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石從文泰殿出來,正巧碰上宮錦瀾,他正欲上前見禮敘話,卻見宮尚書眼皮一低,仿佛沒看見他一樣,扭頭跟著一位同僚言笑晏晏地離去。


    沈醉石僵在那兒,黯然感慨,人生際遇如參商,起落無常。


    他那日滿懷欣喜去找恩師蔣同貞,迎頭就被恩師潑了一盆冷水。蔣同貞告訴他,那宮尚書的女兒乃是京城第一美人,年已及笄尚未定親,便是為了等候明年甄選太子妃。蔣同貞還說他可能是誤會了宮錦瀾的意思,讓他稍安勿躁,再等等看宮錦瀾的態度。


    可是宮錦瀾的態度,越來越冷淡。難道自己當真是自作多情了?


    沈醉石心裏異常的失落。


    其實宮尚書的心裏也很失落。


    這風華正茂的狀元郎,如今的翰林院編撰,本該是自己的女婿。可是因為蔣同貞的一席話,他不僅不敢輕舉妄動,這些日子還刻意地躲避著他。


    這幾日每次下朝回家,宮夫人便問:“皇上可曾宣旨招沈醉石為駙馬?”


    “沒有。”


    宮夫人一聽來了精神:“可能是蔣大人多慮了,皇上壓根就沒有招他為駙馬的意思。”


    “夫人,這事由蔣同貞口中說出來,絕不會是空穴來風。”


    “未必。”


    “皇上隻有九公主一位女兒,愛如掌珠,必定對駙馬人選極其挑剔。沈醉石相貌出眾,才華橫溢,可人品如何,卻不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還需要時間來考察。”


    “你的意思是,皇上暫時沒有宣布,是為了考察沈醉石?”


    “九公主年少,公主府也未建成,這段時間剛好讓聖上看看沈醉石的人品和能力如何。”


    宮夫人忿然道:“他女兒年少,人家沈狀元可到了婚娶的年紀,皇上這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麽?”


    宮錦瀾:“......”


    夫人,天底下的茅坑都是宣文帝他老人家的。


    宣文帝的心思,的確如宮錦瀾所料。對於阿九的駙馬,他慎之又慎的原因,並不單單因為阿九是他寵愛的女兒。他子嗣單薄,所以要選一個才華出眾能力超群人來做駙馬,希望翌日能堪當大用,成為慕沉泓的肱骨之臣。沈醉石目前來看,相貌才華都有,但人品和能力卻還有待考察。


    於是,這段日子,沈醉石經常被召進宮,或是陪著聖上下棋,或是陪著太子殿下騎射。隻可惜,一入後宮深似海,他和宮卿雖同在皇宮,卻從未見過一麵。


    這日天氣晴好,獨孤後帶著阿九在禦花園中踏春,安夫人跟著身邊,陪笑道:“娘娘讓姑娘們推選一位花神,打算是明著選?還是暗中選?”


    獨孤後站在太液池邊的垂柳之下,看著枝條上生出的隱約一抹新綠,微微一笑:“若是明著選,隻怕大家礙於麵子,都會選薛佳。我看,還是暗中選比較好。阿九你說呢?”


    阿九撇了撇嘴:“她們個個冰雪聰明,就算暗中選,也必定會顧著母後的麵子,推選阿佳。”


    獨孤後笑著點頭,“阿九說的極是。本宮就是想看看究竟那位姑娘人緣最好,阿佳就不必摻和了。”


    阿九扯了一根柳枝,道:“過幾日就是花朝節,今日天氣不錯,不如就今日選個花神出來,明後兩天也好準備準備。”


    獨孤後素來寵愛阿九,眼看她今天心情好,自然也就不想拂了她興致,便吩咐身邊的女官明羽:“你去明華宮將大家叫來。”


    “安夫人,去擷芳閣擺上紙墨筆硯。”


    安夫人立刻吩咐宮女去布置擷芳閣。


    不多時,各位佳人便隨著明羽一起到了擷芳閣。


    獨孤後坐在閣中,身後是太液池的盈盈碧波。和風送暖,柳條吐綠,滿園春意呼之欲出,仿佛隻待著花朝節的一縷春風。


    眾位佳麗上麵參拜見禮,獨孤後揮手讓大家平身,賜座。


    “過幾日便是花朝節,叫大家來,是讓你們推選一位花神出來。”獨孤後對明羽微一頷首,明羽便指揮宮女們奉上筆墨紙張,擺在了二十四位佳人麵前。


    獨孤後笑道:“大家選一個人吧,薛佳除外。”


    眾人心裏皆是一怔,本來十有八九都存著選她的心思,可是獨孤後卻偏偏不讓選她,一時間,閣內的氣氛微妙起來。


    連宮卿都有點意外,除了薛佳,選誰比較好呢?


    向婉玉暗暗竊喜。


    這時,阿九突然笑道:“母後,讓皇兄也來選才有意思。”


    薛佳一聽也拍手笑道:“阿九姐姐說的有理,讓表哥來選才熱鬧。”


    兩個女孩兒這樣一提,連安夫人也笑著附和起來,“還是公主聰明,想得周全。”


    獨孤後笑道:“你這丫頭,怎不早說。”說著便吩咐明羽:“你去請太子來。”


    阿九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犀利的目光從眾位佳人臉上一一晃過,最後落在宮卿臉上。


    眾人會不會選她?


    獨孤後笑道:“你們先選,開始吧。”


    諸位佳麗便提筆在紙上書寫人名。過了片刻,見眾人都已擱筆,明羽吩咐身邊的宮女:“將名錄呈上來。”


    這時,嬌俏的薛佳彎著一雙明麗的眼睛笑吟吟道:“我來收名錄。”


    獨孤後嗔了她一眼,卻沒有製止,反而笑了笑,任由她去。


    薛佳將諸位佳麗麵前的紙張一張張收起來,呈給獨孤後。


    宮卿看著那一疊整齊的紙張,突然心裏晃過一絲異樣。薛佳是按著座位順序收的名錄,這樣呈上去,幾乎就是明著告訴獨孤後,哪一張是誰寫的。


    她當真如同她表麵那樣的天真無邪麽?為何她的一舉一動,看似無心,卻總是有些地方,透出一絲隱隱的機敏和心機來?


    獨孤後接過一疊紙,唇角抿著一絲淺笑,看的緩慢而細致,她不光看紙上的名字,也看佳人們的字寫的如何。常有字如其人之說,這紙張上雖未署名,但因為薛佳收上來的次序,她知道這是誰的字。


    喬萬方的字,流暢大氣。許錦歌的字,雍容華麗,梅容昭的字,精巧秀雅,而宮卿的字,最是灑脫不羈,有男兒英氣。


    隨著獨孤後一張一張地看下去,有些人的心裏忐忑起來,比如向婉玉,因為她寫的是她自己。


    阿九伸著頭,和獨孤後一起看著名錄,當她抬頭對著向婉玉露出一絲譏笑的時候,向婉玉羞窘地臉都有些燙了。而和她一般神色不安的還有章含珂和李崇明,萬冰瑩。她們也如向婉玉一般,寫的是自己。


    自然,無一例外,阿九都送了她們一個毫不留情的譏笑。此刻心情好,沒有戳穿,顯然已經是給足了這幾人的麵子。


    獨孤後心知肚明,卻比她女兒厚道的多,麵色依舊慈祥和善,一視同仁地露出微笑。


    “你們的字,都寫的極好,不愧都是詩書之家出來的大家閨秀。”


    “明羽,好像是許錦歌和喬萬方的票數最多吧?”


    明羽在獨孤後身後笑答:“兩位姑娘不相上下,許姑娘隻領先了喬姑娘一票。”


    獨孤後笑吟吟看著許錦歌,“看來今年的花神就是許小姐了。”


    阿九挑眉一笑:“未必哦,一會兒皇兄來了,若是選了許小姐一票,可就平了呢。”


    獨孤也笑:“這倒也是,且看一會兒你皇兄選誰,大家先別說這票選結果。”


    說曹操曹操到,隻聽見閣外有內侍唱道:“太子殿下到。”


    眾位姑娘忙起身相迎。


    身著一身藍錦龍袍的慕沉泓闊步走進來,身後卻還跟著一個人,沈醉石。


    阿九眼睛一亮,唇角便不由自主翹了起來。


    驟然出現的這兩位俊美無儔的男子,皆如芝蘭玉樹一般,閣中皆是女人,瞬間便將兩位烘托得如群星拱月一般神采卓然。


    慕沉泓走到獨孤後身旁坐下,道:“沈大人正在陪兒臣下棋,兒臣便叫上他一起來了,阿九不會有意見吧?”


    阿九含羞嗔了他一眼。


    沈醉石上前拜見皇後與公主。


    “沈大人坐吧。”獨孤後含笑賜座,位置正巧和宮卿斜對。


    沈醉石情不自禁將目光稍稍右移。


    她在滿屋的佳麗之中,衣著最是素淡,頭飾最是簡約,卻如稀世明珠一般,熠熠生輝,光華奪目。最讓人驚豔的並非她的容顏,而是那種遊離於外的一種灑脫自然。


    宮卿感應到他的目光,對他微微一笑。


    沈醉石心裏怦然一聲,不知不覺竟然耳根發熱。


    “我們正在選花神,不知皇兄要選誰?”阿九笑吟吟地看著慕沉泓,一臉看好戲看熱鬧的表情,座下的一些佳麗,莫名其妙地紅了臉頰。


    慕沉泓笑笑不語,看了看獨孤後手邊的紙張,這才道:“為何你們都暗中書寫,卻要讓我明著來說,這不大公平。”


    阿九笑著遞過來一張紙:“那請皇兄也寫上去便是了。”


    慕沉泓接過紙張,卻沒有立刻落筆,目光悠悠然從第一位佳麗開始,挨個的看過去。


    獨孤後心裏甚是寬慰。這個挑剔兒子,總算是有了個配合的態度。進宮當夜的接風宴上,她鄭重其事地叫了他來相看諸位美人,他卻半途離席,叫她好不掃興。


    慕沉泓的這一道凝睇,極其悠長。


    在座的半數少女幾乎都被這一道目光掃紅了臉頰,膚如春花初綻,酒後微醺。


    這其中一張最最明豔的容顏,被這道眼風掃的時間最長,卻無動於衷。


    慕沉泓心裏不得不承認,裝麵癱都能裝得如此好看,大約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啊。


    阿九調侃:“皇兄還沒看完啊?”


    薛佳也噗嗤笑了:“表哥把姐姐們的臉都看紅了呢。”


    此話一出,頓時讓佳人們的臉更紅了。


    肇事禍首卻淺淺一笑,將紙筆拿過來,寫了一個名字,遞給獨孤後。


    阿九和薛佳齊齊湊上去看。


    獨孤後笑了,“皇兒可真是會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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