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宮錦瀾下朝之後便盛情邀請嶽磊獨孤鐸來家中做客,酬謝昨夜的救女之恩。


    宮夫人本不想邀請獨孤鐸,但他也是知情人,總要封住他的口,不叫女兒被擄之事外傳,以免有損女兒的名聲,所以不得不請。


    宮夫人一早起來便吩咐廚子準備了極其豐盛的酒宴,又去家中庫房,想要挑選一份禮物送給嶽磊。


    挑來挑去挑花了眼,她犯愁道:“到底送什麽好呢,送金銀可真是太俗氣了。”


    宮卿心裏一動,那人也是這般說,送錢太俗氣,要她送一段風流佳話。想起那夜的情景,她悄然紅了臉。


    宮夫人見女兒沒說話,回頭一看,不由怔了一下。


    這分明是一種閨中女兒思春的表情,莫非女兒對救命恩人嶽磊動了心?


    宮夫人誤會了女兒臉紅的對象,仔細一想,那嶽磊相貌英武不凡,官職也不低,隻是不知家境如何,等會兒飯桌上不妨打聽打聽。


    猶豫了半晌,她終於挑了一副米芾的字。


    “母親為何送他這個?”宮卿倒覺得寶劍贈英雄更好。可惜自己父親是個文官,家中無有寶劍寶刀之物。


    “嶽將軍雖然是個武將,但也是儒將,這米芾的狂草好似他的一身好功夫。你是沒見到,他飛簷走壁的功夫有多俊逸瀟灑。”


    宮夫人雙眼放光,一副少女傾慕大俠的模樣。


    宮卿噗的一笑,這花癡模樣幸好父親大人沒瞧見,不然還不傷心欲絕。


    兩人走出庫房,宮卿輕聲道:“母親,昨日表姐對我說了件事。”


    “什麽事?”


    “皇後打算選一些未婚女子入宮陪公主過花朝節。其實是從中挑選太子妃。”


    宮夫人一怔,“會不會有你?”


    宮卿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以父親和舅父的地位,我猜會有。所以,我打算從今日起就臥病在床。剛好昨天我受了驚嚇,今日生病也是順理成章,等會兒獨孤鐸來的時候,母親便伺機放出口風。他是獨孤後的外甥,由他口中說出來,獨孤後必然不會生疑。我自然也就避開了此事。”


    宮夫人喜道:“正是,果然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嶽磊一進宮府,立刻被奉為上賓。特別是宮夫人,因為心裏存了個挑女婿的念頭,對他格外熱情,獨孤鐸十分吃醋,心裏隱隱有種不妙的感覺,果然,酒過三巡,就聽宮夫人問道:“嶽將軍年少有為,可曾定親?”


    獨孤鐸一口菜險些嗆在了嗓子眼。還沒等嶽磊回答,他搶先道:“嶽將軍要先立業再成家。前些日子還想去安西都護府,建些軍功。”


    嶽磊:“......”


    宮夫人哦了一聲,明顯地露出了失望的神色。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身為武將之妻,風險很大,還是找個文官比較妥當安逸。如此一想,宮夫人再次覺得還是等瓊林宴上,找個才貌雙全的青年才俊比較靠譜。


    獨孤鐸悄無聲息地打擊了潛在的情敵,正暗自得意,隻聽宮夫人又道:“嶽將軍全憑自己的真本事,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實在令人欽佩。不靠家世出身封官加爵,才是頂天立地地好男兒。”


    獨孤鐸的小心髒吧唧一聲碎了,我就是那靠著家世出身被封侯的,這不是說我麽。


    其實他還真是自作多了情,宮夫人壓根就沒想到刺激他,隻是表揚嶽磊的同時,也想要讚揚一下自己的夫君。


    “卿兒昨夜受了驚嚇,今日病在床上,不然就讓她親自給嶽將軍和侯爺敬酒。”


    深深受傷的獨孤鐸,胡亂將破碎的心扒拉到一塊,急問:“小姐病的重麽?”


    “重。昨夜高熱,今日喝了藥,也不見好。”宮夫人露出愁苦的表情,將宮卿的病情說的十分嚴重。


    嶽磊和獨孤鐸不由自主都流露出一絲擔憂關切之色。


    飯後出了宮府,獨孤鐸揣著一肚子鬱悶上了馬車。


    宮夫人的厚此薄彼,讓他很受傷。


    馬車行到太醫院門口,他心裏猛然一亮,挑開車簾子喊道:“停車。”


    下了馬車,獨孤鐸將衣衫一抖,心道:“爺換個招數,你英雄救美,爺雪中送炭。”


    太醫院醫正薛林甫,外號鬼見愁,從這個}人的名字就可知曉他醫術的高明,身為太醫院的醫正,能請得動他的人不多,恰好獨孤鐸是其中之一。


    宮卿這邊正在後花園裏蕩秋千,突然看見丫鬟玉脂一路小跑從月亮門奔了過來。


    “快快,小姐快回房躺著,太醫院來人了。”


    宮卿一個機靈,從秋千上蹦下來,“你好好說,究竟怎麽了。”


    “夫人叫我來告知小姐,快回房躺著,宮裏的太醫院來人了,說是定遠侯特意請來給小姐看病的。”


    糟糕!宮卿一跺腳,趕緊提著裙子往臥房跑。


    她這邊將將躺好,放下繡帳,那邊就聽見宮夫人的聲音已經到了廊下。


    “勞煩薛神醫特意從宮中趕來,真是不敢當。小女今日服了藥,已經好多了。”


    “老夫受定遠侯所托,不能不來,也不敢不來啊,既然已經到了府上,就再看看吧。”


    宮夫人隻好硬著頭皮將薛神醫領進了宮卿的閨房。


    “女兒,這是宮裏的薛神醫。”


    宮卿從帳中“有氣無力”地伸出手,薛神醫拿出一方絲帕蓋住她的手腕,懸指號脈。


    “脈相有些急。”


    宮卿暗暗好笑,剛才從後花園一路狂奔回來,不急才怪呢。


    “小姐沒什麽大礙,靜養幾日就好。”


    薛林甫開了一張方劑,遞給宮夫人,“若是小姐吃了這藥還不見好,老夫再來。”


    宮卿暗暗叫苦,看來這病是裝不成了。隻有自己身體一有不適,獨孤鐸便去請他來,自己有病無病,怎麽能騙過薛林甫,若是被他傳到獨孤後耳中,可就不妙了。


    於是,她隻好“病愈”。


    宮夫人道:“不急,花朝節還有一個多月,再過半月就是殿試,瓊林宴上咱們隻要挑中了一個人,就立刻定下親事。”


    瓊林宴上選夫婿是宮夫人早就打定的主意,宮卿也從未覺得有何不妥,但經曆了上元節之夜,宮卿卻突然對此懨懨提不起興致。


    那張辟邪麵具,讓她中了邪。


    半月之後,殿試結束。宣文帝照例要在惠和苑宴請群臣和新晉進士,讓臣子們認識認識新選拔的英才,也讓新人們認識認識即將共事的同僚。


    宮卿從十歲起第一次參加瓊林宴,就總結出了這場宴會的本質。


    這是一場新晉進士們選擇隊伍和戰友的宴會,這是一場政客們拉幫結派引進新人的宴會,這也是一場京城上流社會未婚少女的爹娘挑女婿的盛會。


    特別是狀元郎,若是年少未婚,更是搶手。對此,宮夫人深有體會。當年的新科狀元宮錦瀾是如何的炙手可熱,她擊退了無數情敵,才將其霸占。


    宮錦瀾收拾停當之後,泡了一壺茶,等著夫人女兒。喝完半壺茶,宮夫人這才婷婷出現。盛裝之下,年近不惑的她,風韻尤存,依舊是個豔光四射的美人。


    宮錦瀾根據經驗,立刻瞪大眼睛,露出一個驚豔的表情。


    宮夫人甚是滿意,上前溫柔地挽住了宮錦瀾的胳臂,嬌滴滴地問:“夫君,妾身是不是醜了老了?”


    丫鬟雲裳低頭做壁花狀。心說,大人你要是敢用肯定句,那你就死定了。


    “夫人永遠都美貌如花。”尚書大人久煉成鋼,不動聲色地抽出胳臂,問道:“卿兒還沒好?”


    往常都是父女倆一同等候宮夫人的。


    宮夫人忍不住吐糟:“讓她穿那件霓裳裙,她說太豔麗,讓她梳墜馬髻,她說太招搖,讓她腳上帶個金鈴,步步生蓮,她說太風騷,嗬,說來說去,到好似我是個粗鄙的沒品味的娘,”說到這兒,她杏眼一翻,幽幽地吐了口氣,“哎呦,真是兒大不由娘。”


    “叫她快些,莫要誤了時辰。”


    宮夫人正要吩咐雲卉去催催小姐,宮卿走了進來。


    宮夫人一早就嘮叨著讓她今夜穿得隆重靚麗。結果一看她的裝扮,當即就跳起來發了飆,“你存心氣我是不是,這樣重要的宮宴,這京裏的女兒誰不豁出命去打扮!”


    “娘,我怕死,才不要豁出命去。”宮卿笑得俏皮又嫵媚。一件淺黃色的緞子裙,通體上下,無花無紋,唯一的亮點便是下擺夠大,足有十六幅的褶。裙子素極了不說,首飾也簡單,脖子上隻戴了個金項圈,下麵墜了一枝羊脂白玉雕的梅花,用綠鬆石點了蕊。


    衣服素淡,首飾簡單,臉蛋總該濃墨重彩吧,她倒好,隻在眉心點了一朵綠梅。


    “卻嫌脂粉汙顏色,淡掃蛾眉朝至尊,你還想學虢國夫人不成?”最近正在看唐明皇野史的宮夫人,氣出了一句詩,也算是活學現用。


    宮卿親親熱熱地挽住了宮夫人的胳臂,嬌滴滴地笑:“娘,您最近身上彌漫著一股書香氣呢,出口成章。”


    “少拍馬屁。”宮夫人翻了個白眼,一扭腰找後援,“老爺,你還不說說她。”


    誰知宮錦瀾竟露出讚許之色,“這樣很好。”


    “很好?”宮夫人難以置信,又從頭到家把女兒打量了一遍,這才發現裙子的妙處。


    原來這淺黃緞子裙的褶裏藏著一層草色輕紗,上麵用金線繡了梅花,蓮步輕移時,裙幅打開,露出褶皺裏的紗,堪如朵朵梅花飄在碧波上,曼妙輕盈,意境絕美。


    但宮夫人還是不滿,若是不走動,那褶皺裏的風景,鬼才瞧得見。


    她氣鼓鼓地出門,手裏一柄檀香扇,呼呼猛扇,硬是將宮大人熏出幾個噴嚏這才作罷。錯過了這一場瓊林宴,下一次就是三年後,宮夫人覺得如果一個女人十九歲還沒嫁人,天都塌了。


    據說,這一科的狀元沈醉石,據說有潘安之貌,宋玉之才。作為一名顏控,宮夫人絕不可能將人稱京城第一美人的女兒嫁給一個貌不出眾的男人,所以對這位才貌雙全的狀元郎,宮夫人寄於厚望。她打算再次拿出當年的勇猛,給女兒搶回來。


    上了馬車,宮夫人問丈夫:“沈醉石當真如傳言所說的美貌?”


    宮錦瀾答道:“的確是風神俊美,才華橫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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