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芳閣前搭起了丈許的高台,四周用彩綢圍繞,台上鋪著繡氈,依照宮裏花朝節的規矩,賞紅之後,花神在高台上散花,眾人賀拜花神,花神再賞酒賜福。


    今年稍有不同,本由一眾宮女來做的賞紅,已經由宮卿一人獨自完成,而花神也換了人,不再是公主阿九。


    阿九在一群宮女的簇擁下步入擷芳亭。


    亭內早布置的舒適溫暖,正中一鼎青銅獸爐裏燒著紅炭,一吞一吐的火焰,卻沒有一絲的煙。


    阿九施施然落座,她今日雖然不參加花神的節目,但因為要見沈醉石,格外的用心裝扮了一番,眉間點了一顆壽陽公主梅妝,畫的是飛燕剪水眉,唇脂橘色,顯得清新明亮,一雙玲瓏秀巧的小手攏在白貂毛的暖袖裏,模樣乖巧又賢淑,這就是她想要在沈醉石麵前留下的好印象。


    一會兒,她會給他一個驚喜,讓他看看,那個宮卿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和她比,自然是雲泥之別,天壤之別。


    太子殿下姍姍來遲,和他一起前來的還有沈醉石。兩人一如春水明波,一如寒冰清輝,皆是世間少見的美男子。


    沈醉石見到阿九依舊是一絲不苟的行禮,公事公辦,拒人千裏。


    阿九端著的賢淑穩重瞬間就破了功,心裏嗷嗷的小火苗便騰了起來,為什麽每次談到她,都如春天般溫暖,為什麽每次見到我,都是秋天般蕭瑟?


    阿九最擅長的就是尋找出氣筒,搬起石頭砸別人的腳,於是一道仇恨的眼刀越過擷芳閣,隻殺到高台前。


    宮卿遠遠地站在人群後,低調再低調,恨不能隱形,沈醉石一出現,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慕沉泓單手支頜,似笑非笑地看著沈醉石道:“這花朝節明明是女孩兒家的事,母後卻偏生要我們來參與,真是有些煞風景。”


    沈醉石也不知道獨孤後到底是何用意,自己一個男人,和花朝節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來這兒,就是為了體會什麽叫尷尬和孤寂嗎?


    慕沉泓笑吟吟地看著高台,花神喬萬方站在高台上,玉帶淩風,裙裾飄逸,手中的彩箋花卉迎風散開,無邊花雨中,她姿容豔麗,的確是一道讓人難以無視的豔光。


    而人群中,那個刻意隱在向婉玉身後的倩影,卻更讓人無法移動目光。


    撒花完畢,眾人齊賀花神納福,喬萬方步下高台,和諸位佳麗一起走進擷芳閣拜見太子公主。


    慕沉泓淡淡笑道:“免禮,賜座。”


    諸位佳麗一落座,瞬間閣中便亮了起來,花團錦簇,麗色無邊。


    雍容華美的許錦歌,清麗動人的喬萬方,嬌俏可愛的薛佳,個個皆是花容月貌,姿色不凡,阿九覺得今日自己穿的清雅素淡,果然是對了,這些庸脂俗粉的打扮隻會讓人眼花繚亂,而她,要憑高貴的氣質取勝。


    安夫人道:“把皇後賞賜的花糕端上來,賜給大家。”


    宮女們端上來花糕,這些都是用養馨苑裏的花瓣和麵做成的精致點心,形狀也做的極其精美,有梅花,桃花,杏花等花樣。


    “這是母後賞賜的花糕,大家嚐嚐吧。”


    阿九發了話,佳麗們便拿起花糕,送到唇邊品嚐,太子麵前,風度禮儀最是要緊,自然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口,有幾位佳麗功夫高深,咬下來的糕點也不比螞蟻咬的多多少。


    薛佳咬了一口花糕,笑嘻嘻道:“真好吃,我在湖州可沒吃過這樣好吃的糕點。”


    阿九不屑地笑了笑,心說,隻有養馨苑裏才能將花催的提前開放,才有條件采集花瓣做花糕,你那湖州此刻天寒地凍的連個狗尾巴草恐怕還沒發芽呢。


    宮卿嚐了一口,花糕的確是味道清淡宜人,有鮮花的芳香,有糯米的軟糯,還有一絲奇異的清甜。


    安夫人又道:“花神還沒賜酒吧。”


    喬萬方亭亭玉立地起身,端起一壺早就備好的清酒,依次給諸位佳麗倒了一杯,由宮女端送到諸位佳麗的桌上。


    “大家共飲謝花神賜福。”阿九端起杯子,率先喝下,眾人接著舉杯,一飲而盡。


    不論薛佳到底是何用意,也不論這酒中到底有沒有藥,但既然薛佳說了,就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宮卿將滿滿一杯酒含在口中,放下了空杯,然後借著手帕擦拭唇角的機會,悄悄的將口中酒吐在了手帕中。


    酒在口中隻停留了片刻,但那清香甘醇卻仿佛留在了唇舌之間。


    薛佳吐了吐舌頭,“好辣。”然後拿起花糕又咬了一口,對著宮卿嫣然一笑:“姐姐怕辣,就吃花糕壓一壓。”


    宮卿笑笑,也小小的咬了一口。突然間,她覺得腦子一漲,好似有一股熱浪從脊骨上竄了上來,直衝頭頂。


    緊接著,那股熱浪就好似炸開了,傳到了身體的各個肢節,頭暈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眼前的杯子好似生了一圈光暈,而且忽遠忽近,仿佛是飄在水麵上。


    她忙抬起頭,不再去看酒杯,但眼前的景物也都仿佛都帶了光暈光圈,迷離閃爍。一陣陣的熱,從腳底湧了上來,漸漸眼睛都熱了起來,水水的想要流淚。


    這時,她聽見身邊一聲輕笑。


    是向婉玉,宮卿強撐著扭頭,隻見向婉玉眸色迷離,盈盈含笑地端著酒杯,癡癡笑道:“好喝,再來一杯。”


    對麵的許錦歌也有些不大正常,也笑出了聲,一向端正明麗雍容華美的她,此刻如同貴妃醉酒的楊玉環,嫵媚妖嬈。


    宮卿殘存的一點意識已經模糊起來,不單是她一個人醉了。


    可是她明明沒有喝酒,這是怎麽回事?


    阿九看著宴席上四位醉酒的佳人,故作驚詫的看著慕沉泓道:“皇兄,她們這酒量,也太不濟事了吧,不過是一杯胭脂紅而已。”


    慕沉泓和沈醉石的目光齊齊看向一個人。


    比起那三位佳人,她的模樣並不像是醉酒,微微眯著眼眸,眼波流轉,那嫵媚嬌慵的姿勢,美得比平素更加驚天動地,勾魂攝魄。


    而素來穩重端莊的向婉玉,已經失態的笑起來,許錦歌更是說起胡話,“這是什麽,漩渦麽?”她聲音不大,卻脆生生,嬌滴滴的極其動聽。


    諸位佳麗又想笑,又不敢笑,有些人心裏還透著竊喜,因為這群佳麗中最為出色的宮卿和許錦歌居然酒量如此之差,看來要當眾出醜了。


    李崇明似乎醉的最厲害,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一個踉蹌將桌子上的花糕和酒杯都撲到了地上,然後放聲笑起來,“好聽,是什麽曲子。”


    慕沉泓道:“安夫人,速將這幾位小姐扶回去休息。明羽去叫禦廚房做幾碗醒酒湯送去。”


    安夫人立刻吩咐幾位宮女,扶起醉酒的四位小姐,送回明華宮。


    阿九覺得很不盡興,這還沒怎麽讓沈醉石看宮卿出醜呢,就把她送回了。


    她不悅道:“皇兄,沈大人,我們去禦花園裏逛逛吧。”


    她一定要在禦花園裏逛一圈,仔細看看有沒有漏掉的花樹沒有賞紅,好嚴懲宮卿。今日讓她酒醉出醜,還是沒有解氣,因為她的醉態不僅不醜,反而美的石破天驚,好似破繭而出的蝶,種種平素被包裹起來的豔色亮光,一下子噴薄而出,讓人驚豔震驚,根本無法用言語比擬。


    而沈醉石的目光也絲毫未見嫌棄,那抹關切呼之欲出,一直跟隨著宮卿出了擷芳閣。這道目光簡直像是一根針紮到了她的心眼裏。


    慕沉泓笑著答了一聲好,便起身走出了擷芳閣,阿九隨後,沈醉石隻好硬著頭皮奉陪,其他的佳麗魚貫而出。


    對於大家來說,這是近距離接觸太子的最後一次機會了,等會兒大家就要離開皇宮,各回各家。可就是這最後的一刻相處,太子殿下也依舊吝嗇著他清雅的微笑,柔和的目光,好聽的嗓音,負手而行,風淡雲輕,絲毫也瞧不出對誰動心,對那位佳麗都是一視同仁的冷淡。即便是他親選的花神喬萬方,也未見多看一眼。


    真是個薄情郎啊。


    諸位佳麗一邊迷戀著他的風姿音容,一邊抱怨著他的不解風情,這種看得著卻吃不著的滋味,真是磨死人啊。


    將將走了十幾步,慕沉泓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止步對阿九道:“讓沈大人陪著你逛一逛吧,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阿九自然是求之不得,其他的佳麗卻是心碎了一地。


    薛佳道:“公主,我去看看那幾位姐姐怎樣了。”


    阿九當即道:“你去吧。”宮卿酒醉究竟是怎麽的醜態,一會兒還要讓薛佳來匯報。


    薛佳快步追上了宮卿等人。


    安夫人故意隻讓一個宮女幽蘭扶著宮卿,其他的三位醉酒的佳麗,被三兩個宮女一起攙扶著,已經走到了前頭。


    薛佳走上前對幽蘭道:“你扶著宮小姐去畫春閣。”


    幽蘭怔了一下,問道:“不是送回明華宮麽”


    “公主說,她和向小姐都醉了,同在一個屋子恐怕會鬧起來,還是把宮小姐送到畫春閣吧,離這裏也近。”


    聽了薛佳的話,幽蘭自然求之不得,她個子嬌小,隻一個人扶著宮卿,巴不得去附近的畫春閣。


    薛佳看著幽蘭扶著宮卿拐到了暖春閣的路上,這才疾步朝著禦花園外麵走去。


    獨孤鐸等候在園外的竹林已經半個時辰,見到薛佳匆匆前來,他迎了上去。


    “妹妹叫我在此等候,所為何事?”


    薛佳一本正經地問:“二哥,你喜歡宮卿?”


    “這還用說?”


    “那好,現在有個機會,可以讓你娶到她,你要不要?”


    “當然。”這還用問麽。


    薛佳盈盈一笑:“她吃了臨江仙,現在在畫春閣,你去把生米煮成熟飯,她就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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