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泰來想起,曆史上的張幼於晚年不得善終,結局在名士中也很非主流。


    似乎是在十幾年後,此人大晚上帶著女人去荒廢園子裏露營,結果被盜賊殺害了。


    原本一直覺得這是偶然事件,但現在林泰來懷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做下的。


    一個“今布”讓心胸大度的林教授都想掐死張幼於,更遑論其他被張幼於冒犯過的人。


    正要出發去做事時,林坐館忽然又看到四大金剛從櫃台後麵拖出幾個柳編大笸籮。


    前幾天林教授力戰馬湘蘭,不,力戰南京五十打手時,被用來當盾牌的那種同款大笸籮。


    不要問茶舍櫃台後麵為什麽會有幾個大笸籮,掌櫃的表示他也不想知道。


    麵對坐館疑惑的目光,四大金剛稟報說:“高軍師讓準備的!”


    高長江踱步上前來提醒說:“聽說那尹姬住在山塘街西園,而山塘街又屬於長洲縣縣境,坐館不可不防。”


    近城三大商業區,中間的上塘街和南邊的南濠街都屬於吳縣,北邊的山塘則屬於長洲縣。


    上次林教授單槍匹馬殺穿長洲縣,幹翻了幾十個衙役,現在問題還沒有徹底完結。


    如果林教授在吳縣地界上活動,自然沒多大問題,但若跑到長洲縣做事,長洲縣的衙役們非常有可能會報複。


    林泰來卻大手一揮,“無妨!我自有法寶!”


    然後就領著手下夥計出門,大搖大擺的朝著北邊而去。


    關於吳縣和長洲縣之間的分界線,用文字描述起來有點複雜。


    大體上在城裏以臥龍街為界限,西吳縣、東長洲。


    在城外則以山塘河、北城牆為界,南吳縣、北長洲。


    那些著名地標裏,寒山寺、上塘街、桃花塢、南濠街、天平山、石湖還有太湖洞庭山,屬於吳縣。


    虎丘、留園、山塘街、平江路、拙政園、陽澄湖、金雞湖屬於長洲縣。


    林泰來從閶門外麵過了橋,繼續向北走,就進入了山塘街,號稱七裏山塘的另一端盡頭就是虎丘。


    城外三大商業街區裏,這是他穿越後第一次來山塘街。


    果然不出高軍師預料,林坐館的腳步剛踏入山塘街,就引起了站街差役的注意。


    因為最近蘇州城開文壇大會,四方名流匯聚,所以縣衙派了衙役帶著街坊火甲,在重點區域尤其是娛樂場所密集的區域巡邏,以防範事故。


    而且山塘街不但屬於長洲縣,還是虎丘徐家的大本營所在,對林坐館來說絕對是死地。


    可即便走在對家的地盤上,林泰來的步伐卻是越發的六親不認了。


    他竟是如此的光彩奪目,沒走幾步,就在山塘街口,被幾名長洲縣衙役攔住了。


    “喲,我上次打過你!”林泰來指著對麵為首的中年班頭,熱情的打著招呼,就是表情有點浮誇。


    他這演技都是跟片子裏的反派學的,參考了烏鴉哥的表演藝術,希望能發揮作用激怒對方。


    然後又是更加熱情的問候道:“我記得你帶頭從飲馬橋跳下去的,是不是?


    後來怎樣了,看起來傷得不重啊,現在河水還是很涼,跳到河裏沒有染病吧?”


    經曆過林教授打團現場的班頭非常知道,直接動手肯定打不過,便抬出了衙門,公事公辦的說:


    “林泰來!縣衙命我等在此巡街,授權我等盤詰形跡可疑之人!我吳六看你就很可疑,跟我等走一遭!”


    林坐館還在指著班頭,但顧左右而問道:“你們說,這位吳六差爺如果被流放三千裏,哪怕隻是罰苦役三年,後果會如何?”


    其他人都沒反應過來,不知道忽然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隻有張武張二郎福至心靈,搶先答道:“那後果肯定就是,他家娘子被別人睡,兒子被別人打,衙門差事被別人占!”


    這句回答,頓時讓安樂堂分堂的一幹人哄堂大笑。


    這位張二郎雖然沒有哥哥聰明,但總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發一下光。


    對麵的班頭吳六終於被徹底激怒了,忍無可忍的掏出繩索,伸手就要去套住林泰來。


    他發誓,隻要林泰來敢動手,他也肯定不會還手!


    一切公事公辦,立刻就往地上躺,讓林泰來知道什麽叫官法如爐!


    當街毆打正在執行縣衙任務的公差,哪怕你是吳縣的書手,也不能免罪!


    其實林泰來也想順勢往地上躺,多麽簡單省勁。


    但一是怕影響好漢形象,二是對方不動手,隻拿繩索套自己,完全沒理由躺。


    於是無法躺平的林坐館無可奈何,隻好揮起一張蒲扇大的巴掌,朝著對方呼了過來。


    吳六下意識想躲,但是沒躲開,整半邊臉都被扇的失去了知覺。


    但是還好順利完成了計劃,公事公辦的躺在地上了。


    其他幾個衙役都隻覺得,吳班頭這次躺下動作當真是行雲流水,毫無表演痕跡。


    完美!這姓林的罪加一等了!可以趕緊跑路走人,回縣衙去發下海捕文書了!


    卻見林泰來打完了吳班頭,不慌不忙的掏出一張蓋著鮮紅大印的憑證,對著長洲縣衙役們亮了亮。


    然後厲聲喝道:“滸墅關關署借用我辦事,這是稅使老爺簽押的牌票!


    你們幾個縣衙賤役好大的狗膽,竟敢阻攔朝廷公差!你們給我解釋解釋,什麽叫朝廷公差!”


    臥槽!幾個長洲縣衙役登時一起懵住了,隻是縣級衙門的互相算計而已,怎麽又冒出來了朝廷公差?


    滸墅關是朝廷直屬的衙署,滸墅關稅使是朝廷直接委派的官員,獨立於地方。


    所以把關署的差事說成朝廷公差,理論上也不為過。


    林泰來又對地上的吳班頭喝道:“你阻攔朝廷公差,妄圖動手拘押滸墅關關署辦事差員,手段極其惡劣!


    須知官法如爐!你自己說,如果我去向稅使王老爺投訴,能不能把你流放三千裏!”


    安樂堂分堂的一幹夥計與坐館已經培養出默契了,立刻很配合的起哄叫道:


    “恭喜你娘子被別人睡,兒子被別人打,差事被別人占!”


    卻見吳班頭突然一個鯉魚打挺,奮力的彈了起來並站穩。


    盡管帶著半邊臉的紅腫,他依然非常公事公辦的問道:


    “不知上差有何公務,是否需要我等長洲縣差役配合?”


    假裝公事公辦是一個中年人最後的倔強,同事們沒有人笑話吳班頭態度反複。


    人到中年就要扛得住委屈,上有老下有小,遇到事情怎能不低頭?


    林泰來淡淡的答道:“奉稅使老爺之令,正要去山塘街區的西園,找金陵來的名妓尹青。


    關於這次執法,還真可能需要你們本地衙役配合,那就先多謝吳班頭肯出手協助了。”


    吳班頭:“......”


    臥了個槽啊!那西園是山塘霸主徐家的產業!


    闖進去徐家園子裏抓人,和摸你林泰來的屁股有什麽區別?


    但此時吳班頭也不敢直接拒絕,隻能先跟著林泰來走,然後見機行事。


    於是遠處看熱鬧的行人和附近的商家就見到,闖進本街的外麵社團人士和幾名巡街衙役居然匯合到了一起。


    然後從上塘街口轉進了支巷,向西而去,前麵就是徐家兩處園林所在。


    這兩處緊挨著的徐家園林,分別是東園和西園。


    林泰來首先路過了東園門口,說起這東園,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留園,蘇州兩大5a級園林之一。


    林教授很有興趣進去參觀明代版本的留園,但很可惜任務不允許。


    走過了東園後,緊接著就到了西園的門口。


    這西園的大門就不如東園精致了,林泰來站在西園門外,莫名其妙的說了句:“這名字很有倭姓之風啊。”


    在場沒人聽得懂,後來西園變成了寺廟,幾百年後名字叫西園寺。


    張大郎上去敲門,不多時就看到一個仆役從裏麵開了門。


    “衙門公差!讓你們能管事的滾出來!”張大郎喝道。


    仆役有點遲鈍,可能是在徐家看門,第一次碰到衙門公差叫囂。


    林教授不耐煩,直接一腳把看門仆役踢飛了,然後徑自闖了進去。


    門內肯定有幾個護院的家丁,但林教授都不用進化成完全體金鞭,套上指虎,用半完全體鐵拳就輕鬆解決了。


    然後才有閑心打量園子裏的風貌,這園林的格局果然與普通住宅不同。


    隻見門內就有一條小河水,然後河上一座橋,過了橋才能繼續裏麵走。


    再看小河對岸,又栽滿了竹林,擋住了視線,使人不能一覽無餘,但隱隱又能看到竹林後麵的樓閣頂端。


    一路跟著看熱鬧的張幼於老先生,也趁機溜了進來,打量著園景,嘖嘖稱羨道:“不愧是徐家啊,手筆就是大。”


    林泰來很不理解的問道:“聽說你大哥靈墟先生,在齊門內築了一個求誌園,占地數十畝,也是本城名園,你至於羨慕別人家麽?”


    “那不一樣。”張幼於說:“當今大部分園子,尤其占地大園林,風格都講究一個疏曠自然。


    唯有徐家東園西園備極精工,窮盡人工造化,耗費比其他園子更為奢侈啊。”


    林泰來頓時明白了,明代園林風格主流其實是樸素路線的,蕭疏質樸,不太精細,講究自然淡雅。


    幾百年後人們所能看到的精造細作的園景,都是不知迭代了多少次,純大清風格的。


    吳班頭無語,你們一老一少有沒有搞清狀況?


    你們都武力破門而入,打進山塘霸主徐家的園子了,還有閑心在這談園林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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