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東李西麻”,林泰來當然看得出來,麻貴想在李如鬆麵前表示表示的意圖。


    表示的最好的方式,當然是在李如鬆到來之前,把寧夏城破了。


    人都有對比心理,大家都是總兵級,資曆比你李如鬆老,年紀也比你李如鬆大,憑什麽你李如鬆就是提督陝西討逆軍務總兵官?


    看名字就能知道,李如鬆這總兵比別的總兵要大一點。


    提督所有討逆軍務的總兵官,總兵裏的總兵。


    其實也不隻是李如鬆問題,麻貴這次被起用,隻被封了個副總兵,心裏肯定不服氣。


    對一個當過二十來年總兵的人來說,副總兵顯然不夠看,必然要盡力立功升回去。


    麵對麻貴的請戰,林泰來深思熟慮了一番。


    從軍事角度說,現在延綏、大同的援軍抵達,官軍越聚越多,如果還是不敢攻城,似乎也挺丟人的。


    怎麽也得打一打,消耗和震懾一下叛軍。


    從政治角度來說,若他這監軍帶著幾萬大軍,一直在城外觀望不前,必定會被一堆言官彈劾畏敵怯戰、徒費糧餉。


    不要低估清流黨人和言官在後方搗亂,以及拿捏自己的決心,也不要太高估萬曆皇帝的脾氣和智商。


    心裏琢磨的差不多後,林監軍開始深沉的對麻貴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其實我們是自己人。”


    麻貴:“?”


    這是什麽意思?又要讓人猜謎語了?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嗎?總不能是李如鬆吧?


    林泰來繼續說:“去年皇上派出廷臣,分頭巡閱九邊,例如我去了宣府。


    我記得去寧夏巡閱,並且彈劾你的人是曾乾亨?”


    麻貴答道:“正是此人。”


    說起來也氣人,去年欽差大臣一來,就把自己這寧夏鎮總兵官彈劾沒了。


    有本事學那個去宣府鎮的欽差,直接廢了巡撫啊!


    林泰來很直白的說:“曾乾亨是清流黨人,跟我乃是政敵,現在你明白了吧?”


    麻貴見監軍與自己拉近關係,也很識趣的說:“明白!明白!自己人!”


    傻子才會在這時候,與監軍頂著說。看監軍這樣子,是要同意自己攻城了。


    “但是!”林泰來轉了一個折,“在京師時,李都督與我相處宛如異姓兄弟啊!


    我也拿你當自己人,自己人之間不說暗話,我們直爽人之間也不藏著掖著。


    我就想問,若縱容你去搶功,讓我如何對得起李老兄?”


    麻貴有點急了,連忙說:“將近四萬大軍聚在城外,若依然不動手,必然要被叛軍嘲笑!


    這樣就變相鼓舞叛軍士氣,消磨官軍鬥誌,故而現在應該攻城!”


    林泰來長歎一聲,“你說的也有道理,本監軍還是要以大局為重。


    總不能為了私交,就放棄大局,還妨礙伱去立頭功啊。”


    麻貴怕林監軍反悔,先把道謝的話說了:“多謝監軍寬縱!”


    對林監軍的好感度猛加四十!


    林泰來無奈的說:“罷罷罷!這次為了給你機會,真是暫時顧不上兄弟之義了!


    關於總督那邊,可以由我幫你去請求,不用你費心。但是.”


    麻貴現在就怕聽到但是,但隻能耐住性子繼續聽。


    林泰來又道:“但是,老董是現在的寧夏鎮總兵官,也是名義上的主將。


    你若要指揮攻城,是不是先要與老董說一說?”


    麻貴拍著胸脯說:“監軍放心!我與董老哥父輩曾同在大同做將官,都是自己人!


    我跟他說過了,他說隻要監軍同意攻城,他就答應放權給我!”


    林泰來本來還想在董一奎這邊,向麻貴再賣個好,沒想到董一奎已經主動讓了。


    林監軍還能說什麽,隻能說董一奎真是個老實人。


    難怪當年一個好端端的大總兵跟升降機一樣,被彈劾的反複起起落落,最後被王崇古搞到偏僻地方去當副總兵了。


    當然也有客觀原因,麻貴當了十來年寧夏鎮總兵,去年才被免職,在寧夏兵將裏的威望遠比董一奎更高。


    而且麻貴出身大同鎮,還當過十來年大同總兵,大同鎮援兵也服麻貴。


    所以董一奎也明白,自己這外來戶整體影響力肯定不如麻貴,時間太短威望也沒有建立起來。


    如果不肯讓指揮權的話,最後自己指揮失靈,然後官軍還是聽麻貴的,那就真搞笑了。


    從林監軍這裏得到了授權,麻貴興衝衝的走了,開始製定攻城計劃。


    不過借著巡營的機會,林泰來還是去看了看董一奎,安撫了幾句。


    畢竟董一奎他弟董一元還是延綏鎮總兵官,一門兩總兵,後麵去朝鮮也用得上,值得繼續籠絡。


    從董一奎營地裏出來後,林泰來又對公費保鏢頭子.啊不,對標營參將達雲說:“拿兩瓶酒,去西營訪問李昫!”


    達參將愕然道:“軍門你竟然又要在軍中飲酒!”


    林泰來答道:“小酌幾杯而已,隻要不貪杯就不礙事。”


    再說了,一起幹點違法犯禁的事情,也是增進交情的手段啊。


    達參將又詫異的問道:“為何軍門突然想起找李總兵喝酒?”


    林泰來歎道:“做一個監軍難,做一個幹著總督差事的監軍更難


    不但要組織戰役,還踏馬的要負責心理按摩,調動將領積極性!”


    固原鎮副總兵攝總兵事李昫正坐在營帳裏,看著麻貴送來的攻城指令,鬱鬱寡歡。


    “先別看了,喝酒吧!”林監軍走進營帳,把酒瓶放在了案上。


    然後又招呼達雲說:“你也一起,給李總兵倒酒!”


    半瓶酒下肚後,李昫不吐不快的說:“先前叛軍勢大,狂卷河西四十七堡,兵鋒直逼河東!


    諸鎮救援不及,隻有我緊急進駐靈州,並在靈州外大敗叛軍.”


    聽到這裏,林泰來放下酒杯,皺起了眉頭,“嗯?”


    李昫又重新組織語言,說:“在監軍你的策劃指揮下,我在靈州奮勇帶頭衝鋒陷陣,大敗敵軍,保住了河東並反攻到河西!


    然後在監軍你的親自指揮和率領之下,又長驅一百多裏,在玉泉大敗哱拜親兵!


    而後在監軍你的指揮下,我率軍收複河西四十七堡,逼迫哱拜隻能困守寧夏城!”


    達參將覺得自己被忽略了,借著酒勁說:“還有我!我也是每陣先登,親冒矢石,負傷數處!”


    李昫沒理達雲,隻對林監軍說:“結果呢?朝廷派來了董一奎、派來了麻貴,後麵還有李如鬆!


    明明是我率先反攻叛軍,明明是我把叛軍逼回了寧夏城,明明是我收複了河西失地當然,都是在監軍你的指揮下。


    可是朝廷為什麽還要派他們過來?為什麽現在他們反而是主角了?


    我不服,朝廷為什麽不用我為主將攻打寧夏城?朝廷為什麽要讓他們摘取最後的勝利果實?


    以後世人說起平定哱拜之亂時,隻會看到是他們最終主攻寧夏城,或擒或斬哱拜!而我隻是參與了攻城的一支兵馬而已!”


    李昫近半月心裏憋得怨憤太多了,一下子爆發了出來。


    林泰來歎口氣,親自給李昫倒了杯酒,然後答話說:


    “這個道理,你應該也明白啊,他們都是將門世家,他們的父輩至少也是參將,他們的兄弟也都是總兵。


    而你呢?令尊似乎隻是個普通武官吧?


    而且他們經營兩三代數十年,朝廷中一直有人幫忙說話,遇到事情就會有人保舉他們。


    而你呢?就算你是反攻的功臣,朝中又有誰幫你說話?”


    達參將有點同情的說:“李總兵之身先士卒,軍門都是看在眼裏的,幫李總兵說說話吧。”


    林泰來似乎無可奈何的對李昫說:“我遠在西北,常有鞭長莫及之感。


    即便對朝廷有十分影響,也隻能使出一分效果啊。


    你看達參將,若論功勞,一年從遊擊將軍升為總兵也不為過。


    但到現在,他連個副總兵任命也沒下來,估計要等戰後我班師回朝,才能幫他安排了。”


    達參將一臉懵逼,林監軍你蒙誰呢?


    不是你林監軍信不過別的武將,苦苦求著勇猛無畏的他達東樓一直坐鎮標營當參將麽?


    如果升到副總兵,那名分上就沒法給你林監軍統領標營了,所以你才有意把論功行賞壓後。


    此時李昫忽然頓悟,推金山倒玉柱,納頭便拜,大聲說:


    “我確實不認識什麽朝中人物,但我隻認識林監軍!


    萬望林監軍他日凱旋回朝後,還能記得末將!”


    這就對了,林泰來端起酒杯示意,豪爽的說:“你看看,說這些就見外了!


    你我好歹也算一起從靈州打到寧夏城的袍澤之義,不用說那些沒用的。”


    以最高性價比籠絡武將又加一!


    終究還是不敢喝醉,意思意思就行了,林泰來安撫好李昫,就回到自己營地。


    公費保鏢頭子達參將總算明白了,什麽心理按摩啊,就是籠絡人心。


    而負責心理按摩的林監軍隻感到心累,朝廷真是病急亂投醫,一下子派這麽多總兵來幹什麽?


    總兵和總兵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就是李如鬆來了,其他總兵也未必都服李如鬆啊。


    這裏麵水太深,李老哥你把持不住,如果其他總兵不聽你的也沒辦法,後麵還是讓他林監軍來指揮最終決戰吧!


    對了,說到心理按摩,缺了一個人。


    於是林監軍忽然又叫住了達參將,語重心長的說:“東樓啊,近日我觀遍諸將,發現沒有比你強的。


    別看他們一個個的都是這總兵那總兵的,其實將才皆不如你也!


    在我心裏,你也是總兵官!等李如鬆來了,寧夏城這裏就有八大總兵,我心裏的第八個就是你!”


    達參將:“.”


    林軍門難得說起好話,竟然會這麽好聽!不愧是文武雙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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