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五正在和王司徒說著,“等西城察院將林君案子上奏後,天子一定留中不發,然後”


    林泰來被西城察院監禁後,西城察院會將案子情況上奏。


    天子看到西城察院的奏疏後,如果留中不發,不做出處置,林泰來就隻能繼續被拘押。


    那就可以明確得知,天子確實有意幫鄭家操作出一個武狀元了。


    因為如果一直拘押到殿試,那林泰來自然就無法參加殿試,對天子而言這是最省心省力的辦法。


    這時候,王象蒙回來了,進了書房後,立刻就對王十五說:“你可別繼續謀劃了,林泰來已經走了!”


    “走了是什麽意思?”王十五疑惑的說。


    王象蒙答道:“就是字麵意思,他離開了西城察院,走人了!”


    王十五詫異的問道:“按原定計劃,林君不是要被西城察院臨時拘禁麽?你怎麽能讓他走了?”


    王象蒙翻了翻白眼,“如果他自己想走,你覺得察院裏那二十來個人能攔得住他麽?”


    王十五又問道:“那麽林君去哪裏了?”


    王象蒙小聲的答道:“好像說是去西院勾欄胡同,安撫一下今日受驚的玉牡丹。”


    王十五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被針對的意思,“他不按事先計劃行事,難道不想要武狀元了?”


    王象蒙答道:“他說他有十八種方法拿下武狀元,隻是忽然心血來潮,想換另一種方法。”


    王十五:“.”


    十八種方法?這是把廟堂操作當成炫技把戲嗎!


    原本計劃是等天子留中不發,準狀元林泰來滯留在牢獄後,輿論場就建立起來了。


    那麽王家就可以趁機開始活動,展示出縱橫捭闔的手段。


    可以與鄭家進行談判,用鄭國泰請人替考這個把柄進行威脅,同時利用戶部權力給予鄭家一定利益補償,把鄭家擺平。


    也可以向天子進奏,為了讓林泰來順利參加殿試,請求用王十五這個未婚妻來代替林泰來服刑。


    具體細節都要見機而作,王十五有十足的把握,把事情謀劃成功,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林泰來被囚禁的悲情基礎上的。


    如果林泰來跑出去了,那還怎麽繼續?


    王十五一時間無語凝噎,但王司徒卻“嗬嗬嗬嗬”的笑了出來。


    然後王司徒又對王十五說:“世人都說林泰來是今布,伱說林泰來像曹操,但我看他像另一個人。”


    王十五不想說話,但王象蒙好奇的問道:“伯父想說的是誰?”


    王司徒看了看外麵,確定附近無人後,低聲道:“像當年的世宗皇帝。”


    王象蒙:“.”


    伯父你也喝假酒了?這比喻又是什麽意思?


    王禦史是萬曆八年的進士,當然對二十年前的世宗嘉靖皇帝並沒有直接感受。


    但王司徒是嘉靖末期的進士,體驗過嘉靖皇帝那種唯我獨尊的權力欲和控製欲。


    又聽到王司徒繼續對王十五說:“你剛才一直在分析聖上的心態,說的確實不錯。


    但是難道你沒注意,林泰來也有淩駕眾生的心態?而且還是類似世宗皇帝那種的心態。


    所以你是當夏言還是當嚴嵩,要考慮好了。”


    王十五氣呼呼的對仆役吩咐道:“去西院勾欄胡同打聽消息!”


    自己隻是在原有基礎上稍稍改動了一下劇本,林君卻直接換劇本。


    王象蒙想起了什麽,又開口道:“林泰來離開察院時讓我轉告小姑母,人生如戲,全靠演技,演戲歸演戲,如果演不過別人,請不要急眼啊!”


    此時林大官人已經站在了玉牡丹家門外,這又引起了一些在勾欄胡同找樂子的人的注意。


    太白酒樓就在胡同口那裏,很多人中午時候都現場看了熱鬧,王家小娘子給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沒想到到了傍晚時候,林泰來居然又跑到玉牡丹家門口了!


    眾人隻能歎道,林大官人真乃吾輩楷模,這種精神已經到了非凡境界。


    但有老鴇子和兩個忘八拚死堵住了門口,沒有放林大官人進去。


    “開門迎客的地方,怎麽還有攔住我的道理?”林大官人冷哼道。


    老鴇子壯著膽子說:“我家女兒說了,今天實在太累了,所以就不見了,大官人請回吧。”


    林大官人訓斥道:“我知道你們怕什麽,但你們知道什麽叫高風險、高收益嗎?知道什麽叫富貴險中求嗎?


    今天中午發生了那樣轟動的事情,而我剛從察院受審出來,就又百折不撓、無怨無悔的來找楊姬!


    這難道不是向世人宣揚了楊姬的魅力?對楊姬的聲譽難道不是一種抬升?”


    老鴇子:“.”


    林大官人這話,好像有那麽一丁點道理。


    再看看周圍那些看熱鬧的人群,這熱度真是不小,幹這行的,對熱度是永遠不嫌多的。


    “如果連這裏麵的好處都意識不到,那你就白幹這行了!”林泰來鄙視說,“你要是會炒作,就是倒貼錢也要主動請我再來,還用我在這裏與你說廢話?”


    “但我家女兒也是真怕啊,正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鴇子苦惱的說:“萬一大官人尋歡作樂時,又有什麽人衝進來搗亂,該如何是好?”


    林泰來不耐煩的說:“我今晚住在申府,讓楊姬去申府找我,這總可以了!


    她又不是沒去過,如果對申府還不放心,那就是故意排斥我了!”


    “這能行!”老鴇子連忙答應了下來。


    好女不吃眼前虧,如果現在惹怒了林泰來,動手打起來,還做不做生意了?


    再說首輔家裏肯定安全,就算某些人想鬧,也不可能衝進首輔家裏去。


    周圍人聽到這裏,又一次感受到什麽叫男人楷模。借首輔家的地方來那個啥,也是醉了。


    “讓楊姬一個時辰內到!”交待完了後,林大官人轉身就走,完全沒有再提錢的事。


    出門在外不容易,最近可能要支付一百多兩傷員湯藥費,現在能省就省。


    等林大官人又來到申府時,已經是萬家燈火的晚膳時間了。


    首輔申時行正在和兒子申用懋用餐,林泰來過來後,隻添了雙筷子,就直接上桌了,並不見外。


    申時行驚奇的問道:“王家應該待你不薄,你怎麽又跑過來了?”


    林大官人滿不在乎的說:“在王家偶爾住一下還行,但久住就像是上門贅婿,所以還是回申府來住。


    畢竟還是老鄉親這裏住起來,更名正言順,不會被外人誤會。”


    然後他想起什麽,又趕緊對在屋門伺候的管事婆子說:“去吩咐大門,一會兒玉牡丹要過來,直接領到我那屋去!”


    申用懋捏著筷子想打人,自己貴為首輔長子,紈絝程度和生活享受不如林泰來之百一,情何以堪!


    那些該死的禦史,為什麽總是盯著自己!


    申時行若有所悟,對林泰來問道:“今日中午的事情我也聽說了,都說你尋歡作樂被王家小娘子攪和了。


    然後現在你又從王家跑回申府,公然和玉牡丹繼續鬼混,難道就不怕傳出些不好的流言?”


    “無妨無妨!”林泰來渾然不在意。


    申時行倒是充分相信林泰來的逼數,“你心裏有譜就好。”


    林泰來目光看向桌麵,驚詫的說:“菜肴比平日多了一倍,難道府上有什麽喜事?”


    申時行答道:“也是你的喜事,今日蘇州的趙巡撫給我送來了喜報,犬子用嘉考中了長洲縣生員,而你也被錄取為吳縣生員,還是案首。”


    原來四月初時,南直隸房提學按規劃巡行到了蘇州,然後考察童生,錄取新的生員。


    林大官人和申用嘉自然榜上有名,不過一個在吳縣,一個在長洲縣。


    結果出來後,巡撫趙誌皋就按照林大官人走之前的指示,直接將喜報送往京城申府,今天剛到。


    反正都在林泰來預料之中,二月時就安排好了,就是成了案首有點意外。


    談不上驚喜,所以林泰來此時很淡定,隨口道:“同喜同喜。”


    申時行主動端起了酒盅,“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如果沒有你在老家謀劃,犬子用嘉焉能如此順利重獲功名。


    先把戶籍遷到長洲縣,避開不能返回吳縣縣學的禁令,然後改入長洲縣學,也虧你能想得出來。”


    林泰來勸了句:“二爺還是低調點,有個秀才功名裝點門麵就可以了,近幾年不要再去參加鄉試和會試。”


    以申時行的謹慎性格,即使不用林泰來勸,也能想到這點。


    就是申用懋有點無語,“你又弄了個案首,還勸別人低調.”


    林泰來解釋道:“房大宗師不是好人啊,被我強逼錄取我後,就故意捧殺我。


    縣試、府試再加上這次案首,成就我一個小三元,會讓我成為眾矢之的啊。”


    申用懋:“.”


    一個考生,強逼大宗師錄取自己?這是什麽黑道操作?難道林泰來真的把蘇州官場變成黑道了?


    那二弟據說是盟主,在老家過得又有多爽?可惡,好想和二弟換換位置。


    想來想去,申用懋就沒見過林泰來這樣的人,動輒勸別人低調,自己卻走到哪就高調到哪。


    而且林泰來這做派與謹言慎行的自家老爹完全相反,也不知道自家老爹為何如此看重林泰來。


    林大官人沒在意申用懋怎麽想的,他眼裏隻有首輔,又對申時行說:“還有另外一件事。”


    “武殿試?”申時行笑著猜道。


    雖然首輔從來就沒把武科太當回事,但如今林泰來除了武科殿試好像也沒有其他大事了。


    “殿試那都是小意思,不用浪費太多精力說。”林泰來指著喜報說:“在下想說的是,這位趙巡撫有吏部之姿。”


    申時行神色變得嚴肅起來,“你解釋一二?”


    林泰來答話說:“楊天官都年過七十,實在太老了,該準備一個接班的人了。


    這位趙巡撫就是一個非常合適的人選,甚至是最合適的人選。


    如果有機會,可以先調為吏部侍郎,以後再接替楊巍。”


    申時行說:“吏部乃外朝之首,吏部官的資格要求最嚴,不是每個官員都能調進吏部。”


    林泰來答道:“趙巡撫乃是榜眼出身,二十年老翰林了,這個資曆硬不硬?在朝中也能排的上號吧?


    趙巡撫當年在張居正奪情事件中,得罪過張居正,然後京察被罷官,這個資曆硬不硬?”


    聽到這裏,申首輔也不能不說一聲:“硬,實在太硬了。”


    榜眼老翰林加上被張居正收拾過這種資曆,放在萬曆十一年以後的官場,就相當於幾百年後燈塔國的黑人胖子加變性的人設,屬於buff疊滿了。


    林泰來總結說:“所以單從資格說,選趙巡撫為吏部侍郎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能讓首輔你省心省力。”


    這意思就是,推舉一個資格很硬的人上位,運作起來更輕鬆,付出代價更小,何樂而不為。


    申首輔沒有直接表態,又問了句:“其為人如何?”


    林泰來答道:“趙巡撫性子和楊天官差不多,而且也沒有什麽派係。


    況且趙巡撫年過六十,雖然身體很好,但也沒有那麽大野心了。”


    申首輔沒再繼續問趙誌皋的情況,隻感歎了一聲:“你林泰來是怎麽挖出來這個人的。”


    林泰來也就隻能說到這裏了,勸幾句就好,過猶不及。畢竟做出決策的人是申首輔,林泰來不能代替。


    申用懋看著喜報,有點迷惑的說:“這趙巡撫也太老了吧?比父親年紀還大。”


    林大官人趁機拍著胸大肌說:“所以在下舉薦趙巡撫,真心是為了申相考慮,完全沒有任何私心。


    畢竟一個年過六十,可能就是幹幾年的老官員,對在下又能有多大用?


    對申相而言,此人倒是正合適使用。或許幾年後就能再次換人,避免有人在至關重要的吏部長期任職,導致尾大不掉。”


    這話聽起來沒毛病,說得申時行都真動心了。這趙誌皋確實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吏部工具人,和現任天官楊巍簡直同款。


    但這會兒沒人能想得到,曆史上的趙誌皋還能堅持十五六年。


    他先後耗走了申時行、許國、王家屏、王錫爵,然後默默無聞的當了七八年首輔,在內閣任上打了三大征。


    林大官人隻要能把趙誌皋送到京師要害崗位上,扶上馬送一程,以後就不用管了,順著曆史大勢就行了。


    搞定趙誌皋的事兒,下麵再拿個武狀元,就可以準備回南方繼續開拓基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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