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囚車”兩個字,王象蒙愣住了,他真沒準備這個。


    在他的意識裏,林姑丈並不是罪犯,朝廷截止到目前也沒有正式定罪,怎麽能坐囚車呢?


    林泰來質疑說:“小王禦史你能主動前來押送我回京,說明你確實大有進步了。


    但是你的工作還是不夠紮實啊,怎麽能連囚車都沒有準備?”


    “就算是裝.裝樣子也沒必要這麽拚吧?”王象蒙忍不住說。


    林泰來訓斥道:“聽說過一句話麽,細節決定成敗!聽說過一個故事麽,一隻馬掌導致一個國家滅亡!


    如果沒有匹配我身份待遇的囚車,我寧可不走!”


    在林姑丈麵前,又從九年大圓滿禦史變成了小王禦史,王象蒙人都麻了。


    還有,什麽叫與“身份待遇”相匹配的囚車啊?


    小王禦史甚至還有點委屈,自己這樣努力配合了,為什麽林姑丈你還要雞蛋裏挑骨頭!而且還當別人麵批評自己工作不夠紮實!


    張指揮在旁邊打圓場說:“堡中也有囚車,王禦史盡管拿去用。”


    林泰來負手而立,淡淡的說:“你們以為,隨便一輛囚車就配讓我坐嗎?


    我林九元隻坐撫、按或者正三品以上衙門調來的囚車。”


    王象蒙無可奈何的問道:“姑丈有話就直說,不要兜圈子了。”


    林泰來提示道:“現如今,宣府鎮區最大的反派是誰?”


    “那不就是你嗎?”王象蒙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立刻遭到了林姑丈的死亡凝視。


    張指揮又又不得不出來打圓場說:“狀元公可能指的是崔巡按?先前就是崔巡按率先向朝廷彈劾狀元公。”


    於是林泰來吩咐道:“對!小王禦史速速給崔巡按傳話,請他調一輛囚車來押運我!


    如果他手頭沒有囚車,就讓他給刑部駐宣府行司打個招呼,我可以到宣府鎮城再上車。


    隻有崔巡按的囚車,才配讓我坐啊!”


    小王禦史突然明悟,小姑丈這意圖是想繼續坑崔巡按?


    隨後他催促說:“行!行!到宣府鎮城刑部行司再坐囚車,現在小姑丈你可以上路了嗎?”


    林泰來反問道:“我上路沒問題,但我很懷疑,你的準備工作真的都做好了?”


    小王禦史不明所以的說:“除了囚車,還要準備什麽?”


    林泰來歎口氣,“比如說,暮春將過,又到了出詩集的時候,伱有沒有提前和京師書坊聯絡好,隨時準備為我刊刻詩集?


    身為一代詩宗,意氣風發出京,卻坐著囚車回來,這樣的人生落差,正是出作品造勢的大好時機。”


    王象蒙:“.”


    “又比如說,有沒有給我的朋友們發通告,安排他們分別在居庸關和德勝門這兩個節點,迎接坐囚車的我?


    一方麵這是為了造勢,同時還能趁機唱酬發表作品,另一方麵也可以甄別友情的純度。”


    王象蒙:“.”


    “再比如說,有沒有提前把三法司會審程序安排好,保證我到了京師後無縫銜接,直接受審?


    朝廷的效率你也知道,萬一隻為會審程序就扯上十天半月,那對我有利的消息早就傳出來了,還怎麽釣魚?”


    小王禦史的心態快崩了,難怪自己這麽努力了還是沒有得到姑丈的完全認可。


    並不是姑丈太挑剔,而是自己的工作確實不紮實啊!


    最後林泰來吩咐說:“給你的巡撫哥傳話,讓他速速派人去京師,請大司徒出手對工作不足之處進行補救!”


    說完了後,林泰來起身就走,要離開小小的張家口堡,去舞台更大的地方。


    張家口堡有東、南兩座城門。林泰來從南門承恩門出去,忽然想起什麽,又對張指揮問道:


    “現在馬市繁榮,每年是不是都會有很多內地客商往來張家口堡?”


    張指揮答道:“當然如此,不然北虜得了撫賞銀,能去哪花費購物?”


    於是林泰來伸手喝道:“筆來!”


    隨即在承恩門的邊上,刷刷的寫了十六個大字——邦本猶存,有喪乎哉!嗟我九元,於何用哉!


    張指揮雖然識字但文化水平不高,看得半懂不懂,隻感覺氣質挺悲憤的。


    林泰來自我欣賞了一遍後,又問道:“這十六個字,在城門能保存多久?”


    張指揮瞬時福至心靈,超常發揮的答道:“我馬上安排匠人,把字刻上去!


    隻要城牆還在,字就還在!一直傳到八十代,直到城磚變碎石,直到碎石生青苔!”


    林泰來:“.”


    這都什麽倭國式表態?


    張指揮見林泰來不說話,又試探道:“或許還能刻碑?”


    林泰來回過神來後,回應說:“刻碑就算了黑指揮年紀老了,離退休不遠了。


    我看你為人做事還不錯,明年你就去巡撫行轅做中軍官吧。”


    張指揮除了大喜就是狂喜,這不隻是換了個好位置那麽簡單。


    如今邊鎮巡撫原則上是要久任的,王巡撫幹個十年八年都有可能,那麽自己去當中軍官,退休之前的業界地位都有著落了。


    左右護法張家兄弟不禁恍恍惚惚,遙想數年前,坐館為了讓牆上的字多留一會兒,還要親自手持鐵鞭守著。


    而現在,真的今非昔比。


    縱馬離開張家口堡時,林泰來心有所感,向北方望了一眼。


    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有人正在邊牆的另一邊送他。


    三娘子駐馬在東、西太平山山口的邊牆外,遙望著邊牆上的城樓,久久不願意離去。


    身邊的布塔施裏有點嫉妒的問道:“母親就那麽相信他嗎?”


    三娘子回答說:“因為他是一位目光穿越了曆史長河的大智慧者,他說的確實都對。”


    才十六七的布塔施裏對此很難理解,“他到底都說什麽了?”


    三娘子說:“比如他告訴我,讓我想想史上遼國是怎麽被女真人滅掉的,而女真人的金國又是怎麽被我們的祖先滅掉的。


    而在和議之後,我們右翼戰鬥的意誌和力量肯定要衰落,可能會成為下一個遼國和金國。


    如果不早作準備,我的子孫隻能給別人放羊牧馬了。”


    布塔施裏根本聽不懂,但他覺得,母親能聽懂就行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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