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朝廷人心浮動,四品以上官員無不在琢磨著如何更上一層樓,但各項工作也不能荒廢,還是要繼續推進的。


    獻俘典禮即將進行,由禮部尚書拍板,進行了最後兩項改動。


    一是把演奏鐃歌更換成了文壇聯合創作的新版;二是改由林泰來向皇帝進行奏報,原本計劃是由兵部尚書王一鶚奏報。


    在朝廷充滿著許多重大利益需要去爭奪的背景下,其他朝廷大佬們已經沒有更多心思為了獻俘典禮的程序問題較勁了。


    在吏部,今天又要召開部議,朝廷高層空缺如此之多,吏部不開會才奇怪。


    剛辦完了文壇大會的王天官,終於能夠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當中了。


    在部議之前,王天官單獨和林泰來碰了下頭,再次勸道:


    「若無辦法就跪吧,跪首輔並不丟人,也許首輔要的隻是一個態度而已。」


    林泰來忍不住質問道:「你這麽軟弱,怎麽能當好吏部尚書?


    不敢與首輔對著幹的天官,就不是好天官!」


    在大明曆史上,那麽多不服內閣的吏部尚書,你王世貞怎麽就如此之慫?


    王天官連忙叫苦的答道:「我三十年不在京師,去年才入朝,在朝廷根基薄弱。


    而申首輔入閣十多年,當首輔也當了八年,在朝廷威望遠勝於我。


    從這次文壇大會就看得出來,原定要參加的李春、石星、衷貞吉、齊保山等人紛紛消失,又是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覺得,在首輔和我之間,是要優先顧忌首輔的情緒。


    官場爭鬥終究不是請客吃飯、吟詩作詞,我拿什麽和首輔角力?」


    林泰來頓生爛泥糊不上牆之感,但誰讓這是自己選的吏部尚書?


    文藝小資的軟弱性,在王天官身上真是一覽無餘。


    隻能說有得有失吧,林泰來沒好氣的說:「跪!跪!過幾天就跪!」


    而後人到全了,部議開始。王天官在開場簡單先說了幾句:


    「近日朝廷正職缺額甚多,今天將缺額正職的提名列出來,然後上廷推,就從戶部尚書開始吧。」


    左侍郎劉虞夔開口推薦說:「戶部右侍郎楊俊民足堪大用。


    他曾做過鳳陽巡撫兼漕運總督,這個職位本就有升為戶部尚書的慣例。


    隻不過朝廷未有空席,楊俊民隻能一直屈居戶部右侍郎,如今補為尚書也是順理成章。」


    劉虞夔說完了後,眾人沒有看王天官,卻都看向考功司郎中林泰來。


    眾所周知,林泰來可是楊俊民的老仇家了。


    當年林泰來「白衣渡江」,偷襲江北巡撫察院,活捉楊俊民的段子,至今還在流傳。


    在眾人的目光裏,林考功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泥塑木偶一動不動。


    這就讓眾人都很奇怪了,有人提名你的仇家,你都不說幾句?


    一個平時發言最積極的人,突然就閉嘴了,這其中肯定有事啊。


    難道是因為申首輔的威力和影響?


    而王天官雖然注視著右侍郎王用汲,嘴裏卻仿佛在詢問眾人:「還有沒有其他提名?」


    在最近這段時間,已經暫時被首輔拿捏的王用汲大概就相當於傳聲筒。


    王用汲糾結了半天,蹦出一個名字:「大司徒非聲望隆重者不可,兵部左侍郎石星已入朝三十餘年,素有名望,該升為戶部尚書。」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都很吃驚。


    部議上出現石星的名字並不奇怪,畢竟這是一個嘉靖三十八年的老牌進士了。


    但王用汲提名石星,這就很意味深長。


    尤其是石星先前非常積極張羅文壇大會,然後卻又在當天消失,實在是讓人印象深刻。


    想到這裏,眾人忍不住又看向林泰來。但回應眾人的,還是隻有沉默。


    林泰來不在人選問題上說話,王天官便也不表態。


    大概在王天官心裏,這樣也挺好的,賣首輔一個麵子,緩和一下形勢。


    該慫就慫,看開了就能海闊天空。人生在世,真沒什麽想不開的。


    而後王天官淡定


    的繼續主持:「上次提名的工部尚書廷推未能通過,今次繼續提名。」


    劉虞夔堅持說:「我仍然以為,工部左侍郎曾同亨最為合適。


    如果連資深久勞的曾同亨都不能升為工部尚書,那又何以讓人信服?」


    王用汲質疑說:「上次提名曾同亨,廷推沒通過。這次又提名他,合適麽?」


    劉虞夔也不廢話,直接說:「那你認為誰合適?」


    王用汲便提了個意料之中的名字,「以工部尚書銜總督壽宮修建的周采。」


    林泰來還是不說話,王天官就快速往下進行:「都上廷推就是了,下麵提名大理寺卿。」


    還是左侍郎劉虞夔率先發言,提出了一個很久沒有出現的名字。


    「原南京吏部尚書李世達為欽差時,因處置蘇州民變不當而罷官。


    當時本來罪不在他,罷官之處分稍嫌過重。


    如今已經過去四年,可以稍加寬宥,將李世達降級起用為大理寺卿。」


    眾人再次齊刷刷的看向林泰來,這可是李世達罷官事件的另一個當事人。


    不過林泰來還是麵無表情,一言不發。


    眾人便暗暗想道,看來林泰來今天真打算沉默到底了。


    接下來王用汲還是意料之中的說:「太常寺少卿齊世臣,為人正直,遇事不盲從,可以升為大理寺卿。」


    王天官今天效率很高,不做任何爭論,「李世達和齊世臣還是一起上廷推,下麵提名太仆寺卿!」


    太仆寺卿雖然是一個二線官職,但也是二線裏的小極品了,值得放在吏部部議上討論。


    這次是右侍郎王用汲先說話:「鴻臚寺卿何以尚年高德劭,一生剛正,十分適合去太仆寺任職。


    同時也算是嘉獎,為朝廷樹立一個榜樣,鼓舞舉人出身之官員。」


    本來大家以為,今天一直代表清流勢力提名的左侍郎劉虞夔這回不會再發言,


    畢竟何以尚是和海瑞一起下過獄的老戰友,清流勢力在道義上不可能去否定海瑞和何以尚這樣的人。


    但是劉虞夔還是說了句:「江西巡撫陳有年現在隻有四品,與年資不匹配,可以升為從三品太仆寺卿。」


    連心態很好的王天官都有點側目,你們清流勢力實在有點太貪了啊。


    這是被首輔抽打之後,打算和首輔硬剛到底?


    最後王天官做了總結發言:「四個正職的提名就這樣,等過了獻俘禮後,再組織廷推,散會!」


    其他心裏吐槽,王天官和林考功的立場真是高度一致。林考功不發言,王天官也就跟著不表態。


    這次吏部部議可能是關注人數最多的一次,幾乎朝廷所有官員都在關注。


    看到「楊俊民、石星、曾同亨、周采、李世達、齊世臣、何以尚、陳有年」這份名單後,很多人都感到了非常古怪。


    很多人第一時間都以為是假名單。因為大部分在名單上的人,不是林泰來的老仇家,就是最近得罪過林泰來。


    有林泰來在吏部,怎


    麽可能搞出這樣的名單?就算林泰來正處於虛弱狀態,那還有王天官。


    仔細打聽過後,得知林泰來開會時從頭到尾一言不發,朝臣們都覺得這次部議充滿了詭異,但又說不上到底為什麽詭異。


    先前是申首輔發飆,把清流勢力和林泰來壓著一起打。


    現在這份名單,卻又像是申首輔和清流勢力產生默契,一起瓜分林黨戰略收縮後所讓出的利益。


    莫非是林泰來底子薄,先扛不住了?


    反正上了名單的人,獲得希望之餘心情反而忐忑不安;


    沒上名單的人,都在期盼下一次廷推失敗,也好重新來過。


    在朝廷大臣大多心思不定的時候,終於迎來了獻俘典禮。


    這是一項籌備了將近一個月的大典,主要是皇帝非常重視。


    萬曆皇帝雖然身形肥胖、腿腳也不便利,基本已經放棄上朝。


    但對獻俘典禮卻格外熱衷,並親自參加。


    可能在萬曆皇帝內心深處,對武功還是有一定向往的。


    前幾年,年輕的萬曆皇帝還經常命內監披甲持銳,興致勃勃的


    在西苑內校場演武,聲震宮闕,但是卻被大臣們硬是勸住了。


    獻俘禮當日,天氣晴朗,秋高氣爽。


    典禮在午門進行,所以也稱作午門獻俘。


    負責烘托氣氛和充當背景板的數百樂舞生和數百大漢將軍提前到達現場,在固定位置上靜靜等待。


    文武百官身穿禮服,三三兩兩的踱步走入場內,按照東文西武的規矩列班。


    當林泰來到達的時候,受到了集體注目禮。


    人人都知道,這位七戰七捷、先登破城的功臣就是今天獻俘禮的主角。


    雖然近期林九元遭遇了大逆風,表現很不像是主角。


    但在獻俘禮上,沒人能搶走這位九元真仙的風頭。


    不過也就這樣了,所有功勞都會成為過去式,沒有人可以永遠躺在功勞簿上。


    林泰來本該站在前麵,等著皇帝在午門五鳳樓上亮相後,負責向皇帝報捷。


    可是林泰來這時候卻不安靜了,在人群裏轉來轉去,鷹視狼顧的尋找著目標。


    不知道的,還以為林泰來擔當了糾儀禦史的工作。


    自從皇帝不上朝後,很難有這樣能一下子就能看到所有主要官員的場合。


    林泰來越過了閣臣、尚書,直接來到侍郎這排,在兵部左侍郎石星、禮部右侍郎李春、工部右侍郎衷貞吉之間來回掃視了幾眼。


    然後林泰來淡淡的問道:「石少司馬、李少宗伯、衷少司空,為何缺席前幾日的文壇大會?


    尤其是石少司馬,一直在盡心盡力的操辦文壇大會,最後卻悄然功成身退。


    連個感謝機會都不給我,真是叫我情何以堪。」


    林泰來的語氣非常正經,但大家還是認為這是諷刺。


    石星的臉色十分不自然,雖然他的選擇沒有錯,在大部分官員眼裏也不算錯。


    但道義上確實說不過去,就算自己能當上戶部尚書,隻怕身上也要多一個汙點了。


    真是該死,文壇大會為什麽要在前幾天舉行!


    為什麽偏生在文壇大會召開時,朝廷就發生了這麽些風風雨雨!


    不然的話,自己何至於兩邊不是人。


    「你就那麽想當戶部尚書?」林泰來的語氣忽然鋒利起來。


    石星不得不答道:「本是無意,但也要聽皇上和朝廷的。」


    林泰來笑道:「看在過去相處還不錯的麵子上,好心告誡你一句,你現在辭官還來得及。」


    理虧的石星咬牙道,「不勞九元君費心了。」


    這心態就像是一個下了重注的賭徒,怎麽可能懂得收手?


    林泰來又越過侍郎班位,來到寺卿班位這邊。


    找到了太常寺少卿、提督四夷館齊世臣,林九元說:「你說你蹉跎數年,我看也不真,都有人幫你在吏部提名了。


    廢話也不多說了,你辭職吧,至於提督四夷館這個差事,讓我來兼領算了!」


    齊世臣:「.」


    林九元轉身就看到了鴻臚寺卿何以尚,調侃道:


    「你不是最擔心晚節不保?也聽我一句勸,現在辭職還勉強來得及。」


    看著根據名單、一個一個點艸敵人的林泰來,眾人想道,這才更像是他們認知裏的九元真仙。


    囂張跋扈、咄咄逼人、簡單直接、騎臉輸出。


    但本該虛弱的林泰來為什麽忽然又恢複了本性?他又有什麽底氣了?


    還是說,林泰來想在獻俘典禮上搞事?


    但隻要稍微有腦子的人都能想明白,搞事絕對是非常愚蠢的行為。


    皇帝對獻俘典禮十分看重,可以說,獻俘典禮就是為了滿足皇帝虛榮而辦的。


    所以皇帝不會容許典禮上出現任何意外,不會容許任何人來破壞心情。


    若是你林九元把獻俘典禮當成了個人作秀大舞台,那就大錯特錯了。


    林泰來正想當眾演說幾句時,禮部於尚書在前麵招了招手,示意林泰來趕緊就位。


    隨即凱歌奏起,大典拉開了序幕。


    「天子用虎臣,四夷皆辟易上將指揮歸廟略,君王神武賜旌旗。


    乘秋出武威,七見捷書飛.侍臣上壽歌朱鷺,諸將承恩拜錦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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