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以及次日,林大官人在內院繼續與家人們團聚,輪流與各房促膝交流。


    又過了一天,林大官人才扶腰而出,坐在前堂喝著枸杞水。


    此時的寧夏鎮有一項貢品就是枸杞,先前在寧夏平叛時,林泰來私下裏搜刮了幾桶貢品級的枸杞。


    同時對著大侄兒林易進行教誨:“吾輩好男兒趁著壯年時光,當以事業為重,不能沉湎於酒色之間啊。”


    因為左右護法張家兄弟都放了假,所以林泰來身邊就讓當年的四大金剛輪流護衛,遊手好閑的大侄兒林易也跟著學習。


    林易試探著說:“但是三叔卻說,少年人應當早點見識花花世界,以後才能在擔當大任的關鍵時刻免疫誘惑。


    前兩天他還建議,如果我想學習經營產業,可以效仿先人成功經驗,先在校書公所曆練下。”


    林泰來疑惑的說:“效仿先人成功經驗?什麽先人經驗?”


    林易吞吞吐吐的說:“三叔指的就是小叔你”


    林泰來:“.”


    對校書公所相當期待的林易小哥兒問道:“三叔說的有沒有道理?小叔你怎麽看?”


    林泰來冷哼道:“我不知道有沒有道理,還是讓老頭子來評判吧。


    我會告訴老頭子,就說你三叔想讓他大孫子先去當龜公曆練,希望你三叔的兩條腿能保住。”


    叔侄說著話,其他人陸陸續續都過來開會了,今天還是沒有外人,都是兄長親朋或者核心下屬,聚在一起開個林氏集團的業務會。


    列席人員有林老大、林三哥、申二爺、宋叔、高長江、馬英明、四大金剛、黃小弟等等,還有錢世揚、周道登等林府門客都在。


    眾人正在寒暄,會議尚未正式開始時,又聽到門丁稟報說,韓世能老翰林來求見。


    以翰林身份論起,韓世能是一個大前輩,林泰來便親自到儀門迎接,然後將韓老學士引入前堂,又對林氏集團眾人互相介紹一番。


    大家都莫名其妙的,因為其他人和老學士根本不是一個圈子的,身份也不匹配。


    林泰來如果要與老學士說話,應當把老學士單獨領到別處,沒必要帶到林氏集團會場。


    但林泰來卻仿佛沒注意到這些細節,請韓老學士在身邊落座後,問道:“老前輩登門有何貴幹?”


    韓世能苦笑道:“昨日收到貴府五百兩重禮,在下願在貴府教書五年,以償還這份恩義。”


    林泰來耐心說:“但晚輩我更希望老前輩去京師,回翰林院當庶吉士教習!五百兩隻是個路費罷了!”


    他缺的是教書先生嗎?缺的是翰林院庶吉士教習!


    韓世能苦笑道:“朝廷貴人為何起用老朽,老朽心裏也明白得很。


    但老朽不願意回歸朝廷,過那些勾心鬥角、勞心勞力的事情,更向往閑雲野鶴、悠遊林下。


    本來老朽一貧如洗別無選擇,隻能去京師泥潭裏討生活。


    但如今卻多了林府這個去處,又何樂而不為?教導九元真仙的兒子,也不算辱沒了老朽這點薄名。


    就算是老朽懇請林府收留幾年,讓老夫得到一個安逸。”


    對韓老學士這樣的人,真是打不得罵不得,林泰來沉吟片刻後,又道:


    “我們林氏集團正準備議事,老前輩暫且坐這裏稍等,等我交待了他們,再與老前輩詳說。”


    而後正式開會,林大官人先聽取了各項工作匯報,沒有什麽需要立刻指示的,基本上都在按照規劃進行。


    這兩年來,包攬錢糧工程、濟農倉、稅關、走私、漁業、航運等傳統業務穩中向好,其它新興業務保持有序擴張勢頭。


    其中林大官人最重視的兩方麵工作裏,工業園區裏各種產權的織機數量已經增加到五千張,絲織品產量已經占據蘇州城的三分之一。


    吳淞江配套河港完成布局,海港也已經初見雛形,開展海貿試點的條件基本成熟。


    林大官人聽完匯報後,判斷說:“所以眼下最緊急的事務並不是研究和部署下一步規劃,而是應對巡撫。”


    大部分人聽到林泰來提起趙巡撫,心裏都不以為然。


    在他們看來,趙巡撫隻是個自取滅亡的跳梁小醜而已。


    這種驕橫輕敵的心態落在林泰來眼裏,頗為刺眼,這就是勝利太多帶來的後遺症。


    現在竟然連一個充滿敵意的巡撫都當成土雞瓦犬,連最基本的分析都懶得做,這是誰給他們的勇氣?


    於是林泰來又引導著眾人說:“巡撫上任已經一個月了,也就是說,他那三把火已經燒了一個月。


    我們蘇州現如今的民心民意,到底是什麽情況?我剛返回蘇州,對具體民情還不熟悉。”


    別人還在琢磨林泰來想法的時候,門客周道登大膽的總結了一句說:“據我所看,民情危如累卵,隨時有可能爆發。”


    林泰來也沒想到,居然是習慣低調的周道登先說話。


    這時候,其他人仿佛也反應了過來,紛紛開口道:“下麵各路鄉親們都說,想讓我們組織著大家鬧一鬧,把這些新政都免掉。”


    大概這就是“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林氏集團控製了基層體係,那麽基層有了事情自然就要找上林氏集團。


    大家都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過去又不是沒組織過民變。


    “一群蠢貨!”林泰來忍無可忍,對著眾人厲聲喝斥道。


    頓時眾人噤若寒蟬,但又不明所以。


    林泰來又看向周道登這位原本曆史上的大明最蠢首輔、一代名媛柳如是第一個男人,鼓勵說:“你怎麽判斷的?細講!”


    周道登答道:“趙巡撫這三把火其實就是三項新政,涉及到錢糧、賦役、稅務三個方麵。


    可是這三項新政明顯是故意不懷好意,已經引起了本地百姓巨大反感。”


    林泰來很感興趣的問:“什麽叫故意不懷好意?你能看出來?”


    周道登又答道:“第一項新政為征收額定九成錢糧,如果在正常年景可能不會有太大反響。


    可是今夏鬧過水災,巡撫就要按九成的高額度征收錢糧,百姓能不反感麽?


    第二項新政是免除田地百畝之下人家的徭役,看似減輕了貧戶的負擔。


    但是這些徭役卻又折算成銀子,分攤給了田地百畝之上的人家。


    這樣胡亂轉移負擔也未必公平吧,肯定要激起富戶的反彈。


    第三項新政是征收工業園區的機稅,增加河道的商稅,那更是蘇州城最敏感的事務。


    本來機戶織工就是最容易鬧事的群體,趙巡撫這樣粗暴加稅,那不是火上澆油麽?


    我認為,一個正常的巡撫不會想著推行這種惹事的新政,更別說是三項一起推進,哪有如此急政的?


    所以趙巡撫的想法明顯不正常,他的推行新政的根本意圖不是為國也不是為民,而是為了能激發民變!”


    林大官人驚奇的看著周道登,這人還是曆史上的那位最蠢首輔嗎?


    是誰把周道登變成了最蠢首輔?又是誰把最蠢首輔變成了現在這精明敏銳的樣子?


    這種高度居安思危的心性,有副統領之姿!


    申二爺疑惑的說:“這說不通吧?趙巡撫哪來的膽量激發民變,難道不怕朝廷追責?他有何動機這樣做?”


    周道登看向林泰來,“內裏肯定牽扯到更高層麵的東西,在下見識淺薄,就需要坐館來解讀了。”


    林泰來便答話道:“你們難道沒有注意到,趙巡撫那三項新政,全都是為了多收錢糧銀兩?


    而你們可能不清楚,我們那位皇帝陛下,可是非常欣賞這種積極搞錢的大臣啊!


    就算趙巡撫激發了民變又怎樣?皇帝肯定要力挺和鼓勵他,給天下官員樹立一個榜樣!


    同時在涉及到蘇州的問題上,首輔又要避嫌!


    那麽民變發生後,趙巡撫輕而易舉就能以“平定民變”為借口,從皇帝那裏得到更多授權和支持!


    所以趙巡撫除了犧牲一點個人名聲,又怕什麽?


    隻要不在意名聲,民變規模越大,他得到的政治好處就越多!


    就算他被民變打死,皇帝也會降下雷霆之怒燒死我們!”


    高長江也補充道:“先前在無錫縣公館、錫山驛碼頭、楓橋,坐館三次羞辱趙巡撫,但他全都隱忍不發,這正說明所圖甚大!


    三國裏的司馬懿,麵對女裝羞辱也能隱忍不出,難道諸位覺得司馬懿是個廢物?”


    在座其他人聽完所有分析後,紛紛倒吸一口冷氣!


    原來遊戲版本已經升級了!這次跟他們先前的玩法截然不同!


    林泰來突然扭頭看向身旁的韓世能老學士,“老前輩看我林氏集團實力如何?若加入林府,你也可在蘇州甚至江南叱吒風雲、覆雨翻雲!”


    韓世能:“.”


    聽著在座眾人張口“民變”,閉口“搞死巡撫”,老翰林隻覺得心跳的厲害。


    加入林府的生活,好像也不會像自己想象的那樣安逸啊?


    最後老學士再次苦笑道:“九元君說的對,老朽還是去朝廷泥潭裏打滾吧。”


    忽然有個家丁衝到堂外,叫道:“外麵有人來稟報,城東織業公所的機戶和織工正在聚集,準備為了巡撫加稅而暴動!”


    靠!林泰來罵了一聲,沒想到民變出現的這麽快!


    難道自己要當一個鎮壓“與封建官府暴政抗爭的市民起義”的反動劊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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