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居高臨下的角度打趣完趙誌皋,林泰來好奇的問道:「這兩個人是誰?」


    趙誌皋回答說:「齊世臣和柯挺。」


    臥槽!林泰來也吃了驚,「怎麽是他們兩個?」


    這兩人倒不是什麽驚天動地的人物,也沒做出什麽大事,但名聲當真是不小。


    主要是這倆被人起了外號,還特別響亮,讓人印象深刻。


    在很久很久的六七年前,朝廷鬥爭的焦點還不是什麽國本,而是皇帝壽宮選址。


    至於鬥爭雙方,則是已經失勢的「反張居正三紅人」和目前仍然健在的申首輔。


    當時首輔申時行堅決選址大峪山,因為這是申二爺嶽父、前禮部尚書定下的地方。


    而反申時行的「三紅人」則堅決反對大峪山,主要借口是地下有巨石不吉利之類的。


    當時林泰來還沒入朝,申首輔這邊的主力打手就是給事中齊世臣和禦史柯挺,堪稱哼哈二將。


    齊世臣因為先前保過座師張居正張太嶽,而後又幫申首輔死保大峪山。


    結果他被損成「齊人齊保山」,從此外號齊保山,或者保山給事。


    而柯挺則當著皇帝的麵說:「若大峪穴下有石,臣敢以身當之!」


    結果他被起了個外號叫石敢當,也叫敢當禦史。


    朝廷裏都是體麵人,給人起外號的情況不算很多,這兩外號就算是近些年來的翹楚了,堪比林泰來幫顧憲成圈子起的外號「顧家班」。


    「他們兩個怎麽跟你相熟了?」林泰來還是很不可思議,這倆應該是首輔的鐵杆吧?


    趙誌皋如實答道:「萬曆十五年京察,當時首輔似乎有去意。


    所以他們兩個心裏惶恐不安,找我求助過,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林泰來回憶了一下,原來就是清流勢力到蘇州老家搞事,還用了巡撫當臥底,差點讓首輔不想幹了那次。


    最後還是自己發動民變連續逼死了知府、巡撫,並且重創了欽差,才把事情擺平。


    林泰來又問:「他們兩人現在什麽官職?」


    趙誌皋繼續回答說:「齊世臣資曆較老,官位已經是太常寺少卿了,和你一樣。


    但他的差遣比較偏門,是提督四夷館,隻能管著百來個通事、譯字生。」


    在朝廷混了這麽久,林泰來還是第一次在現實裏遇到「提督四夷館」這種官職。


    下意識的說:「這不是主角才能擁有的稀有官職嗎?」


    趙誌皋:「.」


    林九元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啊?能不能積點口德?別人又沒得罪過你。


    就算你身份清貴,瞧不上這種官職,但在心裏想想就好了,何必刻薄的開口諷刺?


    林泰來解釋道:「不要誤會,我真心覺得提督四夷館大有前途!


    如果不是皇上準了組建通信司,我都想親自把四夷館兼管了。」


    趙誌皋繼續說:「至於石敢當柯挺,資曆較淺,從萬曆十三年當禦史。


    到現在正好六年任滿,又到了接受考察的時候,正處在一個官場生涯的關鍵節點上。」


    多疑的林泰來還在反複盤問:「他們當年也是出過力的,怎麽不去找申首輔?」


    雖然林泰來覺得急需加強組織建設,但真不會隨便收人,寧缺毋濫。


    趙誌皋和很坦誠的答道:「申首輔的態度怎麽說呢,這一兩年對中層官員有點像是放養了,不是特別上心的樣子。


    不然的話,齊世臣也不至於隻能落到個提督四夷館的差事。


    看到齊世臣的現狀,


    柯挺現在就更擔心了。


    畢竟陸光祖當上左都禦史後,都察院內部考察大都把持在對家的手裏。」


    官場就是這樣子,脈絡交錯縱橫,牽一發而動全身。


    林泰來思考了一會兒,沒繼續說齊保山和石敢當這兩大名人,反而向趙誌皋問起了申首輔。


    「你在內閣,與首輔朝夕相處,他現在究竟是什麽狀態?」


    這個問題幹係重大,趙誌皋反複思量後,才說出了自己的判斷:


    「前些年雖然首輔動輒喊著辭官,其實沒事。


    這一年


    來首輔嘴上不怎麽說辭官,但卻可能真有去意了。」


    而後趙誌皋更詳細的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從齊保山、石敢當的事情,就能看出些許端倪。


    在正常情況裏,隻要坐在首輔位置上,肯定會將很大精力放在扶植黨羽上,這是維持自身權柄的必要之舉。


    而申首輔現在連扶植黨羽都這麽懈怠,說明其鬥誌和進取心已經開始消散。」


    林泰來長歎一聲說:「像申首輔這樣的人,內心不會輕易被別人所左右的。


    無論他是去是留,我們做好兩手準備就是。


    若他繼續留下,我們當然歡迎。若他真的想離開朝堂這是非之地.」


    說到這裏,林泰來忽然伸手拍了拍趙老頭的肩膀。


    然後意味深長的說:「二王皆不能長久,汝當自勉!」


    未來兩年政局仍然極為紛擾混亂,如果申時行繼續當首輔,還有可能控得住場。


    換了別人根本不行,王錫爵也好,王家屏也好,都沒那個調和鼎鼐的能力。


    又來了,又來了!趙誌皋老眼直翻,又是「汝當自勉」這個大餅!


    不過這個大餅越來越不像是畫的,真的一步一步在實現?


    如果申首輔不想幹了,接下來首輔人選的次序肯定是王二、王三。


    聽林泰來這意思,王二、王三就算當了首輔也幹不久?


    那已經六十八歲的他趙四豈不是有望在有生之年登頂?


    林泰來又轉回了正題說:「就是你今天推薦的這兩人,有點不好安排啊。


    再怎麽說,現在申首輔還沒退呢,咱們直接上手收了他的黨羽,這好嗎?」


    趙誌皋的態度忽然變得堅定了不少,毫不猶豫的說:


    「這叫千金市馬骨!不隻是為了收人,也是做給別人看的!


    萬一將來申首輔去國,他遺留的那些黨羽就知道怎麽選了!」


    林泰來:「.」


    他隻是預測了一種可能,你趙老頭怎麽還期待上了?


    真沒想到,佛係擺爛多年的趙老頭心裏,居然能產生一丟丟野心這種東西。


    你就不擔心,萬一被申首輔視為挑釁怎麽辦嗎?


    趙誌皋又勸道:「經我考察,這兩人的能力還是不錯的,收過來也是可用之才。


    隻是他們近年來受了外號所累,受人排擠導致發展不盡如人意。


    而且他們認為,轉而投奔你的話,不能算是投敵,首輔大概不會真生氣。」


    林泰來先給了個甜棗,「我奉旨組建兵部通信司,現在正缺少官員,自然歡迎人才來投靠。


    對於你推薦的這兩個人,等我找個機會親自考察。


    畢竟最近實在太過於繁忙,合適的時機是不是說有就有的。」


    一直很關注林泰來動向的趙誌皋問道:「接下來的重點事務是什麽?組建通信司?」


    林泰來笑道:「組建通信司固然很重要,但這是一個持續過程,並不是當前最緊迫的事情。


    今晚把組織建設工作部署下去了,接下來要抓的當然是輿論宣傳工作。


    這項工作的重點在於落實,落實的重點在於具體行動,要在具體行動中把握工作重點.」


    趙誌皋無奈的說:「能不能用一種通俗易懂的語言告訴我?」


    林泰來指示說:「要在京師大張旗鼓宣揚我的武功,把獻俘大典演奏的鐃歌改成我的詞!這是我當前最為緊迫的工作!」


    趙誌皋非常不理解,在他的認知裏,典禮鐃歌是一件很無所謂的小事,無非就是個背景伴奏而已。


    而且林泰來的武功已經封賞完畢了,還繼續宣揚武功有點多餘,沒有多大意義。


    林泰來含含糊糊的說:「怎麽能說沒意義?恰恰相反,意義非常重要,甚至還會影響到明年。」


    反正趙誌皋完全先不明白,林泰來到底有什麽意圖。


    但是這麽多年來,趙誌皋已經養成了「理解的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這種好習慣。


    此時便流暢的應了下來:「我會在內閣盯著,盡量把獻俘典禮相關的奏稿拖住,等到你滿意為止。」


    第二天,到了文淵閣後,趙誌皋就向首輔


    申時行通氣。


    「林九元想把獻俘大典的鐃歌換了,但太常寺不同意。


    所以他希望內閣暫時把獻俘禮的奏稿擱置了,等待他的動作。」


    申時行稍加思索後,非常肯定的說:「林泰來這又是給皇上找劫材了。」


    反對修改鐃歌的肯定是清流黨人,林泰來寫的新鐃歌肯定連帶著吹捧了皇上。


    接下來林泰來肯定是繼續鬧事,把事情炒作起來。


    然後上疏,把官司打到皇帝麵前,給皇帝一個出手裁決的機會。


    都是老套路老把戲,申首輔一眼就能看穿了。


    果不其然,接下來兩天,林泰來要更換鐃歌,然後被太常寺拒絕的消息,不知怎得就傳遍了京師官場。


    本來隻是一件小事,傳播得卻很快。


    大部分人都看熱鬧,但也有個別人感覺機會出現了。


    兵部左侍郎石星任滿考核,按照慣例來到了吏部拜訪堂官。


    石星作為王世貞當年親自評定的複古派續五子之一,他與王世貞的關係當然很要好。


    坐在吏部內院正堂裏,石星放下茶盅,對王世貞說:「老盟主!該開大會了!」


    王世貞很不滿意,批評說:「在這公堂裏,要稱職務!」


    石星便應聲道:「是,是!老塚宰!」


    王世貞這才滿意了,問道:「什麽大會?」


    石星愕然,老盟主你是裝傻還是老糊塗了?咱們之間說大會,還能是什麽大會?


    然後隻能很無奈的提醒說:「當然是文壇大會了。」


    「哦,原來是文壇大會。」王世貞拍了拍額頭,恍然大悟之後微窘。


    差點忘了,自己還兼任著文壇盟主來著。


    都怪石星,隻說大會也太簡略了,讓自己沒聯想到文壇。


    王天官又道:「去年不是開過了麽?主題祝福林九元出征,事後聽說林九元還挺滿意的。」


    石星歎口氣,這老前輩對文壇工作的重視程度,簡直就是肉眼可見的下降啊。


    「近些年來,文壇大會兩年一次居多。


    上次文壇大會是萬曆十七年在蘇州,新文盟成立的那次。


    至於去年,那隻能算新文盟京師分會,連第一副盟主都沒參加,


    而今年萬曆十九年,才應該是正宗的文壇大會。」


    王天官詫異的看著石星,你一


    個兵部左侍郎,怎麽還天天琢磨文壇的事?


    略微三思後,王天官認為,文壇大會會影響自己的工作。


    他又憑借多年經驗,指出當前辦會條件並不成熟。


    「在京師不太好辦,畢竟文學重地大都在南方,很多文學之士也都在南方。


    再說今年已經過半,在毫無預告的情況下,突然在京師辦會,隻怕參加人數有限,那還能叫什麽大會?」


    石星反問道:「能來多少人很重要嗎?」


    王天官疑惑不已,難道自己已經思維僵化,沒有石星這種後輩人物靈活了?


    石星擲地有聲的說:「能來多少人完全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林九元參加!


    而且目前林九元正需要文壇大會,老盟主.啊不,老塚宰你得給林九元露臉的機會!」


    王天官:「.」


    所以你囉嗦了半天文壇大會,歸根結底是衝著林九元來的?


    思考過後,王天官又覺得石星所言很有道理,文壇大會確實應該辦。


    即便條件不成熟,為了林九元也得辦。


    但是真心感覺文壇大會很沒意思啊,完全沒有當年的興致了。


    王天官沉默了一會兒後,深深的歎口氣,不行就禪讓吧,應該讓年輕人接班了。


    他一邊想著,一邊隨口道:「下個月就是八月了,正好可以在中秋佳節前後辦文壇大會。」


    石星卻說:「不能在中秋時候辦會,必須要搶在獻俘禮之前!」


    王天官終於明白,石星這個兵部左侍郎對文壇大會是多麽用心了。


    好歹也是認識交好了二十年的故人,沒必要擋別人的機會。


    於是王天官又說:「等林泰來輪轉到吏部上衙時,我與他說說這事。


    如果他沒有意見,就由你來組織吧,我年事已高,已經分不出太多精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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