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思危大朝奉敢在這裏“癡人說夢”,不僅僅是成功交通巡撫,當然自身也是有資本的。


    洞庭商幫不僅限於蘇州,營業範圍遍布全國各地,甚至還有大量海外業務,不然為何能在當今與徽商齊名。


    隻拿算得上洞庭商幫本土的蘇州城來說,在上塘、山塘、南濠街、東西中市、平江路、臥龍街等商業街區,洞庭商就擁有四分之一的市場份額。


    席家是洞庭商幫的巨頭家族之一,而席思危又是席家內部的重量級人物之一。


    不是每個商人,都會被人尊稱為大朝奉的,席思危就有資格被人尊稱為大朝奉。


    今天範允臨和沈信能被請到樓船上,還能聽到席大朝奉的“癡人說夢”,那就說明這兩人已經是可以初步交心的合作者了。


    不然的話,席思危也不會如此不知輕重,把心裏想法對外人隨便說出來。


    能選中這兩個人,席大朝奉當然也是有自己考量的。


    範允臨所入贅的徐家,與申首輔有特殊關係,範允臨本人與申二公子關係也較為密切。


    而申二公子又是林泰來的最大“招牌”,拉攏了範允臨,便可以盡力抵消掉申二公子這個“招牌”。


    至於沈信則是木瀆鎮地頭蛇沈家的主奉,拉攏沈家有助於奪取木瀆港控製權。


    但是席大朝奉想向和義堂範娘子求親這個事,還是超出了範允臨的意料。


    不過範允臨稍加思索後也就明白了,估計席大朝奉看上了範娘子的社團管理能力、江湖經驗、以及和義堂在本地的基本盤。


    然後想借著“聯姻”,來快速組建社團勢力班底,複製林泰來模式。


    於是範允臨對席思危答道:“我隻能幫你傳話,但是做不了主。


    因為這位同族堂妹自己很有主見,不會完全聽從我的話,而我也沒有什麽資格管她。”


    席思危自信的說:“我可以給她名分,給她錢財,席家就是她最好的歸宿。


    你也要勸勸她,以她出身和寡婦身份,也找不到更好的夫君。


    總是勝過不明不白的跟著林泰來廝混,隻要是個聰明人,就會知道怎麽選擇。”


    範允臨又很理智的回應說:“大朝奉所言極是,但現在去勸她,是否太早了?而且還可能會打草驚蛇。”


    範允臨這句話有兩個意思,第一個意思就是,現在範娘子還是林泰來的人,去“策反”她,很容易驚動林泰來。


    第二個意思就是,你席大朝奉總要先展示一下肌肉,給別人信心,證明伱有幹翻林泰來的實力,然後才好去說服範娘子。


    席思危點了點頭說:“那就等著看吧,巡撫三日後就要抵達蘇州了,我先去迎接了巡撫!”


    等巡撫抵達蘇州城的那一刻,所有的計劃都會全麵展開!


    談完了後,範允臨和沈信就告辭了,下船各自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讀過書的範允臨心裏暗暗感慨,也不知道自己這次選擇是對是錯。


    席大朝奉這樣的人真就是純商人思維,講究的就是一個貪得無厭、掠奪成性。


    看到別人有好東西,毫無道理的就認為應該占為己有,連個借口都懶得找。


    大概在這種人眼裏,一切事情都像是做生意那樣,打垮對手並奪取市場都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不需要什麽理由。


    那林泰來搞擴張時,還知道先找個名頭,“為國收稅”、“奉正討逆”、“被迫反擊”等冠冕堂皇口號喊得震天響。


    而這席大朝奉的底線,比林泰來還要低,覺得什麽東西好就要掠奪到手,這東西天然就應該屬於自己。


    此時林泰來已經站在碼頭上,檢閱著準備出擊胥口鎮的隊伍。


    這次共抽調了二十名巡檢司弓手、二十名稅關河快、六十名社團夥計,共計一百的大軍。


    胥口鎮距離木瀆鎮很近,還不到十裏地,一個進攻就應該能拿下。


    忽然高長江跑了過來,盡職盡責的說:“作為社團名義上的軍師,我必須要稟報,對岸停靠了一艘大型樓船,我覺得有點可疑!”


    今天林大官人一直忙的暈頭轉向,腦子裏沒有精力想別的,先前看到了這艘樓船也沒多想。


    如今聽到高長江來“獻策”,詫異的問道:“有何可疑?”


    高長江答道:“樓船大部分時候都是個供人遊樂消遣的工具,所以外出停靠的地方,一般都是風景名勝所在,以便於賞景。


    而這裏並不是名勝所在,也沒有什麽風景可言,那樓船為什麽要停在對岸?


    附近無論是靈岩山下,還是太湖之濱,都更適合停靠觀光。”


    林大官人反問道:“難道不能是特意來觀賞這邊開關儀式的?”


    高長江質疑說:“擁有樓船的人非富即貴,如果有心觀摩典禮,完全有能力托關係直接參加,又何必開著樓船隔岸觀火?”


    聽到高長江這麽說,林大官人也感到有點可疑了,便立刻對巡檢司弓手下令,讓他們去對岸樓船那裏查問。


    巡檢司作為官方設在城外各交通要道的治安機構,有盤詰過往行人、船隻、車馬的執法權。


    沒多久,巡檢司弓手從對岸回來,稟報說這是巨富席家的船隻。


    林泰來十分詫異,這席家的人有毛病吧?已經想著對付自己了,還要跑過來親眼看看?


    不知怎的,林大官人想起有的推理提到過,一些犯罪者有個癖好,就喜歡再回到犯罪現場圍觀。


    如果知根知底的話,林泰來肯定就要衝過去,直接先來個“莫須有”套餐了。


    但很可惜,到目前為止,林大官人還是不太了解對方是什麽樣的人,也不知道對方的計劃,更不知道對方底牌是什麽。


    所以林泰來還是克製住了莽過去的衝動,暫時按捺殺心,繼續自己的步驟。


    還是先把湖安堂掃了,拿下胥口鎮再說,這是完整胥江河道的最後一塊拚盤。


    暫時放棄了對樓船的關注,林坐館親自帶隊前往胥口鎮。


    為了節省體力,所以一百大軍沒有步行,全都是坐船沿水路出發。


    左護法張文坐在艙口,歎道:“今日木瀆鎮人多口雜,雖然坐館已經盡力快速調集了,但仍然不免有風聲走漏到胥口鎮。”


    右護法張武信心十足的說:“即便走漏了些許風聲,那也不是問題!就算是強攻,也能拿下!”


    數裏水路一晃而過,忽然有前哨船返回來,隔著船向林泰來稟報道:“前麵河道上出事故了!”


    林大官人不以為意的說:“出事故與我們何幹?我們又不是救援隊!”


    哨船上的夥計答話說:“我等看到了坐館那艘神威烈水號,正被十幾艘船圍住!”


    林大官人頓時吃了一驚,這又是什麽突發狀況?


    豪華大座船神威烈水號已經被他借給了王稅使和袁知縣,供兩位老爺微服出行和遊玩使用。


    剛才在自己調兵遣將時,神威烈水號就已經先出發前往太湖了。


    應該沒有什麽問題的,怎麽還被人圍攻上了?


    隨即林泰來對較為心細的左護法張文說:“你上一艘小船,假裝路過行人,去靠近打探情況!”


    張文得令,便跳到另一艘小船上,讓同船夥計都藏起武器,躲在船艙裏。


    然後小船繼續向前行駛,果然在前麵河道拐彎處,看到了神威烈水號大座船,以及周邊十餘艘船。


    又靠近些,發現在一艘船的船頭上,站著個矮壯敦實的漢子,正對著神威烈水號喊話。


    仔細聽去,卻聽見矮壯漢子喊的是:“請林大官人出來說話!”


    原來如此!張文張大郎頓時恍然大悟!


    一定是這幫人看到神威烈水號就誤會了,以為林坐館就在船裏!


    畢竟神威烈水號在胥江上也是很有名氣的,許多人都認識這是林大官人的座船。


    又聽到矮壯漢子叫道:“在陸地上,我們湖安堂不是林坐館你的對手,但是水戰就不一定了!


    我們湖安堂都是太湖上的好兒郎,生平風裏來浪裏去,功夫都在水上水下了!


    聽聞林坐館一個時辰前從木瀆鎮發兵,我們也不好坐以待斃,隻能主動出擊,江中攔截!”


    神威烈水號上也有人回應說:“你們誤會了!林泰來並不在船上,林泰來的行動與我們也沒有關係!”


    但矮壯漢子死活不信,隻當是林大官人要麵子,不願意出來“丟人現眼”,又叫道:


    “林坐館你躲在船裏也沒有用,還是出來與江湖同道碰碰麵!”


    聽了這幾句,張文便徹底明白了來龍去脈,又趕緊回轉稟報。


    林大官人十分無語,沒想到還出了這樣的烏龍事件。


    湖安堂這幫瞎了眼的傻吊,竟然以為自己一定在神威烈水號上!


    張文有點焦急的說:“王老爺和袁老爺還都在船上,必須要速速解救,以免真出了事故。”


    林泰來先是搖了搖頭,“不能貿然衝過去,萬一引發混戰,傷到老爺們就不好了!”


    然後又下令道:“傳我口令,留三艘船去支援神威烈水號,其他人全部棄船登岸,徒步前進!”


    等大部分人上了岸後,立即沿著河道列隊繼續出發,一直來到前麵河道拐彎處。


    大概是顧忌到林大官人的武力,而且又有十來個人手持明晃晃的鋼刀,守在神威烈水號的船艙外麵。


    導致湖安堂眾人也不太想強攻,還在圍著神威烈水號喊話。


    矮壯漢子忍無可忍的喊道:“林坐館你再不出來,我們就要水下鑿船了!


    到了玉石俱焚時,你在水裏死無全屍,麵子上一樣也不好看!”


    這時身邊有個夥計指著岸上,驚聲叫道:“林坐館!林坐館不知怎麽飛到了岸上!”


    矮壯漢子愕然看去,果然在岸邊看到了一群人,當中有個高大的巨漢,不是林坐館又能是誰?


    於是林大官人站在岸邊,對著矮壯漢子高聲喊道:“你們中計了!


    現在我們要搶先進鎮,將所有湖安堂頭領夥計的家眷都殺光!”


    隨後林大官人大手一揮,帶著隊伍就朝著胥口鎮疾步前進。


    河道裏船上的湖安堂眾人都慌了神,矮壯漢子看了眼神威烈水號上的十來把鋼刀,便叫道:“撤退!全部撤退!速速上岸回鎮!”


    十幾艘船匆匆忙忙的向胥口鎮河碼頭衝去,船才剛靠岸,眾人就迫不及待的跳上岸。


    他們很害怕,萬一林坐館真搶先到達,並血洗家眷,那就造孽了!


    一大群人鬧哄哄的上了岸,第一批人已經衝到鎮口了。


    就在這時,忽然從巷道裏射出幾支弓箭,連續放倒了幾個人。


    遠程兵器在江湖爭鬥裏很少見,立刻就把剛上岸的湖安堂眾人都震懾住了。


    林泰來緩緩的站了出來,攔在巷口,大喝道:“爾等殺官造反,本該不赦!


    但念及你們大多數人不知情,所以免去罪責,隻捉拿首惡!”


    湖安堂眾人又被震懾住了,“殺官造反”這種足以抄家滅族的罪名,也能跟他們這種良善社團扯上關係?


    林泰來強調說:“再講一次,隻捉拿首惡,其餘人不知情,皆可免罪!”


    於是夥計們紛紛看向那位矮壯漢子,很明顯這就是一個頭領,能當首惡的那種級別。


    矮壯漢子憤怒的說:“構陷罪名也要講究一個證據,若想憑空誣陷,在下就敢將官司打到京城!”


    林大官人冷笑說:“你們剛才圍攻和威脅的神威烈水號,上麵有前來參加開關儀式的王稅使和袁知縣!


    你剛才口口聲聲說讓船上人死無全屍,還敢說不是意圖殺官造反?”


    臥槽!矮壯漢子大驚失色,驚喜來的如此突然,簡直不敢相信!


    其實大明律裏,殺官和造反是兩碼事,殺官不一定就是造反。


    但按照判例,對殺官的判罰等同於造反,所以這兩個詞才會連起來用,並形成了固定詞組。


    矮壯漢子不能置信的說:“誆我!一定是誆我!”


    林大官人不屑的說:“騙你作甚?先前在在木瀆港,無數人看見兩位大人上了神威烈水號!”


    矮壯漢子徹底失去了鬥誌,雙目失神,捂著腦袋蹲在地上。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犯下了這樣滔天大罪,還是在無數人麵前公開犯的。


    如果沒有林泰來把自己堵在這裏,他還能把心一橫,學學梁山好漢,鑽進八百裏太湖當湖匪去!


    但現在,自己還能怎麽辦?自己的妻子怎麽辦?自己的兒子怎麽辦?


    雖然七月初的陽光還很明亮,但矮壯漢子感到,自己的人生已經一片黑暗。


    忽然林大官人不知何時走到了身邊,和藹可親的說:“看你這樣,莫非你也是不知情的?”


    這句話宛如黑暗中的一道亮光,照射進了矮壯漢子的心裏。


    矮壯漢子連忙抬頭叫道:“林坐館明鑒!我真的不知情!不知道那艘大座船上是兩位老爺!”


    林大官人搖了搖頭,大發善心說:“既然不知情就算了,都是江湖同道,沒必要斬盡殺絕。


    我林泰來也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混社團的還是要以和為貴啊!”


    一句話,頓時就讓矮壯漢子熱淚盈眶,隻想納頭便拜!


    在完全掌握局麵,能把自己釘死時,卻主動放過了自己,這真真就是再生父母啊!


    以後誰敢再說林大官人陰險毒辣不講道義,他就唾誰一臉!


    左右護法張家兄弟詫異的看著坐館,你老人家今天又吃錯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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