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見鬼,要說放縱不羈的靈魂能減緩被囚禁的痛苦,那也隻是轉瞬即逝的自我安慰。失去自由的人身,迫使大腦不斷延展著幻想,幻想過於不著邊際,而徒增某種空落落情感,這情感需要滔滔不絕的話語來填塞,卻奈何,雙眼刻意搜尋之處,空有陳舊斑駁的四壁!


    說到頭,段一不得不在這不見天日的有限空間,奮筆疾書,不得不聚氣凝神,揮舞套路神妙、變幻莫測的太極。


    極度壓抑的空間,締造極度專注的精力,極度專注的精力,如同極度聚焦的射線,使得熱情所傾那方麵,功力快速爬升,加以與生俱來的稟賦,竟有登峰造極之勢。


    然而,才情一瀉千裏之後,幾近虛脫的疲憊身心,不免悵惘若失,僅僅是這麽一種感覺,足以讓他懷疑生命的意義,甚至無法說懷疑,他已無從感受生命的意義。


    段一不得不就此沉沉睡去,夢的內容盡管捉摸不定,而夢的感受,竟比現實來得真切,夢之美甚於現實,而幾近替代現實。


    那一道總是太模糊,卻意境深遠的夢境,頻繁出現:他,孤身一人,在嘈雜的人群中,售水機吐出兩瓶礦泉水,拿起並轉身之時,她清新文靜的身姿,屹立微風中,視線彼此糾纏。最後,最美的鏡頭,無盡頭的古樸的石階上,手牽著手,以旁觀者的視角,看著自己和她的背影遠去——


    段一樂此不疲地在紙張上重複寫道:某種甜美,無需言語,僅僅是他牽著她情願被牽的手,來一次漫無目的,卻步調一致的遠足!


    每一次沉睡中醒來,盡管環境還是如此不堪的鐵窗,心身依舊能夠如同脫胎換骨般,煥然一新。


    有時,段一感覺自己被關得幾近啞巴,口語功能在退化,能感覺到自己迫使自己為了說話而說話,滔滔不絕的講話,有時候回過頭想,並無太多意義,卻因此增加了師徒的感情。


    孤寡老人最缺的就是談話,尤其是監獄裏的孤寡老人!


    段一說:“在這人情淡薄的人世,難得您老能傳道受業,我內心由衷感激。”


    師父望天長歎:“總有一種緣分,時機剛好,不得不使人懷疑是否有蒼天在安排。你一定要將這中華武功瑰寶傳承下去。”


    段一即將刑滿的某一天,師父突然倒地不起。這引發段一滿腔悲愴,沒有痛哭流涕,內心隻有屈服於生老病死的淒涼,他久久摩挲師父的手心,師父慢慢握緊的手能感受到——


    病房裏,段一可允許探視。


    “真是機緣,我現在要把最後的東西傳給你。”師父說。


    “不會是幾十年功力吧!”段一抿嘴,淒苦一笑。


    “功力是沒法傳的,”師父說。“我要給你一枚戒指。”


    段一接過一枚黃銅戒指,心想,一枚最普通不過的戒指而已,卻這般鄭重其事。


    “細微之處顯珍重,”師父語重心長。“務必將絕世武功傳承下去,務必傳播真善美,務必戴好你的戒指!”


    師父表情凝重,已與世長辭——


    段一輕輕合上師父半閉的雙眼,口中輕聲道:“我會的,請師父安心去吧!”


    段一套上銅戒指,趴於床邊,輕輕地抽泣出聲——


    為何男人的哭泣,是如此暢快淋漓的一種舒爽!


    黑色豪車,烤漆錚亮,停在兩百米開外的路邊。


    監獄門口走出一蒼白少年,其散漫呆滯的目光說明,三年的刑期足以磨礪年少輕狂的尖銳輪廓。


    段一向獄警揮手道別,回頭看一眼造型森嚴的灰暗花崗岩大門,放眼門前不知通向何方的淒冷大路,之後低頭整理手中文件袋。拿出一份紙張,折疊塞進口袋,再掏出一串鑰匙,遂將已被清空的文件袋,扔進路邊垃圾桶。


    段一特意看一眼鑰匙扣上毛絨絨的錦囊,心想,難道內有妙計!他凝神細看,竟有一根發絲!發絲埋於絲線間,順著編織的邊緣,向收緊的小紅繩延伸,在紅繩中穿行,卻無法完全藏匿。


    段一仰頭閉目,將鑰匙串扣於腰間褲頭。慢條斯理地往前踱步,心想,人生就是一場青澀的夢。


    內心迷茫,風中飄零的殘葉沒有方向。


    前方有一位妖豔的美女在向他招手,身旁精致豔紅的跑車,使她在蕭瑟的秋風中越發惹人注目。


    要不是她喊出聲,段一不敢相信是徐菲。


    其實他很清楚她是徐菲,隻是不能接受短短三年高牆外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對方突然映入眼簾的光鮮,使他意識到這個世界,自己已完全格格不入。


    不,從來都格格不入。


    “你不用特意來接我的。”段一不冷不熱地說,和女生貼近生活的接觸,令他無所適從。


    段一順著人行道前行,跑車在邊上緩慢跟隨。徐菲略顯慍色的臉使他感到愧疚。


    “要不勞煩你送我一程?”


    “去哪?”


    “車站吧。”


    “回家?”


    “是的。”段一說。“卻無顏見江東父老。”


    “要不,”徐菲說。“我剛好一個人住,你到我那?”


    “剛好一個人最不適合吧!”


    “我是說,你可以先過渡幾天,調整好狀態,走回正軌。”徐菲說。


    也隻有她能這般對他了,段一強力按捺心底由衷的感動,幾乎想說出口“我可以答應你所有要求”,但是此刻,寒磣的勞改犯,真配有如此高端的姿態?


    段一坐上徐菲的車,一路無話。


    深色的車窗後麵,戴著深色墨鏡的六叔,默默關注著眼前的一切,修指在皮質的方向盤套上,輕輕彈擊著。


    音質渾厚的收音機,低聲播放著不合時宜的猛料脫口秀。


    “就是她,”六叔說。“文學社的,現在出了兩部書,人氣挺高。”


    “走吧!”後座慵懶倚靠側門的綠衣女子開口說道,下意識摸摸胸口的珍珠吊墜。


    六叔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內後鏡,緩緩啟動車子。


    “武林有風聲,”六叔無話找話。“昔日替天行道的太極張揚老者,已壽終正寢。”


    “與我何幹?”


    “張揚生前還有另外的名聲,就是劫富濟貧。”


    “嗯”林雙靜靜凝望車窗外迅速後移,而模糊不清的風景。人生如夢,她寧願在糟糕的夢寐中,沉睡不醒。


    “關於劫富濟貧,那麽多的古玩和珠寶,恐怕不是那麽容易變現的。”


    林雙無心再聽。


    車飛馳,超越紅色跑車,女司機轉瞬側目,僅僅是對超越車輛毫不經意的一瞥。


    對方的絕代芳華,已是明日黃花的自己不可企及!林雙想。


    副駕上沉沉睡去的少年,臉上同時透出涉世未深的稚氣,和受盡磨難所催出的成熟。


    睡吧!安靜地睡吧!令人心中不得安寧的神奇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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