司恬和林西燕回頭一看,她不知何時,正靜靜地站在門外,眉目含笑,眼波盈盈,但她的神色卻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畏。


    她輕移步子走了進來,在窗前坐下,抬眼打量著林西燕的房間,神色掠過一絲恍惚,歎息了一聲:“朱雀院,已經有三年未住過人了。以前,我就住在這裏。”


    林西燕停了收拾東西,眼淚卻一時止不住,仍有淚滴掛在眼睫上。


    蘇姐緩緩道:“你一個女孩子,已過了練武的最佳時機,即便你拜了當世高人為師,除非你是個練武奇才,恐怕也難有大的作為。報仇,隻怕連你自己也會搭進去。”


    林西燕咬唇不語,她說的沒錯,但這世上有很多事,明知不可為也要為之,放下,決不可能。


    蘇姐唇角一勾,道:“其實,有很多法子又省力又省心,為何非要挑個最顯眼的最明目張膽的最為難的?難道除了手腳,你沒有心麽?”她的語氣就象是春風般和煦,卻言辭之間卻毫不留情。


    林西燕的臉色有些泛紅,從沒有人這麽說過她。她自小被捧在手心裏,練功偷懶,父親也隻是點點她的額頭罷了。


    突然,蘇姐手一抬,衣袖一揮。蘇恬一愣,覺得她的手勢好是熟悉,竟然也是那個招式。


    林西燕不知怎麽了,立刻噴嚏不止,眼淚流的更多。


    蘇姐緩緩言道:“你看,我不過是輕輕一揮袖,你就難受的很,若是我揮的是□□,恐怕你這會已經七竅流血了。”


    司恬怔怔地看著蘇姐,她依舊是芙蓉秀麵,淺笑如春。


    林西燕半晌才停了噴嚏,眼圈和鼻頭都是通紅一片。


    “你哭也哭過了,以後莫再輕言離去的話,你家師父是個薄情的人,可別想著他會留你,嗬嗬。”她淺淺一笑,起身離去,身形娉婷婀娜,背影亦風華無雙。


    林西燕呆呆的坐下,看著窗外的菩提樹,心思忽上忽下,蘇姐的話就象一把劍刺進了她的心裏。


    司恬見她已無離去之意,便悄悄退了出來,進了自己的臥房,邵培回來了,她很想下午去請個假,下山看看母親。正思量著,齊揚從院外進來,給她和林西燕各送來了十兩銀子。原來她在七勢門已經一月整了。


    齊揚看著司恬的笑容,愁眉苦臉地說道:“哎呀,我的三兩銀子沒了。”


    司恬瞪著瑩澈的眼睛,好奇地問:“為什麽?”


    “因為剛才大師兄和我打了個賭,他說你看見銀子一定會眉開眼笑,還和我賭了三兩銀子,你這一笑,我就輸了。”


    司恬的臉“騰”的紅了,商雨,他也太過分了吧。


    她羞惱的噘著嘴道:“哼,下次你再和他賭一百兩銀子,賭我不笑。”


    齊揚苦著臉搖頭:“大師兄不會那麽笨的,看來大師兄很了解你啊。”


    他的話本是無心,可是司恬聽著卻耳根兒一熱,她才不想被他那麽了解,特別是把她了解為一個又貪財又愛占便宜的人。


    她氣鼓鼓地拿起三兩銀子就跑到青龍院。


    院門開著,假山前的小池裏青萍綠幽,幾尾紅魚在陽光下嬉戲,商雨手裏拿著一把魚食,正著逗魚。


    司恬幾步衝到他的麵前,氣哼哼道:“大師兄,還你的銀子。”


    商雨回頭看了看她的手心,“哦”了一聲,撒著魚食漫不經心地說道:“以後再說吧。”


    “以後?”司恬很意外。


    他依舊沒有看她,悠閑地逗著魚,聲音比平時低柔了許多:“你不是急著用錢麽?先拿著吧,以後寬綽了再還我。”


    司恬的火氣被他輕輕鬆鬆兩句話給滅了。此刻的他倒是有了幾分人情味,也頗為通情達理,象個溫柔和藹的鄰家哥哥。


    司恬心思一動,她還有一個債主,就是裴雲曠。若是連著那一份,她還了債,這個月便隻剩四兩銀子了,眼看天氣轉暖,她連夏衣也沒準備,母親的夏衣早已典當,也要置辦新的,她還要吃藥,四兩銀子,真的是很緊。那就先還了裴雲曠的三兩銀子,商雨的,下月再還。反正他也把她當是個貪財的人了,既然擔了這個虛名,索性就坐實了。


    她有點賭氣地說: “那好,我下月再還你。”


    商雨手一揮,撒完了魚食,抬起眼簾微微一笑:“不急,不急,什麽時候還都可以,不還也沒關係。”


    他什麽時候變的這麽好說話了?是因為打賭贏了三兩銀子,所以心情很好麽?


    司恬氣鼓鼓地看著他,神色很堅決地對著他表白:“我一定會還的。”


    商雨在陽光下微微眯眼,點頭道:“好,你別忘了。”


    司恬正色道:“我才不會忘。”


    商雨突然抿唇一笑。看慣了他的天寒地凍,突然春暖花開,她還真是不習慣。說不出那裏別捏,反正他一笑,她隱約覺得有點不自在,匆匆出了青龍院,她拿著三兩銀子去找邵培。


    修廬裏,邵培正在煮茶,新茶綠如碧玉,一注滾水便翩然若舞,香氣四溢。嫋嫋水氣中,邵培的麵容帶著些隱忍的寂寥,讓人望而卻步,卻又想要上前撥雲見月,撩開那份孤寂。


    司恬站在門口低聲叫了聲“師父”。


    邵培抬頭問道:“有事麽?”


    司恬有點不好意思:“上個月我借了裴公子三兩銀子,這是他的荷包,請師父見到他代為轉還。”


    邵培抬起眼簾,道:“裴雲曠?你什麽時候碰見他的?”


    “就是上月,在石階上。他說是師父的朋友。讓我將銀子還給師父即可。”


    邵培倒了一盞茶,淡淡說道:“這個,你以後見到他,親自還他吧。我瑣事雜多,恐記不住這事,萬一忘了,倒顯得你有借無還。”


    司恬隻好說了聲“好”,又萬分不好意思地要請一個時辰的假,下山看看母親。


    邵培頷首道:“我忘了交代,發了月銀,你們就有半天的假期,可去做些私事,以後不必特意來向我告假。”


    司恬十分感激,對邵培又多了幾分好感,他真是很通情達理,整個七勢門,就商雨難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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