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了主意後,林大官人就帶著手下,向怡老園的大門走去。


    在這幾步路裏,林泰來回想了一下原本時空怡老園的曆史,與安徽江蘇分家還有點關係。


    到了另一個時空的康熙年間,二百畝的拙政園已經被分割成了兩三家中小型園林,所以八十畝的怡老園就成為當時蘇州城最大的園林了。


    由大明南直隸演化而來的江南省被一分為二,變成了江蘇和安徽兩個省。


    當時的江蘇布政使司設在蘇州,直接用了怡老園南半部修建衙署。


    由此可見怡老園麵積之大,半個怡老園都足夠充當布政使司衙署使用了。


    至於怡老園的北半部,隨著王家沒落逐漸消失在曆史長河裏,隻留下了王家後人對世事盛衰無常的歎息。


    後來到了民國時,蘇州城為緩解交通壓力開了個新城門叫金門,應該也是在這裏。


    隻能說這個位置實在太適合建城門了,不管誰來勘察設計都選擇這裏。


    想到這裏,林大官人冷哼一聲,大清能做得,民國能做得,他林泰來就做不得?


    你王家也是洞庭商幫的巨頭家族,當初席家組織聯軍的時候,你王家敢說不知情?


    更不要說與王家關係密切的東山陸家,也出動了人手!


    到了怡老園,拍響大門,林大官人一行不速之客並沒有被請到裏麵去,就被領在大門內的前院。


    不多時,曾與林泰來爭奪府試案首的王禹聲走了出來。


    王家的主宅在太湖上的東山,所以才叫東山王家,而怡老園屬於別業。


    自從王鏊之後,王家一直沒人考中進士,包括王鏊嫡長孫王有壬在內,都是靠王鏊的恩蔭做官。


    王禹聲就是王有壬的兒子,也是王家這一代讀書最有天賦的人,極為受重視,便被安排在城中怡老園居住,方便與士林交遊。


    年輕人的養氣工夫還沒到家,年方二十幾歲的王禹聲看到林泰來,就拉下了臉。


    “你今日突然到來,有何貴幹?”王禹聲硬邦邦的說。


    林泰來答話道:“看在同案之誼的份上,特來送給伱們王家一場大功德。”


    對林泰來的話,王禹聲一個字都不想相信。


    他看了看林泰來身後那二十多個跟班打手,忍不住諷刺了一聲說:“送人上西天也是送功德?”


    林泰來裝作沒聽見,自顧自的說:“今日偶然路過你們王家的怡老園,發現了極為不妥當之處,怡老園明顯是不合規範的!”


    王禹聲心裏感到莫名其妙,林泰來跑過來說這幹什麽?難不成還想把怡老園拆了?


    林泰來指著西邊城牆說:“城牆是為了安全和防禦修建的,緊貼著城牆根修建這麽大的園林,明顯就是巨大的隱患!


    可以假設一下,園林中足可隱匿數千人馬,若遇非常之時,這數千人馬可以直接從園林架設雲梯攀爬城牆,奪取城頭!”


    王禹聲的怒氣槽瞬間就爆滿了,林泰來說的這些屁話,怎麽聽著就是能讓人來氣?


    他忍不住斥道:“一派胡言!我王家世受國恩,怎麽可能有這種不軌心思?”


    林泰來回應說:“想想曹操、司馬懿,還都說沒有稱帝心思呢!


    即便你們王家沒有什麽不軌意圖,但避嫌的道理總該有的吧?”


    王禹聲不想繼續交談,直接驅客了,喝道:“滾出去!”


    但林大官人還沒有說完話,並不想走,於是與王家的家奴們友好交流了一番武學。


    用了一會兒工夫,便讓二十多個王家家奴躺在地上休息。


    然後林大官人又帶著人,圍住了王禹聲,誠懇的說:


    “常言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為了王家,你最好聽我說完。”


    王禹聲發現,此時此刻除了狠狠瞪著林泰來,居然毫無辦法。


    見王禹聲同意了繼續交流,林泰來便語重心長的說:


    “任何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種緊貼城牆的地方就不該修建八十畝的園子。


    也不知道當初官府為什麽會準許,怎麽把這塊地給了你們王家,簡直不知所謂。”


    負責城市業務、跟著來看熱鬧的高長江聽到這裏,接話說:


    “那時候的王家祖上可是極有名望的閣老大學士,在老家修個園子,不是很簡單麽?


    蘇州城裏麵人口稠密,除了城牆邊,別處大概也騰不出這麽大空地了。”


    林泰來頓時恍然大悟,長長的“哦”了一聲,連聲道:“難怪,難怪!”


    他又重新指著西邊城牆,對王禹聲說:“足足過去六七十年了,如此大的一處違章建築,竟然一直沒有人糾正,真叫我心下駭然。”


    不知道別人怎麽想的,但左右護法、高長江這種老部下都是熟悉的感覺,熟悉的配方。


    不知不覺間,又把道德高地占了,製造出了大義名分,並給對方扣上了黑鍋。


    世人皆以為,坐館最強之處是武功,但隻有自己人才最清楚,坐館最強之處其實是羅織能力。


    王禹聲終於又出聲了,冷笑道:“怎麽?莫非你想把怡老園全拆了不成?”


    林泰來答道:“話不能這樣說,我剛才進來時就先說過了,要送給你們王家一場功德。


    你看蘇州西邊進出城流量巨大,閶門胥門極度擁堵,百姓苦不堪言。


    若在這裏開一處新城門,豈不就是造福一方、利在千秋?


    我看這樣的大功德,你們王家應該收下才是,正好也消除園林不合規的過錯。”


    王禹聲:“.”


    你林泰來有病吧?為了修個新城門,就要把王家這八十畝園林拆了?你怎麽好意思張口的?


    林泰來說:“實在不行,拆一半也行。”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王禹聲想也不想的拒絕了。


    都不用請示父親,在王家沒人敢答應拆怡老園,就算拿出再好的條件交換也不行!


    這裏是王家最榮耀先祖王鏊的晚年居所,是王家從陸家分離出來後,六代榮光的象征!


    這裏是王鏊與吳寬、沈周、楊循吉、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交遊的場所!


    林泰來淡淡的說:“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白給你們王家的大功德,如果你們不要,會遭報應的。


    十幾年前華亭相國徐文貞退隱居家,違規占據田地二十萬畝時,他也覺得不可能有人能逼他清退田地。”


    麵對這種赤裸裸的威脅,王禹聲氣憤的說:“那你就試試看!”


    “試試就試試!”林泰來針鋒相對的說,並朝著手下們揮了揮手。


    隨後又動起了手,但沒有往園林深處衝進去。


    隻是把大門以及門裏的花壇、園藝砸了個稀爛,還把怡老園大門的門板給拆了。


    旁邊學士街乃是一條主幹道,往來行人不少,看到怡老園大門口的動靜,當即就有人圍觀上了。


    光天化日之下,住處大門被砸毀,王禹聲已經氣得滿臉通紅。


    作為當今王家最出色最有潛力的讀書人,怡老園以後很可能歸自己管理!


    如今被這樣打砸門麵,自己的臉往哪裏放?


    而且王禹聲頓時也明白了,什麽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了。


    他無比憤恨的說:“我們王家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林大官人更囂張的回應道:“你們王家默許和縱容席家攻擊我,與你們王家關係密切的陸家還親自上陣了,這筆賬一時沒有算,難道我就該善罷甘休?


    說實話,不是我自大,就目前狀況,你們王家根本打不過我,大概隻能走官麵了。


    但如果要告狀,別去縣衙,那不頂用;也別去巡撫察院,那同樣不頂用。


    所以我建議,你們最好去府衙告狀,或許還有能有幾分勝算。”


    說完了後,林大官人帶著二十多跟班,走出怡老園揚長而去。


    回頭望了眼怡老園的破爛大門口,林大官人搖了搖頭,嘀咕了句沒人能聽懂的話:“難道我林泰來還能不如大清?”


    在路上時,林泰來又對大哥林時來問道:“看我今天處理事情,你學到了什麽精髓沒有?”


    林老大一邊思索,一邊回答了好幾次,但都沒有得到林阿四的嘉許。


    林泰來又向高長江問道:“你說今天精髓是什麽?”


    高長江胸有成竹的答道:“論起今天的精髓,就是坐館對王禹聲說的那句話——你們最好去府衙告狀!”


    林泰來大笑幾聲,稱讚說:“你也終於有所長進了!”


    此後王禹聲回了東山主宅,向父親王有壬稟報怡老園發生的事情。


    不用想,王家必須要立刻對此作出反應,不然百年世家的顏麵何存?


    但父子商議過後便發現,目前最快的應對途徑,真就是向府衙告狀了。


    而且朱知府目前雖然按兵不動,但肯定急需搜集林泰來的罪狀,以備將來使用。


    所以這時候去府衙狀告林泰來,也算是與知府一拍即合。


    按照官場規矩,知府其實很少直接審理案件。


    府衙裏設有負責刑名的推官,一般案子都是由推官先具體審理,然後匯總給知府。


    但那天劃分了陣營後,府衙劉推官直接稱病不出了,沒有加入張四維爪牙團夥。


    所以王家告林泰來的這個狀子,直接送到知府案頭了,反正也沒別人敢接。


    而林家老大繼續跟著工匠勘察地形,這次去了長洲縣縣境的最南端,已經十分靠近南邊的吳江縣。


    名義上的古三江口就在這一大片區域,具體在哪個位置不重要。


    反正就是在長洲縣境內找個適合地方冠名,以後開始河道疏浚工程。


    但在勘察出的地方也遇到了問題,引起了吳江縣方麵的不滿。


    一是認為古三江口在吳江縣境內;二是長洲縣這邊搞河道工程,很可能影響到吳江縣這邊。


    所以吳江縣這邊有吏員衙役到場,在縣境上與勘察隊發生了衝突。


    林氏工程隊總監工林阿大看了看四弟撥來的三十名打手,又看了看對麵,便下令道:“打!”


    然後又迅速補充說:“隻打對麵的吏員衙役,不要動其他百姓!”


    看著躺在地上的吳江縣吏役,林阿大想了想,放狠話說:


    “今天這事,無論哪個縣衙都管不了,巡撫也不會管!如果不服,你們最好去府衙告狀!”


    自從親眼觀摩了林泰來處理拆遷事務的經驗後,林阿大雖然有點不明覺厲,但模仿的很好,畢竟是親兄弟。


    他的認知很樸素,如果打對方的普通百姓,那百姓也就是去縣衙告狀。


    但如果打了對方縣衙的人,那縣衙就隻能去府衙告狀。


    所以這次就放過普通人,挑著代表縣衙的吏員和衙役去打。


    吳江縣距離蘇州城很近,在後世都被合並進市區了。


    遇到這種事,吳江縣縣衙肯定不能忍,所以府衙立即又收到了來自吳江縣的指控公文。


    關注林泰來的人都覺得很詭異,林泰來好像是故意逼著別人去府衙告狀?


    怎麽又有點像是故意給敵營送把柄?沒人能理解這是為什麽。


    連朱知府本人也感到了不對勁,琢磨著是不是先提審林泰來,進行一番試探?


    關注林泰來的人實在太多了,但要說誰最關注林泰來,申府二爺絕對能排得進前五。


    自從趙巡撫歡迎儀式後,申二爺低調的像是消失了一樣,他的心情極度失落。


    與林泰來的無畏氣概相對比,他感覺自己表現的太懦弱太慫逼了。


    自己這個宰輔公子,麵對父親即將失勢的困境,竟然還沒有一個外人剛強。


    林泰來都敢指名道姓的公然詆毀張四維,直接劃線定敵我,但他申用嘉卻沒有這種勇氣!


    這幾天申二爺拿出了最大的精力,盯著林泰來的一舉一動,但每每盯完了後,卻更加失落。


    作為更新社盟主,作為林泰來所不可缺少的靠山,他發現林泰來似乎根本用不著自己。


    林泰來在外麵公然宣揚“張四維爪牙團夥”的時候,自己卻隻能坐在家裏借酒澆愁。


    林泰來所做出的任何一件事,似乎都不再需要自己支持。


    林泰來惹出了麻煩,也沒有來請自己出馬解決。


    林泰來這幾天完全不理自己,是不是已經對自己這個盟主不滿了?


    申二爺不禁陷入了終極的哲學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是什麽?


    補更新事情記著呢,但也得看有沒有足夠思路和時間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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