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用懋還想和林泰來多聊會兒,但卻看到林泰來連二門都沒進,就急急忙忙的想走人。


    於是申大爺又忍不住問道:“考試都結束了,就等著過幾天放皇榜了,你還能有什麽急事?不妨進來喝茶啊。”


    林泰來詫異的看了眼申用懋,怎麽預定了狀元後,除了申首輔之外,熟人們都想和自己多說說話?


    王司徒非要讓自己留宿喝酒,申大爺又想留下自己喝茶。


    想了想後,感覺申用懋也不算外人,林泰來就稍稍解釋了一下“先發製人”理論。


    申用懋聽完也愣住了,差不了幾日就放皇榜了,你林泰來還在擔心被人害?


    林兄弟這受迫害妄想症狀,委實有點嚴重啊。


    林泰來振振有詞的說:“怎能如此疏忽大意?我朝在放榜前臨時改狀元的事情,不是沒有先例,甚至不止一個。


    當初永樂朝時,殿試第一名本為孫日恭,但在放榜之前,成祖皇帝又改了邢寬為狀元。


    還有嘉靖朝,殿試第一本為吳情,但在放榜之前,世宗皇帝又把狀元改成了秦鳴雷,他如今還健在呢。


    所以萬萬不可大意,在放榜前一切變化皆有可能!”


    申用懋:“.”


    本來他並沒有多想,但好像被林泰來說服了。


    林大官人解釋完了後,又要轉身離開申府。


    但申用懋再次喊了一聲:“你先慢著!”


    林大官人狐疑的看著申用懋,難道你還想耽誤事?


    申用懋猶豫了片刻後,下決心說:“你若想先發製人,我就多說一句,你的目標可能不對。”


    林泰來頓時很敏感的覺察到,申大爺這是話裏有話啊。


    申用懋繼續說:“關於這次大比,我個人感覺,家父心目中最想提攜的關係戶,應該是會稽陶望齡,就是殿試第三的那位。”


    林大官人宛如遭受到了晴天霹靂!他感覺自己被綠了!


    像申首輔這樣的人,大比時有幾個關係戶很正常,林大官人一直以為,自己才是最強的那個關係戶。


    但沒想到,申首輔最想照顧的關係戶竟然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隱藏的夠深啊,這就是咬人的狗不叫嗎?


    申用懋怕林泰來想多了,又趕緊解釋說:“家父一直覺得,連中九元什麽的太高調了,怕你木秀於林。


    所以給你設想的出路就是二甲前十,然後館選庶吉士,這是僅次於三鼎甲的出身。


    沒想到陰錯陽差之下,伱這一路連元,竟然停不下來了。”


    林泰來直接追問道:“難道申相還想著,把我這個狀元換成陶望齡?”


    申用懋非常肯定的說:“事已至此,家父絕對沒有換人的想法!你不要多心!


    但是陶望齡自己那邊,就不太好說了,此人出身浙江名門望族。


    而靠近清流的實權大人物裏,刑部尚書陸光祖、大理寺卿孫鑨、吏部文選司員外郎陳有年都是浙江人!


    如果真有人想著推動換狀元,大概會從陶望齡這裏打開突破口。


    家父和會稽陶家的關係向來不錯,也需要盡力拉攏浙江勢力。所以麵對陶望齡時,家父也十分不好辦。”


    聽到這裏,林大官人忍不住吐槽說:“令尊不是天天想著退休了麽?怎麽還在琢磨拉攏勢力?”


    申用懋反彈說:“那還不是被你逼的無法退休?”


    林大官人對申用懋行了個禮,鄭重的說:“多謝指點!”


    可以說,申大爺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


    雖然事情不一定發生,但是申大爺做出的這個假設一樣很重要。


    如果真有人想搞事,大概率是會按照申大爺這個假設來做事的。


    而先發製人的意義,不就在於提前把禍患扼殺在苗頭裏,讓所有的“可能”都不再出現嗎?


    出了申府,林泰來開始回憶起陶望齡這個人的信息。不得不說,這個人確實真夠低調的。


    林大官人和陶望齡一起考過了會試、殿試,還參加過禮部中式宴,居然都對此人沒什麽直接印象。


    所能檢索到的信息,還是曆史上那些資料。


    這個人在政治上沒什麽大作為,名氣不大,文學上算是公安派的,但這個人厲害就厲害在投胎好.


    會稽也就是紹興陶家是浙中一大名門望族,最近五十年大概出過七八個進士。


    幾百年後都有名的陶行知,就是出身紹興陶家搬到徽州的一個分支。


    這位今科殿試第三陶望齡的父親就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黃金一代,官至南京禮部尚書。


    陶望齡還有個很厲害的族叔陶大臨,嘉靖三十五年的榜眼,


    萬曆初年,陶大臨擔任《穆宗實錄》的副總裁官以及皇帝講官,當時官至吏部侍郎,已經是閣老預備役了,可惜四十八歲就去世了。


    如果陶大臨不那麽早去世,按照詞臣圈排資論輩的規矩,如今首輔大概就是陶大臨了,申時行隻能靠後當次輔。


    此外陶家還有個光環,乃是王陽明心學在浙中的主要傳人和旗手,所以又有了更大的影響力加成。


    而今科殿試第三名陶望齡,就是出身於這樣一個名門。


    梳理完這些信息後,林泰來就能理解,申時行為何會特別提攜陶望齡了,甚至疑似比他林泰來還要優先。


    因為拉住了這麽一個人,就相當於拉住了一大幫浙江人。


    申時行和清流勢力為了爭奪人才輩出的浙江人,競爭還是很激烈的。


    申時行這邊拉攏了左都禦史吳時來、沈一貫、趙誌皋等等,而清流那邊則有陸光祖、孫鑨、陳有年等等。


    而且申時行當年和陶大臨一起給皇帝當講官,關係應該不錯,陶望齡算是正經的晚輩。


    還有一件事可以佐證,陶大臨生前曾經推動過王陽明入祀孔廟的事情,但一直沒辦成。


    最後還是在萬曆十二年,申時行當了首輔,才把這事給辦了。


    同時林泰來也明白了,申用懋又為什麽會說,如果有人想在狀元問題上搞事,那麽必須要準備一個替換人選,而陶望齡就是最合適的人物。


    這個人幾乎能獲得最廣泛的支持,而申時行又不好意思徹底撕破臉。


    想的多了,林泰來忍不住對左護法張文發牢騷說:“人性就是這樣,得到了就不珍惜,對沒到手的反而會下本追求。


    想我林泰來為申相立下了多少汗馬功勞,所得不過解元,會試和殿試大半還是靠我自己打拚。


    而那陶望齡對申相毫無尺寸之功,居然也安排了個殿試第三名探花。”


    張文比較客觀的答道:“高層大人物就是這樣了,牽扯的利益糾葛太多。


    申相其實還算不錯了,從來不出賣坐館利益和敵人進行交換。


    小的我個人認為,坐館這個狀元不會在申相這裏出問題,不用太擔心。”


    林大官人冷哼道:“我從來不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別人身上!我要讓朝堂大人物們見識一下,什麽叫最高端的政鬥!”


    先不管坐館如何吹逼了,右護法張武直接問道:“今日行程如何安排?”


    林大官人吩咐說:“政治立場傾向於清流勢力的浙江人裏,官位最大的是哪個?


    應該是刑部大司寇陸光祖?那就先去他家!”


    縱然是習慣了跟著坐館南征北戰的張家兄弟也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提醒說:“那可是刑部尚書啊!”


    且不說朝廷七卿的政治地位,就從業務角度來說,去負責司法的刑部尚書家門口搞違法犯禁的事情,有點過於騎臉了吧?


    林泰來斜著眼鄙夷說:“看你們這熊樣,難道我們數十名百戰之師,還打不過刑部垃圾禁卒嗎?把棍棒和大笸籮帶上!”


    張家兄弟心裏嘀咕,難道所謂最高端的政鬥,還是帶人打上門?這和社團火並有什麽區別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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