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二年春,汴京城。


    金科放榜,三甲已定,除了榜眼是太尉之子,狀元和探花都出身寒門,尤其是狀元郎,聽聞在金殿之上應答有道,於國政民生獨有一番見解,受到官家和攝政王的雙重誇獎,當真仕途可望!


    更有傳言,官家欲給狀元郎賜婚官宦貴女,但被婉拒,說已有婚約,官家這才作罷,民間百姓紛紛猜測,這是多好的女子,能讓狀元郎當庭拒絕官家賜婚?


    不多時,狀元郎便成為了全城上下所有未婚女子的夢中情郎。


    而在西城永安巷的一戶宅子裏,一女子正捧著一紙婚書,臉上甜甜的笑容暖似春日驕陽,雙眸星辰閃爍,映得滿堂流彩。


    一老嬤嬤走近,輕撫女子的秀發,滿眼的疼惜:“姑娘,過兩日就要出嫁了,老奴真是……,舍不得。”


    女子轉身,輕輕環抱住嬤嬤:“嬤嬤,明日文郎遊街,我可不可以出去看看?”


    “文家哥兒真的是出息了,年紀輕輕便高中狀元,還對姑娘這般好,連賜婚都敢拒,姑娘跟了他,老奴真的是放心了,明日是大喜的日子,姑娘想去便去,多帶點小廝跟著,啊。”


    “謝謝常嬤嬤。”


    女子嬉笑著在院子裏蹦蹦跳跳,迎著高舉婚書,被陽光晃得眯了雙眼,朦朦朧朧看見兩個十分登對的名字:花語、文橋。


    不錯,文橋便是那名滿京都的狀元郎,而花語,則是文橋在金殿之上所說的未過門娘子。


    翌日,三甲遊街,盛況空前。


    花語早早就起了床,梳妝打扮完畢,催著流蘇出門。


    大街上早已人滿為患,女子的呼聲此起彼伏,各色絹布揮舞在半空,這場麵也就兩年前新帝登基後首次泰山封禪歸來可以相比。


    花語甚少出門,平日裏需要什麽都是差流蘇和常嬤嬤采買,今天一見熱鬧的街市,便如鳥雀離籠,興奮不能自抑。


    沒一會兒功夫,流蘇和小廝手裏就滿滿當當都是花語買的小玩意兒。


    “姑娘,你慢點!”流蘇苦哈哈地跟隨在後,就怕一個眨眼,自家姑娘就不見了。


    “哎呀你們真是!”花語停下腳步,輕輕喘著氣,瞧見自己的戰果也是愣了愣神,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這不是好久沒出門了嘛。”


    “姑娘莫不是忘了今天出門的目的?”撐著發酸的胳膊,流蘇整個一痛苦麵具。


    “啊!”花語如夢初醒,拽著流蘇的衣角匆匆改道:“走走走,好不容易訂到的望月樓臨街雅間,可不能浪費了。”


    來到望月樓,花語才知道因自己晚來,雅間被人高價拿走了,現在人正穩穩當當地坐在裏麵呢。


    小二哥連連道歉,掌櫃的也出麵調停,說願意退還三倍定金,但花語看著流蘇和小廝手上滿滿當當的東西,沉思了片刻。


    要是隻有她一人,站在街角遠遠看一眼文郎也沒什麽,但是現在確實需要一個地方,讓流蘇他們把東西放下,畢竟花語清楚,讓他們先把東西放回家自己在這裏待著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思定,花語麵露微笑:“掌櫃的,你看我們這東西繁多,再找一個酒樓雅間也不合適,你這裏有沒有別的地方,小點也沒關係,能看到街上就行。”


    掌櫃的一臉難處,正想婉拒,可不想花語繼續道:“聽聞望月樓的藥香果子自成一派,滿京城無人能效仿,兼顧美味和藥效,其獨家秘方可是出自一位常廚娘?”


    掌櫃的一驚:“姑娘怎知這等私密……”


    花語莞爾:“我家奶嬤嬤姓常。”


    花語坦然的模樣讓掌櫃的拿捏不準:“姑娘可有憑證?”


    “有。”花語左右看看,向流蘇招手,兩個小姑娘湊在一起倒騰了片刻,拿出一枚玉佩,花語將玉佩遞給掌櫃,上麵赫然一個“許”字。


    這是望月樓東家的姓氏。


    “竟是貴客!失敬失敬。”掌櫃的腰板微屈,雙手歸還玉佩,招呼著花語一行人來到二樓:“原本姑娘的雅間旁邊有一處耳房,地方不大,但也能看到街上,不知……”


    “甚好。”花語點頭。


    “如此,姑娘稍等,小的跟雅間的客人通報一聲。”掌櫃的獨自進入那原本屬於花語的雅間,與裏頭的客人交涉後,恭恭敬敬地迎花語進了耳房。


    空間確實不大,與旁邊的雅間僅一處屏風相隔,中間一張四腳桌,四張凳子,角落裏一盆綠植,便基本沒有別的裝飾物。


    室外淡淡的樂聲傳來,既不會很吵鬧,又能平添一份雅靜。


    “算了,本就是我們來晚了,能有個地方坐著也不錯。”花語笑著寬慰流蘇,隔著屏風瞧了眼那邊的人,隱隱約約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隨後便趴在窗戶處,眺望著這汴京繁華。


    很快,街上拐角出現一支隊伍,文橋騎馬於隊前,英姿勃發,正是翩翩好郎君。


    “看哪,文家哥兒!姑娘快看!”流蘇咋咋呼呼地指著街上那越來越近的身影。


    “看著呢看著呢。”花語輕聲回應,不知是嬌羞呢還是因隔壁有倆陌生人在。


    “姑娘,文哥兒真受歡迎!”看著數不清的絹布朝文橋丟去,流蘇不禁感歎一聲:“其實,以文哥兒現在的地位,許配縣主也使得的。”


    花語一怔,流蘇自知說錯話,連連道歉。


    “沒什麽,本就是這樣。”花語溫柔回道,她隻是一介商女,祖上雖出過探花郎,但終究仕途不順。


    文橋越來越近,他的目光聚焦在她的方向,如往常一般溫柔,展顏一笑,引得嬌呼聲四起。


    花語正想揮個手回應一二,視野中猛然出現一道紅色身影,直撲文橋而去,穩穩落在他的馬上,霸氣宣言:“這男人,本公主要了!”


    後來……


    花語不記得了,太混亂了……


    那隊伍那街上亂作一團,驚叫聲連綿不絕,引來官兵鎮壓,百姓疏散,而她,驚得整個人形同木偶,滿腦子都是那個紅衣服的女子,稱自己是長公主,要征文橋做駙馬,若文橋不同意,就殺了文橋,然後……那抹紅色就打馬帶走了文橋,帶走了她的未婚夫婿。


    一時間,滿城人都知道了長公主當街搶人,還堂而皇之帶進長公主府三日未出!


    永安巷裏花宅愁雲慘淡,昨日那紙傳遞幸福的婚書,如今變成一根刺,深深地紮在花家人的心頭。


    常嬤嬤更是整日以淚洗麵,痛罵文橋狼心狗肺,過河拆橋!


    “嬤嬤別說了,那天我在場,是那長公主身手好,強行帶走文郎的。”或許是幾日不思飲食,花語靠在床頭懶懶的沒有精神,聲音也略有些沙啞。


    仔細一看,眼窩處泛著淡淡的烏青,更是心疼壞了常嬤嬤和流蘇。


    “姑娘,文哥兒已經三日未歸,恐怕已經是那長公主的人了姑娘……”常嬤嬤哽咽幾聲,繼續道:“姑娘要早做打算啊!”


    花語囫圇抹去臉上冰冷的淚水,轉過頭去,頹頹地窩進被子裏,沉沉閉上眼睛,緊皺的雙眉和顫抖的雙肩昭示著她這幾日連綿不絕的痛楚。


    五年的光陰啊,那時的她初初及笄,文家便上門提親,本早就該完婚的,但當時花父感染疫病去世,花語守孝三年,三年後,本也應該履行婚約,但偏偏文橋誌向高遠,他要考中進士後許給花語鳳冠霞帔!


    花語心甘情願等候。


    但前兩日那情形……冷靜後的花語心裏生出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可能即使文橋家裏已有妻室,那長公主想搶還是會搶,畢竟那可是長公主!


    “或許,這對我來說,是不幸又或者是大幸。”花語睜開被淚水填滿的雙眸,朦朦朧朧間她好似想起來,那天長公主那飛出去的起點……


    就在她隔壁啊!


    就是那花重金搶走自己雅室的人!


    她記得,雅室裏分明是兩個人,長公主飛出去帶走了文橋,那留在雅室的是誰?能和長公主在一起飲茶的,想必身份也十分貴重。


    或許這便是突破口!畢竟民不與官鬥,更別說皇室。


    “流蘇!”花語撐起虛弱的身子,將流蘇喚來:“那天文郎……”花語咽了咽幹澀的口水,改口道:“文橋,文橋遊街那天,搶走我們雅室的,是不是兩個人?”


    “是。”流蘇從善如流:“我早就想和姑娘說了,那天長公主就是搶咱們雅室的人,我親眼看見她從我們旁邊的窗戶出去的。”


    花語點頭,果然如此:“那另一個人,你有看清是什麽樣子嗎?”


    流蘇仔細想了想:“我隻記得那天長公主帶走文那誰之後,官兵就來了,疏散了底下的百姓,我和李三趙四護送姑娘離開的時候,我好像有看到那人穿著深藍色錦服,墨發玉冠,應當是個成年男性,但沒看清臉。”


    “成年男性?”花語無力的靠在床頭,繼續問:“那他身上衣服的花樣有看清嗎?”


    流蘇思索良久,搖搖頭:“當時太亂了,姑娘你又一副傷心過度的樣子,我哪有功夫觀察別人啊……”


    “嗯……”花語輕拍流蘇的手背,吐出一口濁氣:“我要吃魚粥,你去做。”


    “真的啊,太好了姑娘,我這就去!”流蘇興奮地小跑出去,一眨眼就沒了影子。


    花語慢慢下床,走到窗邊推開,滿目朝霞映日,好美。


    “鳳冠霞帔,終究是等不到了。”花語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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