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又想,陸君弼決定還是做個人,開口對林大官人勸道:“即便得不到五千引窩,目前林氏鹽業也能維持下去,何必如此不擇手段。”


    睡過就睡過了,還拆散和搶奪過來,就有點過分了啊。


    林大官人一開始沒明白,陸秀才為什麽勸自己放棄爭奪新引窩,但細想了一下後,忽然就回過味來了。


    “你以為我是什麽樣的人?”林大官人質問道,“是那種奪人妻子的惡棍嗎?”


    陸君弼想起給林大官人生下了長子的範娘子,這算不算奪人妻?


    他又換了個角度,委婉的勸道:“如果由吳田氏這樣女流之輩出麵認窩,會引發巨大爭議的。”


    林大官人毫不在意的答話說:“有爭議才好尋釁滋事啊!要的就是有爭議,不然還不用吳田氏!”


    陸秀才今天不停的聽到“尋釁滋事”,真不知道林大官人到底有沒有商業理念。忍不住說:“做生意還是要講究一個和氣生財。”


    林泰來回應說:“如果講究和氣生財,那就應該把強行租來的鹽引還給原主,而你這大掌櫃回府學繼續讀書去,你覺得如何?”


    陸君弼立刻人間清醒了,答道:“那不能。”


    作為掌握一萬兩千鹽引運營的鹽業大掌櫃,在揚州城裏才有地位,不然有幾個人認識他這小秀才?


    此後林泰來說了幾句後麵計劃,陸君弼聽完隻能感慨,本以為坐館想要不做人,沒想到更不做人。


    吳田氏這樣美貌的小少婦,坐館居然隻想著用來當一次性工具人。


    隨後按照吩咐,陸君弼打發人去找吳登和吳田氏。


    而林泰來則大張旗鼓公開去汪府,對汪員外進行拜訪。


    揚州城知名的“反林義士”,汪員外的接待規格很低,就隨便在前廳見麵,連茶水都沒上。


    林大官人坐下後,寒暄著說:“汪兄啊!有半年不見,近來如何?”


    汪員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反問道:“伱對我這稱呼,合適嗎?”


    林泰來解釋說:“我和戶部王司徒都是兄弟相稱,叫你一聲汪兄又怎麽了?


    其實稱呼問題並不打緊,各論各的就是了!”


    汪員外做完了心理建設,才回話說:“托你的福,近來還算舒心。”


    如今他靠著人設和聲望,也算是從純粹大商人進化到商界領袖了。


    身邊也經常能聚攏起二三十家中小鹽商,成為鄭員外和孫總管之外,不可忽視的業界新領袖。


    就連文壇大會所需資金,也交給了他負責募資,這就是業界地位的象征。


    當然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沒有林泰來這個“反派”,就沒有他汪員外的今天地位。


    “我為你犧牲了不少。”林大官人今天主要目的並不是pua,轉而立刻又問道:“關於那五千新引窩,你們這些大鹽商是不是已經內定好了?”


    林泰來知道,揚州鹽業的趨勢肯定是越來越趨向壟斷的,大鹽商越來越像業界寡頭,能直接操縱行業內部大部分事務。


    他現在所正在做的,就是攫取和控製更多窩本,進入這個寡頭行列。


    對於林泰來能猜出有內幕,汪員外並不感到奇怪,點了點頭說:


    “這五千新窩引會讓給鄭之彥,畢竟他去年失去了七千引窩本的控製權,聲勢大不如前,急需彌補損失,畢竟鹽商是靠手裏窩本數目說話的。”


    “西商肯讓給他?”林大官人又問。


    汪員外又答道:“鄭之彥私下裏租讓兩千引窩本給西商的孫總管,承諾徹底放棄河南省引區。”


    這就是林大官人捧汪員外上位的意義之一,不然怎麽能獲知這些內幕消息?


    現在的汪員外,相當於埋伏在鹽業的高層臥底。


    不過林大官人還是故意作出“狐疑”的神色,對汪員外猜疑說:


    “它們之間的秘密交易,你又是怎怎麽知道的?莫不是一起串通了來欺騙我?”


    汪員外沒好氣的說:“無論他們兩邊怎麽交易,也必須要跟我通氣!


    不然無法形成默契,我也可能去爭奪新引窩,給鄭之彥造成麻煩。


    所以鄭之彥必須要向我打招呼,把情況說明白,免得我誤會。”


    林大官人繼續猜疑說:“那你怎麽不去爭奪這新放出來的五千引窩?就這麽白白讓給鄭之彥?”


    汪員外怒道:“你這是審問犯人嗎?”


    林大官人打個哈哈說:“我畢竟是業界新人,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況。”


    汪員外忍氣吞聲的像個下屬一樣,解釋說:“首先,我名望主要是來自於義氣形象,所以才有同行願意跟我抱團。


    而鄭之彥則是我同鄉舊相識,如今鄭之彥遭受重創後急需恢複元氣,而我若是堅持不相讓,那怎麽維持名聲?”


    林大官人表示理解,這時代是非常講究同鄉之義的,汪員外算是被道德綁架了。


    汪員外又繼續解釋說:“其次,這兩年鄭之彥和鹽運司關係比較深,該讓他就讓。


    這次西商對鄭之彥相讓,也未嚐沒有鹽運司的因素。


    如果以後鹽運司換了北人,與西商關係好,那麽鄭之彥也會對西商相讓的,這是行業默認的潛規則。”


    林大官人感慨道:“常人隻看到徽商和西商涇渭分明,時常明爭暗鬥,卻沒想到你們大鹽商之間還有這樣的默契。


    這就叫做階級大於地域,你們這些大鹽商的利益才是共通的,其他小鹽商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


    汪員外又提醒說:“按照慣例,鹽運司會召集報名鹽商,以競買的形式發行窩引。


    如果你在競買時出手,機會還是不大。在鹽運司和我們鹽商形成的默契麵前,你這個圈外人爭不過的。”


    林大官人冷笑道:“我林泰來怎麽會按照你們的規則行事?你們鹽商的錢再多,也隻是井底之蛙!”


    此後站在廳外的仆役隨從都感受到,廳裏爆發出了激烈的爭吵,還夾雜著拍桌子和摔杯子的聲音。


    隨即又見到,林大官人怒氣衝衝的離開了汪府。


    然後就有流言傳開了,說是林泰來威脅汪員外,讓汪員外協助爭奪五千新引窩,但被深明大義的汪員外嚴詞拒絕。


    林大官人回到宅邸,發現吳田氏已經在等候了。


    “怎麽隻有你?”林大官人問道:“我不是讓你們夫妻二人一起過來麽?”


    吳田氏低頭答道:“夫君去了鹽場辦事,妾身隻好自己前來。”


    林大官人不滿的說:“我讓你丈夫做二掌櫃,也算是用人不疑了,他私下裏大肆走私也沒管他,可卻總是故意疏遠我,這次又是托故不見!”


    旁邊陸君弼看得最清楚,他很想對林大官人解開這個誤會——人家吳二掌櫃還以為你林坐館睡過了吳田氏,所以心裏認為,借林氏鹽業名頭走私當補償,不過分吧?


    再說是個正常男人在這種情況下,也沒法毫無心理障礙的去見林大官人吧?


    “不說你丈夫了!”林大官人又對吳田氏說:“這次有件事情需要用你,又要讓你拋頭露麵了,過幾天跟我一起去鹽運司!”


    吳田氏很恭順的答道:“大官人對妾身恩重如山,妾身自當盡力報答。”


    嗯?陸君弼作為一個能入府學的優秀生員,對文字很敏感。


    剛才吳田氏說的是“大官人對妾身恩重如山”,而不是“大官人對妾身全家恩重如山”。


    猛然聽上去,這兩種說辭似乎區別不大。但細思其中蘊含的意味,卻又大不相同。


    這裏麵,是不是也有自己不該去關心的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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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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