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瓔生辰排場不小,二房的下人雖多,可要操持一個宴會還是遠遠不夠的。所以還是長房那邊來操辦,二房的丫鬟小廝們都過去當幫手。


    這人一雜,便不好分辨誰是誰了。


    梁信派人送東西來時,沈寶瓔的幾個大丫鬟又都不在園子裏。紅珠便故意站在顯眼的位置,來人手裏本就有差事,便隨便叫了紅珠和身邊幾個小丫鬟,吩咐道:“來,就你,還有你們幾個,過來把舅老爺送來的東西送到四小姐房裏去。”


    紅珠垂著頭,跟在隊伍最後頭,捧著木頭盒子回了院子。


    出門的時候又故意慢了一步,趁眾人不注意的時候退了回去。


    紅珠的爹在鎮上經營著一個裁縫鋪,她從小就見爹娘幫人製衣,就像獵戶知道怎麽給獵物致命一擊,屠夫該怎麽把豬羊分肢解體一樣,她從小就知道,一件衣服被脆弱的地方在哪裏。


    紅珠聽著外麵的喧鬧聲,手腳雖麻利,可雙手還是抖得厲害。她幾乎不敢呼吸,把衣服一件一件地擺到了床上,又在最脆弱的縫合處動了手腳。


    “這麽多丫鬟,都跑哪兒偷懶去了!到處都找不到人!”


    就在紅珠準備把衣裳疊好放回盒子的時候,外麵又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她嚇得一個手抖,不小心碰到了盒子,好在紅珠機靈用腳背墊了一下,這才沒發出多大的響動。


    所幸罵聲沒持續多久,門外那人隨便找了個丫鬟便離了沈寶瓔的院子。紅珠躲在房間裏,趁人不注意便偷偷溜了出來,拿起一早就藏好的掃把,垂著頭,繼續當一個混在人堆裏便分不出誰是誰的小丫鬟。


    在收到水冬遞來的消息後,紅珠便去了前堂,跟已然有幾分醉意的小姐少爺們傳信。說定西將軍府的大小姐暈倒在國公府的園林裏。


    紅珠五官平平,又穿著府上統一的下人服飾,即便沈寶瓔事後有心要查,也很難查到她頭上來。


    畢竟她隻是一個被劃傷臉也不敢哭得大聲吵了主子清淨的下人,哪裏來的膽子,幹這樣的事呢。


    ***


    紅珠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麵無表情,聲音也平直得掀不起半點波瀾,仿佛做這件事的並不是自己。


    屋裏靜了一會兒,牧雲稚本想繼續問下去,卻被沈自熙淡聲打斷。


    “你又是怎麽知道梁信會派人給沈寶瓔送衣裳的?”


    宋覓嬌又沒有未必先知的本事,梁信會不會來,他會送什麽東西,除了梁信自己,誰都不知道。


    可剛才紅珠說的那件事裏,宋覓嬌分明又是早就知情的樣子。


    宋覓嬌看向跟前的紅珠,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牧雲稚一驚,“你怎會不知道?!”


    “是奴婢自己的主意。”


    紅珠的聲音始終平靜,“三少夫人隻讓我想辦法把客人們引去園林。弄壞四小姐的衣裳,又趁府上混亂之際把剩下沒穿的幾件衣裳修補好,都是奴婢自己一人幹的。”


    她的聲音突然一緊,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是我……太恨。”


    沈寶瓔性格驕縱脾氣火辣,即便是對翠枝嫣柳這兩個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鬟也沒多少眷顧,但麵子上總能過得去。


    但對於紅珠這些命如草芥的小丫鬟,沈寶瓔待她們就如同對待一隻貓兒狗兒,高興的時候便能給個好臉色,不高興了,便是鞭子板子,想怎麽磋磨就怎麽磋磨。


    紅珠被傷臉之前,就挨過好幾頓藤條板子。


    下人命賤,就算是傷了殘了,主子不讓請大夫,誰又敢請。要不是紅珠撐著一口氣,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


    她恨爹娘偏愛弟弟,將她當做可以隨手買賣的物件。


    她恨沈寶瓔暴虐,從不把下人的命當命。


    可她更恨世道不公。


    思及此,紅珠再也忍不住洶湧淚意,眼淚無聲掉落。


    她閉了閉眼睛,努力平複情緒,可即便如此,聲音也在發抖,“奴婢謝三少夫人給了我一次做自己的機會,但紅珠私心用甚,擅自行事,興許會連累夫人。”


    紅珠衝宋覓嬌深深一拜,“但請夫人放心,若此事東窗事發,紅珠定不會多言。”


    紅珠是被賣給人牙子,又被轉手到鎮國公府上的。因著不是府中的大丫鬟,所以身契被晉氏這個國公夫人捏在手裏。


    要不惹眼地拿到紅珠這個小丫鬟的身契,麻煩肯定是麻煩,但總能想到辦法。


    宋覓嬌凝神想了許久,起上前把紅珠從地上扶了起來,她聲音卻輕,語氣卻篤定,“我既許諾會還你自由身,就不會食言。”


    紅珠淚眼婆娑地看著宋覓嬌,她到底也隻有十三四歲,就算裝得再冷靜從容,打心底也是害怕的。見自己總算不再是被拋棄的那個,終是嚎啕大哭,“奴婢謝三少夫人!”


    宋覓嬌等人也沒說什麽,靜靜讓紅珠宣泄情緒,待差不多了才讓水冬先把人帶下去。


    臨走前又想到什麽似的,對水冬道:“上次的冰肌玉骨膏還剩了點,我放在妝奩盒子裏,你拿給紅珠用吧。”


    “姑娘家,是不好傷了臉的。”


    沈自熙瞥了她一眼,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卻也沒多說什麽。


    牧雲稚沒想到今天這場看似突然的“事故”竟牽扯了這麽多人,越發覺得這鎮國公府危機重重。


    嬌嬌孤身一人在這府裏,她能鬥得多這一次,那二次三次呢?


    她不放心。


    牧雲稚抿了抿嘴,一把拉住宋覓嬌的手,關切道:“嬌嬌,鎮國公府的日子你如履薄冰,你等等我,待我想到辦法,一定接你出去!”


    宋覓嬌心中一暖,可還沒來得及說話,沈自熙的聲音就橫插了進來。


    “怎麽?牧大小姐是要同我搶娘子麽?”


    牧雲稚一心惦記著宋覓嬌的安危,竟忘了屋子裏還有個沈自熙。她被這麽一嚇,磕磕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宋覓嬌安撫似的拍拍她的手,像是沒聽見沈自熙剛才那話似的。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況且……”宋覓嬌用餘光看向身後正看戲的沈自熙,故意放柔了聲音,多了一分小女兒嬌態,“三爺還在府裏,他會庇佑我的。”


    沈自熙沒想到宋覓嬌會順杆爬,忍不住輕咳了一聲,臉上也多了幾分不自在,心中腹誹道:“是我近來太好說話了嗎,宋覓嬌越發蹬鼻子上臉。”


    宋覓嬌聽見身後傳來的咳嗽聲,不動聲色地勾了勾唇,又見身前的牧雲稚還是一臉擔心,也忍不住歎了口氣,寬慰道:“你若放不下,就多多幫我照顧阿尋,他年歲尚小,又隻身一人在外麵……”


    “我會的,我會。”


    沈自熙對姐妹情深的戲碼是沒什麽興致的,他看著窗外,大好的陽光早就縮進了雲堆裏,外麵灰蒙蒙的。


    鎮國公府那些人,也該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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