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後回到椒房殿,宮卿正焦急地等著她。


    “母後,前朝情況如何?”


    獨孤後一臉頹敗之色,黯然道:“兩日之後,太子若是還沒有消息,群臣便要擁立新君。”


    宮卿當即道:“睿王?”


    獨孤後恨恨道:“不是他還有誰?”


    宮卿道:“群臣要擁立新君,也應當以太子血脈為首選,而非睿王。若我腹中孩子為女兒,皇位才輪得到他。母後隻要堅持,我們還可拖延數月,等到太子回來,母後放心,太子一定不會有事,他一定會回來的。”


    獨孤後點頭,她也不甘心將皇位拱手相讓。宮卿腹中的孩子,是她最後一絲希望。


    看著獨孤後憔悴不堪的麵容,宮卿默然生了同情之心。獨孤後遠遠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強悍,宣文帝的駕崩,慕沉泓的失蹤,阿九的挾持,幾樁打擊同時壓下來,將這個平素裏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皇後瞬間擊垮,已經手忙腳亂毫無反手之力。


    這一刻,宮卿是如此的思念慕沉泓。慕沉泓在她身邊的時候,她隻要躲在他的身後,讓他去應付一切便好,可是他不在了,她便要扛起這一切,為了他,為了孩子,決不能坐以待斃。


    正在這時,穆青陽和睿王求見。


    宮卿起身,回避到了珠簾之後。


    獨孤後一看穆青陽那張沉痛悲哀的臉,心如同沉進了無底深淵。


    “啟稟皇後娘娘,孟州的消息到了。”


    “你,說。”獨孤後緊緊地握住椅子扶手,撐著自己搖搖欲墜的身體。


    穆青陽泣道:“太子殿下已經在江邊石灘上找到。皇後娘娘節哀。”


    獨孤後眼前一花,險些一頭栽下去。


    “本宮不信。”


    “人已經在回京的路上。四日之後便到京城。”


    獨孤後萬念俱灰,隻覺得苦苦支撐著自己的唯一一念希望,終於毫不留情地撚滅了。其實,雖然宮卿一直告訴她慕沉泓沒事,但她心裏卻沒有宮卿那麽堅信,已經情不自禁地做了最壞的打算,現在,終於證實了她的想法,唯一的兒子死了,這皇位將毫無懸念地落到了睿王的手中。她前半生費盡心機,得到的這一切難道今日都要拱手讓給仇人?


    珠簾之後,宮卿緊緊咬住了唇,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緊緊握住了桌角,對自己說,不會的,他不會死的。她不知道自己從何處而來的信心,就是堅信他不會出事,一定會回來,想起往日兩人的恩愛,想起他的誓言,他怎麽舍得舍棄她和孩子。


    穆青陽道:“臣告退,請皇後娘娘早做定奪。”


    睿王並沒有和穆青陽一同離去,他手中拿著一隻錦盒,對獨孤後道:“臣這裏有樣東西要讓娘娘過目。”


    獨孤後哼了一聲。對這個心裏默默視為仇敵了二十年的人此刻更加的恨之入骨,此刻隻恨自己早年間就應該除掉他。


    睿王笑了笑,走上前,打開盒子。


    獨孤後一眼看去嚇的一聲驚呼,險些昏過去。


    “你,你。”錦盒裏竟然是一隻血淋淋的斷手。


    “臣想了想,既然娘娘不肯讓公主去高昌,臣也不好違背娘娘的旨意。這是公主的一隻手。”


    “你,你!”獨孤後心疼欲裂,驚怒交加,道:“你把阿九怎樣了?”


    睿王笑了笑:“沒怎樣。太子已死,娘娘卻不肯讓我繼位,莫非是想著讓公主做皇太女來繼承皇位?”


    獨孤後強忍眼淚,怒道:“本宮沒有。”


    “娘娘若是明日不肯讓我繼位,送過來的不是一隻手掌,而是一枚人頭。”


    獨孤後急道:“別,你別傷害她,你放了她。”一想到阿九被斷手,她心如刀絞,幾乎痛的無法呼吸,那是她視為心肝寶貝的女兒,何時曾動過她一個手指頭。


    睿王歎了口氣:“娘娘你真是想不開。你這輩子不過一子一女而已,兒子已經死了,唯有一個女兒卻還不好好愛惜,為了皇位眼睜睜看著她送死。皇位到底是慕家的,你苦苦抓住不放,莫非還能效仿則天皇帝不成?”


    睿王嘲諷地看著她:“等過幾天,太子的屍體擺在你眼前,你就會死心了,可惜,那時阿九也沒了。你孤家寡人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好不淒慘。至於,太子妃麽,她腹中懷有孩子是男是女未可知。我心情好了,讓她生出來,但一定是個女兒,心情不好,她一不小心便小產了。娘娘你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斷子絕孫了。”


    獨孤後氣得渾身顫抖。他話裏的意思是,一旦登基,必將對宮卿腹中孩子下手。


    獨孤後顫著聲道:“你放肆。”


    “本王好心提醒你。明日你若是乖乖地同意我繼位,我仍舊將你視為太後,叫你安享榮華富貴,你若是不識好歹,屆時,可別怪我不客氣。阿九的小命就在我手中,是死是活,便由你這個娘做主了。”


    獨孤後渾身顫抖,眼睜睜看著睿王拂袖而去。


    宮卿從珠簾之後走出來,對獨孤後道:“母後勿聽他們胡說,太子不會有事。”


    獨孤後哭道:“你一直說不會,不會。如今屍首已經找到,四日後運回京城。你還說不會?”


    “難道母後當真明日要讓睿王登基?”


    “你也聽見了,阿九落入了他手中,若我不肯答應,他便要將阿九殺了。”


    “睿王他隻是恐嚇母後,那手掌也未必是阿九的。母後若是軟弱可欺,將這一切拱手讓人,他日太子回來,朝廷必將大亂。”


    獨孤後哭道:“太子回不來了,我不能再失去阿九。”


    “母後,你還有我腹中的孩子,這是太子的血脈。”宮卿急道:“睿王膽敢威逼母後,可見這些年來他暗地裏也培植了一些力量,所以有恃無恐。兒臣讓母後先回到京城,正是擔心有今日之患,此刻母後應先下手為強。若是等過了明日,我們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獨孤後搖頭:“我不能冒這個險,惹怒了睿王,阿九即刻便要送命。”


    宮卿氣道:“母後,難道你為了阿九,就不顧太子麽?他若是回來,睿王已經登基為帝,絕不會容他,屆時他會有性命之憂。”


    “屍身已經找到了你還不信他死了?”


    宮卿急道:“即便太子遇難,我腹中還有他的血脈,方才你也聽見,若是睿王登基,定會對我腹中孩子不利,太子的這唯一一點血脈就要保不住了。”


    “你要顧著你的孩子,我的孩子怎麽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阿九去死?”獨孤後氣了起來,想起阿九的那隻斷手,心如刀割。


    “你是失去一個孩子,可是阿九是要送命啊,無論如何,我要先保住阿九才行。”


    宮卿心裏失望之極,她緩緩起身道:“母後,你今日所為,他日必定後悔。你為了阿九一人,舍棄了父皇和太子的江山,也舍棄了你的孫兒。”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順著睿王的心意,才能保住你的孩子和阿九。”


    “多謝母後,我腹中的孩子,我自己來保。”宮卿決然起身,離開了椒房殿。此刻,她再明白不過,獨孤後不會真正的為自己著想,那表麵上的相互護持,隻是鏡花水月,要保住孩子,唯有靠自己。


    時間緊急,她必須馬上行動。


    宮卿回到寢宮,帶了一些銀兩細軟,又讓雲葉去尋了三套男子衣衫,然後便帶著雲葉雲卉以及一行宮人到了宣武門。


    雲葉悄聲問道:“娘娘,我們這是去哪兒?”


    宮卿眸色沉沉:“出宮之後再說。”她手裏拿著慕沉泓臨行前給她的一張玄金魚符,眼下,這是她唯一的希望。


    獨孤後擔心皇宮有失,從行宮回來之後便將左衛軍從嶽磊手中拿了過來交給獨孤鐸掌管。右衛軍由嶽磊和張超共同統領。


    此刻護守宣武門的正好是獨孤鐸,他見到宮卿的車馬,怔了一下,忙上前見禮。


    宮卿道:“侯爺,本宮有急事要出宮一趟。”


    獨孤鐸為難地說道:“這,皇後娘娘吩咐過沒有她的手諭不能出宮。”


    宮卿冷冷道:“這是玄金魚符,攔我者斬。”


    獨孤鐸一怔,忙道:“臣不敢。請娘娘告知去向,臣好對皇後娘娘有所交代。”


    “我母親有事,必須回家一趟,頃刻便回。”


    獨孤鐸見她持有魚符,也無法阻攔,便放了宮卿出宮。


    “換衣服。”宮卿立刻吩咐雲葉雲卉。三人在馬車中脫下宮裝,換上所帶的男裝。


    車馬行到長安街,宮卿吩咐隨行的宮人前去宮府,自己隻帶了雲葉雲卉前往登月樓而去。


    看到登月樓三個字,宮卿一直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她疾步上前,正欲踏上台階,突然眼前出現了一個人。一身蟒袍,羽冠綸巾,風流儒雅,正是睿王。


    宮卿猛然一驚,瞬間覺得後背一涼。不會這麽巧遇見他,定是出宮之時,有人給他通報了消息。


    他笑容可掬:“娘娘不是要回宮府麽,怎麽到了登月樓?”身後悄無聲息地湧上來十幾個宿衛,將宮卿和雲葉雲卉圍了起來。


    宮卿此刻心如跳兔,幾乎要跳出喉嚨。睿王的笑靨溫柔清雅,她卻覺得自己掉入了寒流洶湧的江水之中。


    情急之下,她笑了笑:“真是巧極了,王爺怎麽也在。”


    “不是巧,是有人告訴我,太子妃娘娘離宮出走,本王不放心,便急忙帶了人追來,保護娘娘。”


    宮卿笑了:“王爺開什麽玩笑,本宮為何要離宮出走,本宮家中有事,想要回去探望一下母親,即刻便回,多謝王爺操心了。”


    睿王眯起眼眸,笑著打量著她,“那為何要換了衣裝,又為何不回宮府,反而到了這登月樓,本王甚是不解。”


    宮卿低頭含笑:“說來不怕王爺見笑。本宮一直很喜歡此樓的水晶餛飩,可惜入宮之後便再也沒機會吃到,今日走到半路,突然腹中饑餓,便想來此解饞,但實在是不想讓人知道,便換了衣裝。”


    不管這解釋睿王信不信,此刻她想脫身已是不能,隻能敷衍拖延時間。


    睿王笑了笑:“那本王請娘娘吃餛飩,娘娘不會拒絕吧。”


    “自然不會。求之不得。”宮卿嫣然一笑,步上台階,便走了進去。


    小二熱情地迎上來,“客官要吃什麽?”待見到睿王的打扮,他連忙躬身行禮,畢恭畢敬地將睿王迎了進去。


    宮卿走在前麵,徑直上了二樓的雅間,坐下之後,對小二道:“上一碗水晶餛飩。王爺想吃什麽?”


    睿王搖頭,笑眯眯地看著她,如同看著一隻到手的獵物,“秀色可餐,本王什麽也不用吃。”


    這話中明顯帶著調戲的味道,宮卿佯作害羞不敢看他,起身走到窗前。


    窗前的桌子上放著兩個梅瓶,上麵插著幾枝臘梅花。宮卿俯身嗅了嗅,將一對梅瓶,從桌子上挪到了窗台上。


    睿王也走到她的身後,低頭嗅了嗅,卻不是在嗅那梅花,而是嗅她的秀發,口中呐呐道:“好香,醉人心脾,勾魂攝魄。”


    宮卿內心羞怒,卻不動聲色,正欲轉身,他突然伸出胳臂,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心裏狂跳,隻見他伸手將那窗台上的梅花掐了一朵,然後插在了她的鬢角上,眉目含情地看著她。“你真是越來越美了。”


    宮卿強壓著內心的慌張,正色道:“王爺自重。”


    “自重?”他嗬嗬笑了幾聲,“你本該是我的妻子。”


    宮卿越加窘迫。


    “若不是他強取豪奪,你明明已經嫁給了我。”他咬牙道:“他老子搶了我爹的江山,他搶了我的女人。本王成為滿朝的笑柄,這口氣,你讓我怎麽咽得下去?”


    宮卿轉開了頭,“王爺,天意難違。”


    “天意?”他哈哈笑了幾聲:“我命由我不由天。什麽是天意?天意便是強者之意!”


    “不過,天意也很公平,他爹死了,他也死了,你還是我的。”


    宮卿又羞又氣,臉上不由飛起紅暈。慕昭律癡癡看著,忍不住伸手撫摸著她的臉頰,“卿卿,隻要你聽話,我仍舊讓你做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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