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麻貴這個老軍頭明顯不信的樣子,林泰來忽然摸出了三枚銅錢,對麻貴說:“那我就以銅錢占卜,推算倭兵軍情。”


    隨即將三枚銅錢裝模作樣的籠在大手掌裏晃動,又裝模作樣的連續將銅錢在桌案上拋了六次。


    將每次的正反麵結果記下來後,煞有介事的閉目盤算了一會兒。


    麻貴和董一元也不再說話,就在邊上靜靜的看。


    突然林經略睜開了雙眼,非常自信的說:“祈問於天,吾已盡知矣!”


    然後指著地圖上的鹹興府說:“此地有倭兵一萬二千人,領兵主將叫鍋島直茂,年過半百,算是省鎮級別的小名將。”


    麻貴疑惑的問道:“什麽叫省鎮級別小名將?”


    林經略想了想,就隨口比喻說:“就好比宣府四大猛將這樣,在一個地區內小有名氣。”


    麻貴不由得撇了撇嘴,“倭國真是人才匱乏,這樣的人居然能將兵萬餘,鎮守大城。”


    林泰來又指向吉州,“此地有倭兵一萬,領兵主將就是加藤清正!


    據說此人乃是倭國攝政王的嫡係親信,以勇猛著稱,外號虎加藤,身材高大雄壯,槍法出眾!”


    聽到這裏,旁邊其他人都感覺“高大雄壯、槍法出眾”似乎很耳熟的樣子。


    林泰來冷哼一聲:“不過說此人高大也就是對比倭人而言,其實比本部院要矮三分之一尺。”


    於是眾人又覺得這個叫加藤清正的倭將不算什麽了,畢竟他們連九元真仙都見識過了。


    林經略的手指又對整個鹹鏡道比劃了一下,“可以說,倭兵第二兵團主要是就這兩個集團!


    當前我們已經占據永興,完成關門打狗的設想!


    下麵的任務,就是趁著倭軍沒有反應過來,完成合兵時,用最快速度分別吃掉這兩個分散的集團!


    先攻打鹹興府,殲滅鍋島直茂,然後再根據加藤清正動向製定新計劃。”


    麻貴實在難以理解,難道這些情報真是算出來的?這實在顛覆了他的認知,未免太過於兒戲了!


    “確實是推算出來的。”林經略一本正經的說,“準確率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先前林泰來知道倭寇第二兵團有兩個集團,分別是加藤清正的熊本兵和鍋島直茂的佐賀兵。


    但卻不知道加藤清正和鍋島直茂的具體位置,不知道這兩人各自駐紮在哪裏。


    朝鮮國探子打聽來的粗糙情報,正好彌補上了這最後一環。


    鹹興府和吉州各自有大股倭兵這樣的情報在別人看來太過於模糊不清,但對林泰來而言足夠用了。


    反正兩股倭兵裏,肯定一個是加藤,一個是鍋島。


    以加藤一直向北突進的風格,更北方的吉州倭兵大概就是加藤部,那麽另一股駐守鹹興府倭兵就是鍋島部。


    麻貴兵團將是攻打鹹興府的主力,所以麻貴又問道:“煩請經略再細說鹹興府守將鍋島直茂。”


    倭兵的戰鬥力和戰鬥模式,現在基本也了解的七七八八了,主要想打聽的就是倭將信息。


    林泰來稍加思索後,答道:“鍋島直茂此人,數十年來縱橫於倭國南部的九州島,算是個亂世老油條了,一直努力打造忠勇人設。”


    麻貴有點不明白,“何謂一直打造忠勇人設?”


    林泰來繼續答道:“忠就是對主公忠心耿耿,數次以死進諫;勇就是戰鬥中敢於奮勇爭先,敢於以寡敵眾。”


    “這有什麽問題?”麻貴還是疑惑,聽起來是一個品質很優秀的人。


    林泰來悠悠的說:“然後當年主公的地盤,現在都已經變成鍋島直茂自家的領地了。”


    麻貴:“.”


    眼見林經略對倭寇如數家珍,好半天沒說話的董一元也忍不住問道:“軍門莫要隻說鹹鏡道,也不妨推算一下南邊江原道的倭兵。”


    如果麻貴兵團北上進攻鹹興,他董一元留守永興,那麽很可能要麵對南邊江原道的倭兵,如果江原道倭兵前來支援鹹鏡道的話。


    林泰來答道:“江原道倭兵數目大概在數千人到一萬五千人之間。”


    董一元:“.”


    你這個數目的誤差區間,說不說又有什麽區別?


    林泰來苦惱地說:“江原道倭兵的主力應該是島津義弘部,但這是個更老的老油條。


    按道理說,倭國攝政王叫他出動一萬兵馬,但是他一直磨磨蹭蹭陽奉陰違,天知道現在到底出了多少兵。”


    而後又囑咐董一元說:“反正以你本部一萬兵馬,足以守住永興了。


    無論如何不許丟失永興,我不要任何傷亡數字,我隻要永興!


    與此同時,還要配合朝鮮國義兵,在永興周圍掃蕩,盡力攔截倭國人的信使,阻絕鹹鏡道倭人和其他地方之間的通信!”


    “明白!”董一元應聲道。


    就在這時候,麻貴忽然又糾結起來,“鹹興府乃是朝鮮國東北大城,守城倭兵按軍門所言有一萬二千人。


    而我兵團一萬七千人加上經略直屬標營六千人,滿打滿算不過兩萬三千兵馬,尚不足守城倭兵的兩倍,況且重炮數量也不多。


    軍門是不是要重新考慮一下?即便能克城,但若傷亡代價太大,也是極為不劃算的。”


    經常攻城的人都知道,一般情況下,攻城方兵力至少也該是守軍的三四倍。


    而現在隻有兩倍不到,又讓麻貴心裏糾結了起來。


    林泰來對著麻貴拍案喝道:“本部院已經決定,不用再考慮了!


    作戰最忌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你勿複多言!


    你兵團休整兩日後,立即與本部院標營一同出發,前往鹹興府!”


    麻貴回到本營後,便召集各縱隊將官,進一步傳達命令。


    其實各將官也非常關注未來的作戰計劃,宣府四猛將之一楊登山問道:


    “我等奮勇廝殺並無問題,但經略公心裏究竟作何想?不至於又想要首功吧?”


    攻打平壤城時,李如鬆兵團眾將的鬱悶遭遇,他們可都已經知曉。


    如今那個比武將還凶猛的經略大臣,已經在他們兵團這邊了。


    進入朝鮮國之前,他們做夢沒也沒想到,奪取一線軍功最大的威脅居然是經略大臣。


    最可怕的這經略大臣並不是作秀,而是真的上啊,兩次“先登”、手刃數十敵的含金量,他們這些將官哪能不知道?


    麻貴苦笑道:“林軍門實乃深不可測,我又哪裏猜得出,到了鹹興再看。”


    兩日後,麻貴兵團十一個縱隊加三個經略直屬標營拔營而起,朝著一百多裏外的鹹興府進軍。


    朝鮮國八道版圖裏,平安道和鹹鏡道是最後納入的地方。


    在朝鮮國的觀念裏,這兩道都是邊疆區,屬於“西北禁錮”之地,赤裸裸官方歧視地區。


    所以李朝在這兩地尤其是鹹鏡道的統治基礎非常薄弱,這是加藤清正兵團能在鹹鏡道長驅直入的原因之一。


    鹹興府在朝鮮國算是一座大城,乃是朝鮮國李朝太祖李成桂的起家之地。


    出發後第三天的中午,大明官軍的兵鋒抵達鹹興城外。


    第三兵團主將麻貴向林經略請示,如何紮營。


    林經略便吩咐說:“你兵團分二千兵馬與本部院,加上三個經略標營共計八千兵馬,在城北紮營。


    你兵團其餘一萬五千兵馬,在城南紮營。”


    麻貴隻覺得,這個布置聽起來真踏馬的外行,但是想了想倭兵的戰鬥力,還是忍了。


    就算是八千人紮營,應當也足以抵擋數萬倭兵的攻擊了,安全性沒什麽問題。


    然後又聽到林經略下令說:“重炮都部署在你們城南那邊,以你們城南為主攻方向,明日開始攻城,而本部院在城北督戰策應。”


    聽到主攻、策應等幾個詞,麻總兵的臉皮忍不住抽了抽。


    打平壤時,林經略你就是讓李如鬆在西城主攻,然後你這個策應卻偷偷在另一個方向先登破門。


    林經略看出了麻貴的心思,誠懇的說:“相信我,這次本部院真的是策應。”


    麻貴回到本營,便點了楊登山說:“你縱隊暫時歸屬林軍門直屬,去城北紮營!”


    楊登山愕然道:“為何是末將?”


    麻總兵的理由十分充分,“因為林軍門的武門生黑風虎在你麾下!”


    鹹興城倭軍守將、加賀守、三十六萬石佐賀藩藩主鍋島直茂站在城門樓上,默默的注視著遠方的大軍。


    這是一支軍容極為陌生的大軍,駿馬多到不比人少的地步,戰車列陣訓練有素。


    不用多想,這陌生大軍肯定就是朝鮮人口中的大明天兵了。


    三天以前,就收到了南邊永興失守的消息,隻是當時還不確定,是哪方兵馬占據了永興。


    現在這個疑慮則可以徹底解答,奪取永興的肯定就是明軍。


    但是鍋島藩主還是想不出,這支明軍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一時間也不知道,其他地方到底遇到了什麽情況,難道西線小西行長那廢物已經迅速敗北了?


    不然的話,從西線進入朝鮮國的明軍如何還能有餘力分出兵力,出現在東海岸?


    現在鍋島藩主心裏有點後悔,不該把自己的長子勝茂也帶出來。


    這種對手,隻看軍容就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強大的多。


    遇上這樣的對手,也許就是自己出道數十年來最難過的關口。如果連長子也一起折損,那就虧大了!


    真不知道豐臣關白到底吃錯了什麽藥,居然狂妄到幻想定都和移居明國,還要征服南洋和天竺。


    遇到這種情況,大體上無非就是兩種思路,一是死守,二是棄城突圍。


    但是經過觀察後,鍋島直茂果斷放棄了棄城突圍的思路,隻能死守了。


    就憑敵軍馬匹的數目,己方拿什麽突圍?兩條腿嗎?


    突然從城外傳來一聲炸響,隨即又接連數十聲響聲宛如震雷。


    連城門樓的角簷都被轟碎了一個,鍋島藩主匆匆忙忙從城門樓下去。


    在炮火麵前,目標明顯的城門樓已經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南城外麻總兵搖了搖頭,對這幾輪炮擊的效果很不滿意。


    一百斤以上的重火炮數量還是太少了,幾十門夠幹什麽的?前陣子李如鬆打平壤時,可是動用了三百多門。


    唉,湊合打吧!麻總兵歎口氣,先部署了二十多個攻城點,命令各縱隊開始以步兵試探著輪番攻城。


    在指揮之餘,麻總兵也不忘關注北城的情況。有探馬回報說,經略公在北城並未大張旗鼓攻城,隻是架起了雲車向城中射箭。


    守將鍋島直茂親自在南城督戰,忽見十幾歲的兒子勝茂跑了過來,手裏舉著一封書信。


    “父親大人!射進來很多封箭書,上麵用了兩種文字書寫!”


    鍋島直茂疑惑不已,雙方語言不怎麽通、文化差異也巨大,有什麽可交流的?難道明軍還想勸自己投降?


    展開看去,卻見上麵寫著“告龍造寺將士書——鍋島直茂本為龍造寺氏家臣,表麵忠義,卻在戰場故意葬送主公隆信以及四大親將,後又私下勾結關白秀吉,得以鳩占鵲巢竊據佐賀藩。


    聞說城中兵將多為龍造寺氏之舊人,想必不乏忠義之士。


    為弘揚忠義之道,有擒鍋島直茂亦或斬首來獻者,我大明願賞銀千兩並禮送回國,若不願回倭國可另行封賞。”


    看完這篇汙蔑之詞,鍋島直茂險些眼前一黑。自己在國內的這點破事,怎麽連明軍那邊也都知道了?


    而且還不是一般的知道,簡直就是了如指掌的水平。


    自己當藩主還沒多少年,佐賀藩兵將很多都是從老藩主龍造寺氏時代過來的人物,與自己的關係非常敏感。


    又因為自己與麾下兵將的關係十分敏感,平常都是要小心對待的,生怕引發問題和動蕩。


    結果這些箭書裏就能精準的抓住這點,直接赤裸裸的大肆汙蔑和挑撥離間。


    “這些箭書是從哪裏射進來的?”鍋島直茂對兒子問道。


    鍋島勝茂答道:“都是從北城來的。”


    於是鍋島直茂也顧不上在南城督戰了,匆匆的向北城趕過去。


    反正南城這邊看起來暫時危險不大,還是北城那邊的人物更讓鍋島直茂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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