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正如閻羅所料,妖魅確實是因為鎏鈥,才沒能及時撤退。當時她殺掉進帳的刺客,準備前往穆九淵的營帳匯合,卻在轉角處撞見了人。


    身體比大腦先一步做出反應,尚未看清對方麵容,妖魅的鞭子已經在半空掠出一道殘影。長鞭即將纏斷對方脖頸時,她方才認出眼前的是鎏鈥,急急地卸力收鞭。


    可同時鎏鈥的匕首長驅直入,刺進了她鎖骨下方。


    魔將的愈合能力很強,不會被尋常的兵器危及性命,但鎏鈥事先在刀刃上淬了毒,而創口靠近心髒,毒素迅速隨血液蔓延至全身,達到麻痹神經的效用。妖魅很快失去了意識。


    她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自己浮沉掙紮的過往。


    妖魅並非本名,她曾叫鎏芸,是侯爵家的小女兒,理應錦衣玉食、享盡榮華,卻因恰逢魔祖殞落的亂世,淪落到苟且偷生的境地。


    魔祖唯一的妃子,懷著身孕失蹤,生死不明。在沒有血親繼任的情況下,魔族尊崇“強者為王”的鐵律。


    貴族之間開始相互殘殺,意在奪得那個空置的王位。鎏芸一家無心於王權之爭,卻仍是受到波及,整個家族幾乎被屠戮殆盡,隻有鎏芸和哥哥鎏鈥逃出生天。


    後來在流亡的路上又出了差池,兄妹二人走散。鎏芸因為容貌姣好,被販賣到了煙花之地。而鎏鈥遍尋妹妹無果,以為她已曝屍荒野,悲痛欲絕。


    鎏芸想法設法地逃跑,每次被發現後都免不了一陣毒打。她也曾寄希望於哥哥,幻想他能找到此處,為她贖回自由。可數百年過去,始終無人問津,她終是心灰意冷。


    隨著年歲的增長,她模樣越發嬌豔,一舉成了當地的花魁,花名便叫“妖魅”。無數客人聞名而來,一擲千金隻為與她雲雨。可她性情古怪,出手殺害客人的情況都時有發生。美豔的容貌與狠辣的作風,卻更讓性情暴戾的魔族趨之若鶩。


    她名聲大噪,在煙花柳巷裏無人不曉。


    後來有人花重金贖她,其金額龐大得令人瞠目。她死寂的希望幾乎複燃,以為是鎏鈥來接她了,卻被引見至一位陌生的女孩麵前。


    女孩身著華貴的服飾,傾世之貌讓人挪不開眼,可妖魅對上那雙暗紫的眼睛,便知無人敢覬覦這份絕色。


    眼前正是魔祖的遺腹子,新登基的魔主冷玥。


    妖魅被冷玥相中,以魔將候選者的身份進入皇城,結束了在煙花之地的苟且。


    憑借體內優越的貴族血統,她迅速成長起來,在一眾候選者中脫穎而出,最終成為魔主的左膀右臂,助其管理族內事務。


    她身上再不見昔日鎏芸的影子,她親手殺死了那個軟糯的小姑娘,搖身一變,蛻變為心狠手辣的魔將妖魅。她並不避諱用曾經的花名,也不否認那段煙花柳巷中的過往,可唯獨對自己的家世諱莫如深。


    她靈魂深處的某一部分,依然停留在鎏芸時期,仍是那個以為被哥哥遺棄,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女孩。


    她幻想過很多重逢的場景,卻獨獨沒料到,他們會站在對立麵上。


    鎏鈥的變化不大,妖魅隻一眼便認出了。可是鎏鈥全然沒有把眼前強大的魔將,和記憶中溫軟的妹妹聯係在一起。


    千年滄海桑田,沒等來殊途同歸。


    妖魅眼底泛紅,從夢境中悠悠轉醒。她被鐵鏈縛住雙手,吊在營帳正中,麵前站著闊別已久的哥哥。


    鎏鈥本在望著她發愣,沒料想她會突然醒來,神色間的悵然尚未收斂,便被妖魅盡收眼底。他輕咳一聲,掩飾住自己的失態,隨即換上一副冷冰冰的麵孔。


    妖魅索性又閉上了眼睛。當下的處境和立場,她實在無法與他相認。


    見她閉上眼,鎏鈥也沒有惱,而是細細打量她的五官輪廓。沒有了舉手投足間展露出的驕恣,她安靜的模樣像極了他的妹妹。


    妹妹……他想起了什麽似的,忽而自嘲地笑笑,這還真是個無比遙遠的詞匯。


    他唯一的妹妹,千年前,被他弄丟了。


    一時間,營帳內的氣氛略有些微妙。兩人各懷心事,陷進回憶織就的大網裏難以逃離。


    人間


    夏玥靠在牆角,發呆打發著時間。今天便是拘留的最後期限,如果順利的話,她明天就可以回歸正常的生活了。


    正想著,她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了房間另一頭的騷動。一個剃著寸頭的女生吹了聲口哨,其餘四個人便相互交換眼神,心領神會地向夏玥所在的角落逼近。


    夏玥警覺地直起身子,四下張望尋找趁手的武器,卻一無所獲。她隻能攥緊拳頭,以此獲取微薄的踏實感。手上所用的力道之大,指甲全部陷入了掌心的軟肉中。


    寸頭女上下打量她一番,頗為惋惜地歎口氣,“真是白瞎了,多標致的小姑娘。妹妹你可別怪我們,我們也是替人辦事的。畢竟拿了錢財,就得替人消災。”


    說完不等夏玥反應,一記重拳就直落在她的太陽穴上。眼前瞬間浮現出細碎的光點,夏玥後腦磕碰在牆壁上,舊傷又開始作痛。她來不得喘息,無數拳腳便紛遝而至。


    她毫無招架之力,隻能蜷成一團,盡量護住頭部。


    混沌的意識中陡然閃過陌生的畫麵:衣衫襤褸的小女孩被一群少年團團圍住,拳腳相向。女孩髒亂的發絲下隱隱露出一雙紫眸,其中的情緒讓人難以捕捉,淤青遍布這個瘦小的身體,讓她顯得更為弱小可憐。


    “你不是很有能耐嗎?剛在場上出風頭殺掉巨蟒,現在怎麽不反抗了?你個垃圾,我打死你,讓你出風頭。”少年們的咒罵聲不絕於耳。


    畫麵和當下的場景逐漸重合,一種電流般的戰栗劃過夏玥的脊髓,戾氣開始在她眼底蔓延。


    寸頭女渾然不知,從衣服裏掏出一把折疊刀,兀自蹲在她身旁。“都結束了,妹妹。有人會保釋我們,而你的性命將交代在這,最後被冠以‘意外’的緣由,慢慢淡出人們的記憶。”


    “別的廢話不多說了,給你個痛快。”刀鋒反射冰冷的光澤破空而來,卻在半空被一道強硬的力道截住了。夏玥一手撐起身子,一手穩穩地握在寸頭女的腕骨上。


    她眼眸是濃鬱得化不開的暗紫。


    一聲脆響後,隨即是人的慘叫。寸頭女的手腕被扭成詭異的角度,一節骨頭戳破皮膚露了出來。其餘的幾個女生都嚇呆了,怔怔盯著那隻明顯殘廢的手,又去看夏玥鬼魅般的眼睛,紛紛歇斯底裏地尖叫。


    夏玥輕嘖一聲,像突然按下了靜音鍵,房間裏陷入令人毛骨悚然的沉寂。女生們張著嘴,卻再也發不出聲音,隻能驚恐地擠作一團,盡可能和夏玥保持最遠距離。


    夏玥站起身,略一活動筋骨,確認自己沒有太大的傷處。她對於疼痛耐受度很高,所以這些尋常的擊打傷,她並未放在心上。


    她注意到了從寸頭女腕上掉落的手鏈,是一款樣式秀氣、墜著字母的銀飾。由於兩者的風格實在相差甚遠,所以她能立即斷定,寸頭女不是手鏈的原主,於是俯身拾起。


    z、h……尤子惠?這倒是出乎夏玥的意料。她一腳踩上寸頭女的斷腕,後者嘴巴張到了極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麵容扭曲的模樣令人不忍直視。


    “我問你問題,你隻需要點頭或者搖頭,明白了嗎?”夏玥微微抬腳,鬆了力道。寸頭女如蒙大赦,點頭如搗蒜。


    “這條手鏈是你搶來的嗎?”點頭。


    “被搶的女孩是不是容貌姣好、個頭嬌小?”點頭。


    “你們盯上她,就為了她的錢財?”寸頭女略顯遲疑,夏玥便踩上她另一隻手腕,“你最好想清楚再回應。”


    寸頭女遂搖頭,狠狠地搖頭,生怕夏玥再弄斷自己的另一隻手。


    “難道是有人指示你們去的?”夏玥隻是胡亂猜測,隨口一提,沒想到真的得到了肯定的回應,不禁愣神。


    若是如此,從尤子惠被勒索,到她被誣陷,整件事都是由人一手策劃的。


    不知是何人苦心布局至此,最終目的又是為何?竟不惜牽連無辜之人。


    夏玥頗有些懊惱,她廢掉了寸頭女的嗓子,現在能問出的信息實在有限。


    “你們去勒索的人裏麵,總得有個領頭的吧。”如果能順藤摸瓜,揪出那個幕後之人,便再好不過。


    寸頭女用完好的那隻手,在地板上寫了兩個字。夏玥眯眼睨著那個字形輪廓,確認道,“周明?”點頭肯定。


    沒想到來趟拘留所還有意外收獲,她默默記下了這個名字。


    拘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身著警服的中年男人滿臉錯愕,審視著房間裏詭異的場景。他確實是收了些好處,受程瑾鈺父親之托,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聞不問,可眼前的畫麵著實和意料中的有些出入。


    夏玥恢複正常的黑眸注視著他,他本就心裏有鬼,這下更是心虛地避開視線,也不敢過問寸頭女的傷勢,隻能佯裝無事地吩咐道,“夏玥,有人來接你了。”


    踏過滿屋的狼藉,夏玥走出拘留所,陡然的光亮讓她一時有些眩目。


    一隻青筋分明的手伸過來,替她擦去額角凝固的血跡。眼睛適應光線後,她認清來者,頗感意外。


    “禦千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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