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穀沒有在山巔待太久時間。


    他看見鳳兒從黎明開始坐在崖邊,直到中午時分都沒有走的打算,心裏就有點不耐煩了。


    而他自己也看膩了風景,確實待不下去,於是就離開了這山崖,到之前歇腳的溪邊去繼續修行。


    不過僅僅是經過了一個早上與鳳兒的接觸,便讓他對這個少女有了深深的好感。


    雖然他對那一句“因為我叫鳳兒,這座山才叫鳳頭山”的古怪言語很疑惑,但少女之後的言語當真就隻是一個小姑娘所說的天真話,他也就把那當做一句可有可無的玩笑,沒有去深究。


    他決定第二天就把銀子帶給鳳頭山上,幫助這個少女渡過難關。


    當然也有想早點把兩把劍拿回來的想法,畢竟幾天沒有摸著劍柄,手都挺不習慣的。


    徐懷穀蹲下身子,在溪邊掬了一捧水,洗了洗臉,又喝了一口,有絲絲甜意入舌尖。


    他在心中做好了決定,便深吸了一口氣,挑選了一處樹蔭盤坐下來,又開始默念金梭符法的法訣,準備以修行度過這一天。


    ……


    山崖之巔。


    少女鳳兒已經從崖邊走了下來,此時正靠在一株枝椏古怪猙獰猶如虯龍的大樹幹上。


    她拿著一串紫紅色的長穗野花和青綠色的藤蔓,編製著一隻小環。看小環的大小應該是要帶在手腕上,但是少女的兩隻手腕分明已經有了歸屬。


    她的兩隻手腕上各自係著一條鮮紅色和藏綠色的細繩。細繩極其華麗,顏色豔麗,隱約間還能看見星辰一般的光華不斷流轉,宛如一件真正活物。


    她編得很認真,所以沒過多久就有些累了。她坐下到在樹下的一塊青苔上,輕輕撫摸手腕的絲帶,眼神溫和,極其寵溺。


    就在這時,一名老人悄無聲息地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


    鳳兒好像被他的忽然出現嚇到了,動作一僵,手腕間的兩條細繩瞬間就消失不見。


    不過等她看清老人的容貌後,似乎又放鬆了起來,自嘲笑笑,又拿起小花環編起來。


    突兀出現的老人身穿一套蟒紅色長袍儒衫,頭上紮著一隻儒巾,腳履木屣,步伐沉穩有力。


    他的眼神深邃有神,臉龐棱角分明,長著一對三角眉,有一股讀書人的不苟言笑意味,看起來十分有威嚴。


    少女似乎心情不錯。


    她問道:“你竟然也來東扶搖洲了,看來最近局勢確實很糟糕。”


    老人點頭說說:“可不是嘛,那位的出逃想必你也已經知道了,現在天下人人自危,心亂的很。”


    少女手上活計不停,反問道:“那你應該得挺忙吧,今天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


    老人顏色莊重起來,語氣有點無奈,說:“還是以前那件老黃曆,想要麻煩你到時候……”


    老人說到這裏就停了,他想要說出來的似乎是很強人所難的要求,有點不好意思。


    少女卻依舊雲淡風輕,似乎早就猜透了她的來意。


    她回答:“自取滅亡的事,我還不會做。我本來以為人族會比我這妖族善良,其實也不過如此,遠不如我原先所想。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比我一族隻有甚之而無過。”


    老人無奈說:“對,當今是一代不如一代了。風雨飄搖之際,世風也日下,希望越來越渺茫。所以我才從中土到這裏來,想要看看能不能再讓我這把老骨頭獻出最後一份力氣。如今年歲越老,身子骨也弱了,隻有這一張臉麵還值點價錢,所以來求求你。”


    少女搖頭,說:“如果是我來求你一件要付出性命的事,你會去做嗎?”


    老人麵色堅毅,說:“那就要看這件事到底值不值得我去死。其實我這次來了東扶搖洲,就沒打算再活著出去了。中土其他人想要丟下這一座洲,以一洲之地布一場大局。但我看不下去,千萬人的性命說死就死,我絕對不會答應。”


    少女揚了揚柳眉,歎氣說:“你還是和幾十年前一模一樣,這個性子是注定要吃大虧的。”


    老人自嘲道:“還能吃什麽虧?我這一把命都打算丟到這裏,誰還能奈我何?”


    少女心情有點低落,說:“看來世上又要少一個心善之人了。”


    老人大笑出聲,慷慨陳詞:“少我一個不要緊!隻要我人族還在一天,便隻會有更多比我心更善的人出現。我估摸著我是見不著了,但是我知道,他們一定會出現的。”


    鳳兒也笑道:“希望如此。但是那件要我命的事,還是算了吧,我不會答應的。”


    老人沒有再勸說,而是說:“沒關係,我尊重你的決定。這並沒有錯,生命皆是平等,誰也沒有資格去讓別人死。其實我早就知道我要白跑一趟,但還是想要來見見你。”


    少女此時剛好把手環編好了,就把手環丟了過去,隨意說:“我有什麽值得你來見的?不過看你辛苦跑一趟,這隻手環就送給你吧。還有,到時候盡量別死。”


    老人聽完便開懷大笑,很是高興,似乎把身上憋了幾十年的汙濁氣都呼出來了。


    他當即把手環戴上,似乎害怕少女一個後悔就要把手環收回去,笑著說:“我一定會盡量的,那我們就下次再見。”


    說完,他的身影就在原地若隱若現,最後消失不見。


    少女低下頭呆滯地看著地麵,想起了許多許多年前的陳年舊事,又搖了搖頭,歎息道:“陳芝麻爛穀子的事,還有點煩呢……”


    ……


    這一夜,徐懷穀本來正在專心修煉,心裏卻沒來由地突然一驚。他直覺感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趕緊停止了修煉,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動靜。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便有很多人雜亂的腳步聲出現,伴隨著小聲的交談,朝著溪邊而來。


    徐懷穀心裏疑惑,這群人夜晚來樹林裏,多半不是好事。他靈光一閃,就順手爬上了一棵碗口大的鬆樹,站在一根高樹杈上靜靜等待著那群人的到來。


    很快,就有一個身後背著兩把萱花大斧的壯漢率先走到溪邊的這一塊空地。


    壯漢滿臉橫肉,身軀高大,一把大胡子雜亂的長在下唇。皎潔的月光照射下來,更顯得他麵目凶惡猙獰。


    緊接著這個壯漢的步伐,林間又陸陸續續走出了三十幾號人,個個都是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看起來殺氣十足。


    徐懷穀不禁暗暗咂舌。


    這一股力量可真的不小了,四十幾人的青年隊伍,隻要不招惹官兵和修士,就可以在這山裏麵橫著走了。


    壯漢走到溪邊,把整個腦袋都埋進了水裏麵,清醒了一下,又把兩把萱花大斧拿下來,放到洗水裏洗滌,十分愛護。


    人群裏走出來一個長著長胡子,賊眉鼠眼模樣的半老頭子,正是那天去鳳頭山催債的胡葉,那麽這一夥人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胡葉討好般地說:“大當家的竟然要親自出馬,真是看得起那幫不知好歹的蠢貨。其實隻要大當家的吩咐一聲,我立馬帶著兄弟們奔上鳳頭山,殺光所有人,再把那個小姑娘給大當家帶回來,何必要大當家費力?”


    範絳早就習慣了他的溜須拍馬,根本不加以理會。


    人群裏又走出來一個青年,似乎地位還挺高,他對著範絳開玩笑語氣說道:“大當家的,抓了那個姑娘以後,大當家的肯定是要初夜。隻是我想著,等大當家的玩膩了那個女孩,能不能給弟兄們也嚐嚐鮮?畢竟那麽水靈的女子,我劉某這輩子還真沒見過。”


    範絳有點不高興,語氣不善地說:“等那個女子有命活到我玩膩的那一天再說。”


    劉姓男子哈哈大笑,說:“也是也是,大當家喜歡的女子,從初夜開始沒人活得過一個禮拜。不過要是真有命活到那一天,大當家能不能賞給我一夜?”


    範絳眉頭怒皺,顯然很不滿意他對這個自己都還沒到手的姑娘就已經有了歪心思。


    眼看範絳就要發怒,最清楚他脾氣的胡葉趕緊出來打圓場,把劉姓男子斥罵了一頓,才消了範絳的氣。


    劉姓男子被範絳的怒火嚇得不行,都不敢再去瞥一眼那邊,隻是低頭挨罵。畢竟有往事參照,凡是逆了範絳念頭的人,都被殺死了。


    徐懷穀在上麵聽得心驚肉跳,等他弄清楚了這群人的目的,更是震驚得大氣都不敢喘。


    他們是準備今晚就攻打鳳頭山,徐懷穀還掛念著鳳兒的安全,在樹上都要急死了。


    他想著等那群人離開後,自己趕緊跑去鳳頭山去報信,應該還來得及。結果下麵的人似乎並不著急攻打鳳頭山,一直在休息整理,過了小半個時辰都沒有出發的意思。


    徐懷穀在樹上急不可耐,終於看見範絳站了起來,對著後麵隊伍吩咐道:“走吧,休息夠了,兄弟們一鍋把鳳頭山都端了,到時候金銀財寶和女人任大家挑,好吧?”


    下麵人一陣歡呼。


    於是範絳準備離開。


    徐懷穀看見他終於要走了,歎了一口氣,準備去報信。


    就是這人聲鼎沸之中細不可聞的一聲歎息,竟然被二境修士的範絳給聽見了!


    他當即翻臉,一臉怒容,對著徐懷穀站著的樹枝,吼道:“是誰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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