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林泰來到了港口。這裏設有稅棚柵座,負責對過往船隻進行征稅。


    與稅棚的小吏打過招呼後,得知對方也是從吳縣縣衙被抽調來的,就攀上了關係。


    小吏聽說王稅使對林泰來態度很不錯,他甚至還搬出了另一張竹製躺椅,邀請林泰來入座,又拿出了酒壺。


    林泰來靠在躺椅上,喝著小酒看著大運河的河道,忽然找到了一點鎮守魚市時的悠閑感覺。


    在外打拚的少年,似乎很有一陣子沒有回去看看了。


    也不知道黃小妹能否適應小鎮生活,不會已經開始跟著唐老頭學習如何賣魚了吧?


    林教授收回思緒後就又看到,王稅使撥給的三艘船和河快已經去河道上巡邏了。


    這裏河快的快,和捕快的快一個意思。


    “河上如此多船,你們怎麽收稅?”林泰來好奇的問道。


    小吏很專業的答道:“先看船隻類型,再看船隻大小和吃水深淺,就能估算出一個稅額。”


    林泰來感慨,大明商業方麵的稅務都太粗獷了,當然這跟現在的他也沒有什麽關係。


    大半個白天都過去了,日頭開始西斜,一直都沒什麽事情。


    林泰來和他的手下們都以為今日要白等時,卻見有幾艘疑似花船的船隊被河快“引導”靠港了。


    “來活了!”張家兄弟興奮的叫道,並站了起來。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案,當花船上下來綠頭巾忘八或者老鴇子時,張家兄弟先去友好交涉,勸返對方。


    踏板放下,從大座船艙裏閃出來一名穿著時髦石榴裙的曼妙女子,在婢女扶持下,沿著踏板穩穩的上了岸。


    張武張二郎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出涼棚,準備上前去交涉。


    忽然一雙力如山嶽的大手按住了張二郎,讓他動彈不得。


    張武詫異的回頭看去。


    卻聽到林泰來沉穩謹慎的說:“阿武啊,我觀對手實力太強,你把握不住,還是我去吧。”


    張武:“......”


    林教授阻止了衝動冒進的張武後,身先士卒的大步走上前去。


    “蠢貨!”張家大郎張文對張武低聲罵了句,“你就是個弟弟!”


    張武不滿的說:“我本來就是你弟弟。”


    林泰來向岸邊走得更近些,就看得更清楚了,下船的女子年齡其實已經三十好幾了,相貌也不是絕色。


    但她皮膚白淨,氣質出眾,韻味十足,渾身仍充滿了對男人的吸引力,挺極品的一個少婦!


    氣質少婦也仰頭看到了迎麵而來的林教授,心裏暗暗想道,蘇州那幫同行竟然找了如此強悍的人物!


    但她不慌不忙的道了個萬福,主動問道:“奴家馬守真號湘蘭,這位壯士有何見教?”


    林泰來小小的吃了一驚,沒想到在滸墅關打阻擊戰,第一個遇到的對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馬湘蘭。


    在晚明史上,秦淮八豔的名頭可謂無人不知,馬湘蘭就是八豔之一。


    但馬湘蘭與八豔裏的其她人並不是同一個時代的人,差著好幾代輩分。


    直到馬湘蘭老死去世後二十來年,其她八豔才出生。


    但為什麽早生了八十來年的馬湘蘭,會被列入秦淮八豔?


    林泰來揣測,可能因為馬湘蘭領風氣之先,是名妓名媛化的先驅者,是學絕活當名媛模式的開創者。


    其實在眼下萬曆中前期,南京城最有名的名妓被稱為金陵十二釵,但還是以馬湘蘭為首。


    哪怕馬湘蘭年紀最大,現在都三十大幾了,仍是秦淮河首席名媛,這就是業界地位象征。


    曆史上最傳奇的還是,馬湘蘭對蘇州本地文壇盟主王稚登三十年深情不移,死了都要愛。


    不知道這次馬湘蘭闖蘇州城,是不是想在武林大會上,幫王稚登搖旗呐喊。


    這可能是截止到目前為止,林教授所遇到的人裏,名氣最大的一個了。


    頂級工具人來了!林泰來偷笑了幾聲,開口道:


    “原來是生平不識馬湘蘭,走遍章台也枉然的馬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來在這裏,是要......”


    但馬湘蘭卻搶先說:“壯士不必多言,我馬湘蘭當然明白你的來意!


    早知道你們蘇州城花界必定有所動作,奴家替著南院同行姐妹,來打個頭陣。”


    直接省去了開場無聊互動環節,林泰來便回應說:“不是隨便一個庸俗胭脂,都能來蘇州討生活。


    我林泰來奉命守在這裏,就四個字,以文會友!我的意思是......”


    馬湘蘭似乎並不聽林教授的發言,自顧自的亮出了銀票,很江湖的說:


    “我馬湘蘭也不是不懂事的人,這是區區薄禮,敬請笑納,壯士盡可取之!


    還望壯士高抬貴手,放我們南院曲中女子一馬,使高義之名傳遍江南,豈不美哉?”


    這話說的敞亮豪邁,不愧是金陵花屆的大姐大。


    就是連續被打斷了兩次的林泰來很生氣,我踏馬的要跟你談文學,你卻拿銀紙來羞辱我?


    我踏馬的說了半天自己叫林泰來,你踏馬的還一口一個壯士,到底有沒有聽別人說話?


    “收回你的銀票!”林泰來大喝道:“我這個人不重錢財,生平隻好打熬文學!”


    馬湘蘭出道以來閱曆無數,無論是落魄的還是得意的,無論貧窮的還是富貴的,什麽樣的文人沒有見過?


    對眼前這個長衫巨漢的評價,那就是穿龍袍也不像太子。


    一個粗壯的地頭蛇打手,還扯什麽文學啊?就是故意調戲和挑釁她們這種靠文藝搏名的名媛!


    什麽不收銀票,擺明了就是嫌棄數目少,真當她是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


    既然馬湘蘭敢打頭陣闖蘇州城,當然也是有一套預案的。


    “沒想到,本地的幫會太沒有禮貌了。”馬湘蘭收起了銀票,哀歎道:“人心竟然能這樣的欲壑難填,這樣的貪婪,不知古人之風何日重現啊。”


    林泰來:“......”


    為什麽這個時代的名人都如此能裝,這讓他林教授感到壓力很大啊。


    裝逼就裝逼了,但麻煩你能不能聽聽別人講話,配合一下別人的節奏?


    要裝一起裝,別那麽自我!


    不知何時,從附近幾艘船下來了四五十人,清一色手持木棒,講著南京官話口音。


    馬湘蘭被掩護在後麵,打量著林泰來身邊的十來名手下,底氣十足的說:


    “你這剪徑的惡漢莫不是以為,外地弱女子甚好欺辱?


    奴家帶頭捐資,與金陵花界同行共同募請義士百名,護衛我等前往蘇州府遊覽。


    奴家當仁不讓,帶著五十名義士,來此做個先鋒官罷了。


    等王老盟主從南京到了,看爾等還敢跳梁否!”


    麵對一個已經先入為主,自我感動並一直自說自話的女人,此刻林教授隻覺心累,不想再說話。


    張家兄弟解開抱在懷裏的皮囊,往外掏家夥,同時對林泰來說:


    “坐館你看,我們早就說,對付這些名姬,還是要靠鐵鞭!費那口舌作甚,一鞭下去不就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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