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


    妖魅裹緊身上的衣袍,讓自己徹底融入暴民的隊伍。


    道路兩側的百姓都在竊竊私語,目光透出疑慮和警覺,但麵對這些大量的不速之客,他們並沒有采取任何抵禦措施。數百年的安穩,已經讓他們習慣性地相信上位者的決定。


    鎏鈥跟妖魅坦白,他此前和皇城中的內鬼常有訊息往來,但並不知曉對方的真實身份。大部分時間裏,都是對麵單方麵傳遞命令,而鎏鈥隻是被動地服從執行。


    包括離間幾位魔將的關係,也是計劃的一部分,隻是因為鎏鈥存了私心,所以在針對妖魅的方案上稍作調整,讓她能夠進入暴民的陣營明哲保身。


    奧德隻是個傀儡領袖,實則作為隊伍首腦的就是鎏鈥。梓逸對他頗為信任,而若非有妖魅這個變數,鎏鈥也確實會盡心盡力地為他效命。


    可梓逸敢把雇傭軍隊交給他率領,卻也向他隱瞞皇城中內鬼的身份,足以見得梓逸對那個“暗樁”的重視程度。


    湫漓在魔主失蹤後,立即依靠假聖物掌控局麵,似乎的確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但妖魅仍隱隱覺得不安。


    內部離間魔將,外部雇傭軍隊,比起直接纂位,這個家夥更像是在享受過程,要一點點摧毀掉冷玥數百年苦心經營的成果。


    妖魅擔心他還留有殺招,眼下唯有打起十二分精神,多加防範。


    她對冷玥的忠心絲毫沒有因為這個魔祖長子而有所動搖。


    魔祖殞落後,魔族陷入王權爭奪的混戰中,內耗嚴重。冷玥花了近百年,讓魔界逐漸恢複秩序,又花了百年的時間厲兵秣馬,這才造就出魔族後來的日益強盛。


    她能成為一位明君,靠的並不是她的血統。她繼承了父親的冷酷果決,卻從未苛待過子民。


    縱然她並非魔祖獨女,也是德配其位的君主。


    湫漓站在皇城的高台上,已經可以遙望到入城的暴民隊伍了。事情進展得出乎意料順利,他卻並未鬆口氣。


    他心知自己的價值已經被利用殆盡,所剩的時間無幾。


    所以當巨龍的陰影掠過城牆,直奔高台而來時,他隻是坦然地望向龍背上衣袍翻飛的女子。甚至在子夜降落的間隙裏,平靜地擦拭鏡片,整理好衣襟。


    幾位魔將在聽到震天的龍吟後,皆是第一時間趕到高台,行禮恭候。穆九淵在較遠處默默觀望。


    隻有湫漓依舊站得筆直。


    子夜猩紅色的瞳孔不善地鎖住這道突兀的身影,冷玥自龍背上一躍而下,安撫性地拍了拍黑龍的眼側,她指間慘白的骨戒異常醒目。


    湫漓見狀,輕笑著搖搖頭,毀掉了手中的假聖物。


    當這一刻真的要到來時,他竟覺得如釋重負。


    冷玥連餘光都懶得施舍給他,隻朝著閻羅吩咐道,“魔將湫漓,覬覦王位,僭越攬權,殺無赦,斬立決,汝代為執行。”


    金絲眼睛摔落在地,碎裂的鏡片映出湫漓心口處的血窟,銀白色的發絲逐漸被血跡侵染。


    閻羅麵色如常地清理手上的血汙,將尚存一息的湫漓丟下高台,三秒後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


    曾經儒雅書生氣的男子,就這樣成了一灘不辨麵目的血肉。


    閻羅名號的由來,便因他從不徇私情,是魔主座下最殘忍的行刑官,宛若地獄閻羅。


    殺雞儆猴的作用已經起到了,冷玥也無意去追究其餘幾位生過多少異心。都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臣子,沒有一個善茬,她心知肚明。


    野心勃勃在魔族算不得貶義詞,冷玥不指望他們毫無二心地追隨,隻希望他們足夠聰明,懂得審時度勢,選對陣營。


    冷玥略過幾位魔將,走向始終不發一言、存在感極低的穆九淵。


    閻羅跟她簡單稟告過,這個半大孩子身上存有疑點,立場尚不明確。不過客觀來講,他還沒有做過任何危及魔主利益的事情。


    冷玥沒有拿君王的氣焰壓他,甚至微微頷首致意,而穆九淵淺紫的眼眸顯得清澈通透,他毫無避意地跟冷玥對視。


    有侍衛前來稟報,說暴民的領袖求見,但兩人都沒有動作。


    在這場無聲的相互試探中,最後還是穆九淵先打破僵持的局麵,抬手指向宮殿外的暴民隊伍,“妖魅現在是他們的領袖,她應該是來向你盡忠了。”


    冷玥沒再為難他,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既已全須全尾地回來了,無論這穆九淵是何底細,她都會將掌控權重新握在自己手中。


    “去宣暴民領袖入殿。”


    妖魅看到子夜從皇城上空呼嘯而過,便知是冷玥回來了,立即馬不停蹄地趕往宮殿拜見。


    魔主已然歸城,她便不必再顧及內鬼,隱瞞自己接管傭兵的情況了,索性直接以暴民領袖的身份求見。


    偌大的殿廳隻有冷玥一人,坐於高高的王座之上,妖魅抬眸望去,竟生出幾分宛若隔世的感慨。


    她們上一次見麵時,她仍是一頭紅發,恣意張揚,而她的君主冷酷獨斷,好似永遠都從容不迫。


    距離那時分明沒有過去太久,現在卻隻剩下兩個略顯疲態的女人。


    妖魅稟明了這段時間裏發生的種種,她以為冷玥會著重過問鎏鈥的情況,甚至已經在心裏想好了如何為哥哥辯駁,擔保他是真心投誠,然而魔主開口卻出乎了她的預料。


    “那個妖族,是汝的心髒愛人嗎?”


    妖魅明知會犯大不敬的忌諱,仍是冒著被降罪的風險,鬥膽抬頭,去看語焉不詳的上位者。


    原來冷若冰霜的魔主,也會流露出如此強烈矛盾的情緒。妖魅在望去的瞬間想到。


    嘴角勾著極淺的弧度,分明是帶著笑的,眼底卻是難以遮掩的痛苦。


    冷玥偏愛的黑色服飾,讓她頸間垂墜的銀戒格外搶眼。


    妖魅的目光接觸到那枚銀戒後,她恍然有所頓悟。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收於衣襟下的兵符也開始隱隱發燙。


    原來再強大的魔族,在麵對心髒愛人引起的羈絆時,都會束手無策。


    妖魅在這瞬間做了決定,她已知道自己所求為何,她受夠了那些不間斷的猜忌和陷害,她想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等待與晢樞的重逢。


    依靠時間的堆砌,總有一日,晢樞會再次凝出實體。也唯有此時,妖魅方才會慶幸自己擁有接近永恒的生命。


    “吾主,待一切塵埃落實,我想離開魔界……”


    冷玥垂著眸沒有言語。


    有了愛人的牽絆後,權重更似枷鎖。冷硬的王座抵著她的脊背,時刻提醒著她不可逃避的責任。


    縱然對蘇源牽腸掛肚,她也寸步不能離開魔界。


    她在心底無聲的歎息,手中則幻出長鞭——這是此前妖魅被流放時,一並被剝奪的鞭子,也是最初冷玥提拔她時,賜予的武器。


    長鞭被拋至妖魅手中,後者身體僵直,卻也不敢冒然丟棄。


    魔主親賜武器,是魔將才有的殊榮。


    妖魅以為魔主這是拒絕了她的請求,是不願賜她自由,剛想跪下請願,冷玥出聲打斷她,“這是孤贈予汝的,是贈予妖魅的,而非賜予魔將的。”


    “汝的請求,孤允了。”


    希望你如願得到心中所求的歸宿。


    冷玥大抵會被子民的願景,永遠桎梏於王位之上。但至少她可以做主,歸還妖魅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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