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蘇源頹然地歪坐在椅子上,下眼瞼有明顯的青黑。他已經好些日子不曾安眠,幾乎買遍了城裏的紅氣球,可她還是不願意出來見他一麵。


    窗外的夜色濃鬱,似墨般暈染開,讓陡然出現的那抹亮色,異常惹眼。


    蘇源猛地起身,直勾勾盯著窗外的紅氣球,眼睛一眨不眨,生怕自己一錯眼,就會破滅這希望。


    似乎被無形的力量拉扯著,紅氣球耐心地飄在窗前,一動不動的任他注視。


    他恍然頓悟,推開門飛奔下樓,一口氣越下五級台階,震得腳底發麻,可他動作絲毫不停頓,緊跟著氣球拐進一道僻靜的小巷。


    月光朦朧,大致勾勒出女孩的輪廓。


    冷玥打了個響指,紅氣球便失去束縛,晃晃悠悠飄向天空,沿著風的軌跡消失在夜色中。


    下一秒,她被狠狠鎖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力道之大,好似要將她融入血肉。


    她組織好的措詞,建立好的心防,在瞬間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洶湧的愛意將她吞沒,她遵從加速的心跳,伸手回抱住男孩,如同溺水之人抱緊最後的浮木。


    她短暫將自己的身份和責任拋之腦後,這一刻,她隻是想擁抱愛人的尋常女子。


    隱於暗處的閻羅默默移開視線,攥緊的拳頭卻暴露了他的心緒不寧。而停駐在他身旁的夜羯,將這些細節都盡收眼底,隻覺得可笑又可悲。


    世人皆知:罪不可赦者,將轉世為魔,永淪地獄、不見天日為懲。可實際上,魔族在擁有心髒愛人後的種種,才是真正折磨的開始。


    情意無法割舍,結局卻難善終,無一例外。


    “我以為我永遠失去你了。”


    冷玥聞言微微鬆開他,拉開些距離去看他的眼睛。他顯得很憔悴,但倦意也難掩他此刻失而複得的喜悅。


    人類最純粹的愛意,直讓她心顫。


    “客觀來講,我的生命便趨近於永恒,而我隻要存在著,就是屬於你的。”


    “所以即使人類的壽命短暫,你也永遠不會失去我。”


    蘇源愣了一下,隨即了然她已恢複了記憶,便由衷地替她感到開心,“來世的事我無法保證,但這輩子餘下的時間,我定會牽緊你的手。”


    誓言是很無用的東西,但心髒仍不可避免地被它觸動。


    冷玥等心跳緩和些後,才試探性地再次開口,“蘇淇的事,雖然不是我有意為之,卻是因我而起,你……不恨我嗎?”


    想起過世的姐姐,蘇源心髒傳來銳痛,可仍是輕緩地揉了揉冷玥的頭發,盡量不讓悲傷表露在臉上。


    “別胡思亂想,徐紫妍跟我坦白了糖果的事,你也算是受害者……悲劇已然發生了,現在你沒事就好。”


    冷玥暗歎一聲,轉身朝巷子深處喚道,“蘇淇……姐,出來見見他吧。”


    黑暗中慢慢顯現出蘇淇的身形,晶瑩的淚水蓄滿了女人的眼眶,她疾走幾步衝到蘇源麵前,卻在意識到自己沒有實體後,隻得怏怏地止住動作,收回已伸出的手。


    “小源。”懷著難耐的欣喜,她滿含熱淚,望著自己最放心不下的弟弟。


    蘇源神情中還存著一絲愕然,但下意識抬手去幫她擦拭眼淚,卻隻拂過一團略冷的空氣。


    蘇淇的身形因為他的動作虛晃著,過了片刻後才重新清晰起來,他便不敢再亂動,不知所措地把目光投向冷玥。


    “她隻能在人間待片刻,之後就要去投胎轉世了,還有什麽想說的話,都在此刻說了吧。”


    冷玥隻字未提自己在冥界欠下的人情債,她不需要蘇源知曉這些。


    蘇淇看著冷玥,心情略有點複雜,她是很喜歡這個弟媳的,但現在看來,這個女孩並非凡人,也不知道自家弟弟能不能駕馭的了。


    不過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了。她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言明自己死亡的真相。


    “我的死與小玥無關,我失足跌下水後,憑自己的力量遊到了岸邊。可就當我要上岸時,卻被人按住了肩膀,強行沉入水中,幾番掙紮無果,這才導致溺亡。”


    蘇淇講得輕描淡寫,可蘇源的手仍是緊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他無法想象,在被按進水裏的瞬間,蘇淇該是何等的絕望。


    “盡管水麵波光粼粼,看得不真切,但我還是認出了岸上那個人,我曾在學校裏見過他無數次……”


    “學生會會長,尤梓逸。”


    沈沫玫有所察覺地去摸包裏的法器,卻在下一秒被掐住脖子,狠狠抵在牆上。


    昏黃的路燈下,她看到了尤梓逸臉上溫和的笑容,和他眼底陰鷙的光。


    “為什麽要多管閑事呢,你用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護著蘇源,真是大大降低了我計劃的趣味性。”


    鉗製她的力度不斷加大,沈沫玫呼吸不暢,臉漲得通紅,徒勞地去掰尤梓逸的手。


    “多管閑事的時候,就該想清自己能不能承擔起後果。況且你以卵擊石,賭上一切,對蘇源情根深種,可他眼裏從始至終隻有那個異族,你如此自我犧牲,豈不愚蠢。”


    沈沫玫的掙紮弱了下去,眼裏泛起生理性的淚花,可她依舊努力擠出不連貫的字句,說的極為認真。


    “愛無藥可解……所困者甘之如……人類的力量……正是源於你口中可笑的……愛意,為所愛抗爭……直到最後一刻……不死不休。”


    尤梓逸聞言,反而鬆了力道,湊到她耳邊,宛若惡魔低語,“那我便操控你去殺掉蘇源,讓你切身感受一下,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愛是多麽無用的東西。”


    “那所謂的愛,不過是弱者為自己注定的失敗,尋求的自我慰藉。”


    沈沫玫的淚水奪眶而出,飛快滑下臉頰。在落地之前,晶瑩的液體映射出女孩逐漸堅毅的目光。


    尤梓逸對待她,宛若在戲弄獵物,所以對她的小動作並不放在心上,即使沈沫玫從口袋裏掏出了最後一件法器,他也隻是戲謔地冷眼相看,隻當她是困獸猶鬥。


    直到沈沫玫把金剛杵模樣的法器尖端,刺入自己的心髒,尤梓逸散漫的狀態才有了崩裂的痕跡。


    女孩嗆咳出一口血,卻是粲然地笑著,連眼角的淚痣都變得格外明豔鮮活。


    “我,除魔世家,第二十四代傳人,沈沫玫,今以……生命獻祭給法器,佑……受益者,永不被魔族所害……直到他主動放棄庇佑,或抵達生命盡頭……”


    法器發出光亮,如有生命般吸食著沈沫玫的血氣,而法器的另一端,是她提前收集好的蘇源的血液。


    這是她最後的底牌。她寧可自戕,也絕不做尤梓逸的殺人傀儡。


    生命最終被法器蠶食殆盡,直至最後一刻,沈沫玫都噙著笑容,向尤梓逸證明著:人類縱然弱小,也同樣可以為了所愛不死不休。


    法器幻化成一隻矯健的黑豹,朝尤梓逸發出一聲長嘯後,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尤梓逸麵對女孩失去生氣的軀體,久久沒有言語。


    明知得不到任何回饋,為什麽要做無謂的犧牲?


    人類的愛真是可怖的東西,讓向日葵自願死在無人問津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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