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怎麽就全軍覆沒了!”饕餮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橫眉怒目,看向前來稟報的那隻小妖,嚇得那小妖慌忙跪伏在地。


    饒是他早就考慮了最壞的情況,也沒想到四十萬大軍會在一夜之間消失得無影無蹤,竟然連個回來報信的人都沒有。


    就連現在跪在他麵前的這隻飛妖也還是今早例行前去西門峽偵察的,他看見峽穀裏既沒有一隻妖族,也沒有一名人族士兵,便慌忙前來稟告了。


    饕餮勃然大怒,那小妖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在地麵上瑟瑟發抖,連聲大氣兒也不敢出。


    “當真,你連一個妖族都沒看見?”饕餮深呼吸了好幾口氣,胡子微微顫著問道。


    “大人,千真萬確,那峽穀裏不僅沒有我們族人,人族的士兵也沒見著,隻看見樹木倒了一地,岸邊一片狼藉,像是被洪水衝的。”恰好那四臂猿猴也在饕餮身邊,聽說四十萬大軍一夜就沒了,連他臉上也有些不安,怒斥那小妖道:“洪水?大冬天的,又沒下雨,哪來的洪水!謊報軍情,十條命都不夠你死的!”


    “我是真看得一清二楚,絕不會出錯的!要不兩位大人親自去看看就知道了!”若這小妖所報為真,那就絕不是洪水造成的,多半另有蹊蹺,饕餮心中已猜出一二端倪。


    然而四十萬大軍一夜之間煙消雲散,連個回來報信說明夜晚到底發生了何事的妖族都沒有,饕餮也有些懷疑了。


    難不成那妖宗給出的情報是假,這件事徹頭徹尾就是一場騙局?但上次妖宗並未欺騙他們,這次也不像,饕餮一時間也有些想不通其中症結。


    那小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忙又說道:“對了,我還看見峽穀裏人族的營地都留在原地,就連營火都還在燒著,可是卻一個人也沒有。”營火還在燒?


    那大餘國的軍隊撤的應該很急才對。究竟是什麽,能讓大餘國緊急撤軍,而且又讓四十萬妖軍一夜間消失?


    這世界上能做到這些的存在,隻怕不多。饕餮坐回了原位,埋頭沉思起來。


    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淇水的水神一定和這件事脫不掉幹係。


    “這可難辦了,我們都已經向吾王要求加過好幾次兵了,又折損了四十萬,這要是還去要兵……”就連那傲氣得不行的四臂猿猴也開始為難起來。


    上次去稟告軍情的時候,墨龍的臉色就已經很不好看,這若是讓他知道又死了四十萬大軍,隻怕腦袋都不保了。


    饕餮朝他冷哼一聲,道:“現在你還敢去要兵?找死不成!”


    “那該怎麽辦?總得給吾王一個交代,不然我們誰都免不了責罰!”饕餮鐵青著臉,站起身,說道:“集結剩餘的所有兵力,討伐興慶,我會親自過去壓陣。你和火螭兩人,也要出狠力。既然丟了四十萬大軍,免不得我們自己上!”


    “隻有盡快拿下興慶,便能把這四十萬軍隊的傷亡報進興慶之戰裏,才能蒙混過關。否則,你我誰敢回去見吾王?”四臂猿猴聽說要親自上陣,便有些不耐煩,然而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了。


    營帳外早有小妖傳遞饕餮的命令去了,妖族再度糾集大軍,不日便要發起總攻。


    ……興慶皇宮外,徐懷穀一行三人緩緩走到宮城的門口,停下腳步。此時已經是清晨了,雪稍微融了些,不過大街上還是空無一人。


    徐懷穀對餘芹說道:“我進去見林倉央一趟,馬上出來。”餘芹認真地點了點頭,拉著如玉的手,走到了旁邊拱門的簷下,安靜等待。


    徐懷穀往皇宮內走去,有衛士盤查,他便拿出林倉央給的旨令,一路過關,走到了大殿階下。


    看書溂大殿裏早朝剛結束,諸多文武百官紛紛走下台階,去辦各自的事。


    無一例外,他們神色都有些緊張,腳步匆匆,連看見徐懷穀這個外人站在階下,也無一人過問,隻是從他身邊走過去。


    徐懷穀往大殿走去,在守門太監處停下,報明身份,那太監進殿片刻,出來便躬身報道:“徐先生,陛下請您進去。”徐懷穀抬腳走入殿中,隻見林倉央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依舊是已林宏治的麵貌示人。


    她看見徐懷穀進來,便示意身邊幾名太監將殿門關上,又將他們屏退,於是殿內便隻剩了徐懷穀,林倉央,還有寸步不離的淩厲。


    林倉央站起身,走下階梯,問徐懷穀道:“昨夜西門峽如何?”


    “妖族派了四十萬大軍來攻打,凝秋出手,一個也沒有放過。”林倉央笑了,她滿意地點頭道:“很好,有這四十萬妖族給我們墊背,大餘國已經不虧了。”可徐懷穀神情凝重,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林倉央轉頭對淩厲說道:“國師,請將我變回原來的容貌吧,我想以自己的身份與徐先生做個別。”淩厲依言,於是林倉央便變回了自己的臉。


    細長的眉,水杏眼,她穿著一身格格不入的龍袍,卻依舊是徐懷穀所認識的那個倉央公主。


    徐懷穀看向她,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悲憫。林倉央笑了笑,道:“隨我來禦書房,我送你最後一件禮物,就算告別了。”她抬腳往後殿緩緩走去,徐懷穀跟上她,淩厲留在原地,沒有隨他們過去。


    禦書房離大殿不遠,二人一前一後沒走多遠,便有一間不大的精致樓閣出現在眼前,這便是大餘國皇宮的禦書房了。


    二人邁步進去,映入眼簾的是牆壁上掛著的各色字畫,還有一張寬大的紫檀木長桌上擺滿了書稿,幾張未完成的書法也攤在桌上,硯台上的墨水已經幹涸。


    林倉央轉身將門關上,房間裏一下子就暗了下來。她一麵往裏邊走去,一麵對徐懷穀介紹道:“牆上掛著的這些,都是我父皇的作品。”


    “那個時候我還小,不愛待在皇宮裏,因為覺得不夠自由,總想著偷偷跑進城裏玩,然而真正在城裏玩過的次數實在屈指可數。當時碰見你和李紫,那也算一次,而且要算很開心的一次。”徐懷穀聽得很仔細,一句也不想漏下。


    “皇宮裏我喜歡的地方不多,唯有禦書房我常來,不為別的,就喜歡聞墨水的香味。”林倉央看向那塊上好的硯台,陷入回憶,


    “你也知道,我那幾位皇兄皇弟實在是不靠譜,不是治國理政的料。但我卻鍾愛讀書,因此父皇最喜歡的人其實是我,我也想要有一天像他那樣,飽讀聖賢,學會治國理政的道理,將天下治理得海晏河清,就像書裏說的那樣。可惜我是女兒身,沒辦法接下他的位子。”


    “後來父皇重病,請修士來強行續命,卻暗中被妖族所害,唯有淩國師看出了端倪。自那之後,他便日夜在公主府,傳授我治國理政的道理,為的便是能有一天能殺掉假皇帝,讓大餘國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統治者,哪怕我隻是一名公主而已。當然,這一切現在也如願以償了。所以,其實我並沒有覺得很難過,如果要說有什麽不甘心的話,那便是我救不了我的百姓。”


    “你上次來勸我,讓我解封興慶,我其實心裏很高興,因為你在乎大餘國的芸芸眾生。但是作為一名統治者,慈悲是不行的,戰爭時期,大餘國更需要一名鐵血的皇帝,而我就要擔任這個角色。做下封城的決定之後,我也曾徹夜難眠,我也會想到興慶城中的每一名百姓,不論他高低貴賤,學識多少,富貴與否,他們在這世界上如此真實地活著,可卻即將步入死亡。想到這些,我心如刀割,不比你弱分毫。”


    “然而我們沒有選擇,希望你能理解我這一點,徐懷穀。”林倉央真摯地看著徐懷穀的眼睛,徐懷穀壓製住心中情緒,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理解你。”


    “那就好。”林倉央輕笑了笑,走到禦書房深處的一扇小門前,從旁邊一本書下找到藏起來的鑰匙,打開了門,道:“隨我進來吧。”徐懷穀走了進去,林倉央點亮蠟燭,這隱秘的小房間才亮堂了起來。


    他這才看見,這其貌不揚的小房間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櫃子,都上了鎖,隻怕每一件都是大餘國皇帝珍藏的寶物。


    林倉央躬下身,打開一個小櫃子,從裏麵取了一個巴掌大小的木匣子出來,擺在桌上。


    她打開匣子,徐懷穀看見裏邊躺了一塊蒼翠欲滴的翡翠印章,不過半掌大小,然而其上雕龍畫鳳,精致非常。


    那印章的玉石原料也是絕佳,燭火搖曳之下,印章表麵翠綠的光澤跳躍,好似綠影流動,靈動而不失莊嚴,真乃世間罕物。


    徐懷穀見到這印章,眼睛都直了,口中喃喃道:“這是……玉璽?”林倉央將匣子合上,點頭道:“對,是我們大餘國的傳國玉璽。”徐懷穀訝異地看向她,說道:“殿下,給我看此物作甚?”林倉央緩緩將匣子放在他的手上,鄭重點頭說道:“這就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大餘國的國祚。”徐懷穀怔怔出神。


    林倉央笑道:“我們大餘國建國好歹也有接近千年,經曆過五百年前的人妖大戰而不倒,如今才算山窮水盡,因此我想這將近千年的國祚,多少還是有價值的。”


    “我將此物送給你,一是希望它能夠給你帶來庇護,二則希望你守護好它。隻要你還活著,玉璽不碎,便有人時刻還記得這個國家,記得這個國家的人民,記得這個國家的曆史,那麽大餘國就還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消亡。”徐懷穀心中五味雜陳,艱難道:“殿下,恕我不能收。”


    “不要叫我殿下,我叫林倉央,我們今日作別,我希望是以朋友的身份。”


    “林倉央……”徐懷穀喃喃道,


    “玉璽我不能收。”徐懷穀把匣子放回桌上,林倉央握住他的手,不讓他放下,搖頭道:“如今大餘國已經不需要此物了,你就安心帶走吧。國祚綿延,我是辦不到了,我現在把它交給你。”徐懷穀心情複雜地看向手中的匣子,猶豫良久,還是緩緩地把它收進了法袍裏,好生保存起來。


    林倉央見他願意收下玉璽,便笑道:“你幫了我那麽多,我沒什麽可以給你的,這玉璽也權當一份報酬。”


    “好了,還有什麽想說的嗎?若是沒有,就請你盡快離開吧,興慶很快就要變天了。”徐懷穀眼神堅決地看向她,勸道:“我還是想請你隨我一起北上,隻有你活著,大餘國皇室的血脈才能延續。”林倉央搖了搖頭,執意道:“這件事你不必勸我,我不會離開興慶的。”徐懷穀低頭,沉默無言。


    二人在禦書房裏待了好一會兒,徐懷穀既沒說話,也沒邁開步子離去,就這麽靜靜地與她耗著時間。


    林倉央輕輕歎了口氣,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徐懷穀,有緣再會了。”說罷,她率先離開此地,徐懷穀忙站起身,朝她說道:“殿下也請務必保重,今後再見!”林倉央笑著轉頭,朝他重重地點了點頭,隨即離去。


    然而兩人心裏都清楚得很,此去即為永別,再也不會有見麵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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