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那句“魚兒入海矣”,再結合諸葛結廬當下的麵部表情與神態。


    頭腦聰穎至極的淩真,一下子便明白了過來。


    那場問劍的結果就是,問劍者輸給了被問劍者。


    諸葛結廬戰勝了魚幽琮。


    那位自握劍之日起,就從未輸過的老劍神。


    在與諸葛結廬一戰後。


    體會到了此生第一次敗果!


    壯哉。


    諸葛結廬實在無愧“大帝”之稱。


    那襲青袍立時便雙手抱拳,朗聲而言:“恭喜校長贏得了問劍!”


    諸葛結廬輕輕一擺手,“都了,那隻是不分生死的較量而已,勝負輸贏的意義都不會太大,用不著恭喜什麽……話,淩真,若是今日,換成我諸葛結廬被那魚幽琮給擊敗了,想必你也會去他賀喜,一句‘恭賀魚劍神打贏諸葛大帝,成就千年來人族劍道最強者’,是不是啊?”


    立在邊上的玄袍年輕人張怍,覺得若是這個姓淩的臭子,膽敢一聲是,就非得惹大帝不悅了。


    怎料,那個青袍年輕人僅僅猶豫片刻,便頗為正色的道:“是的,雖然大帝作為人族十大高手裏公認的巔峰,晚輩從一開始就不認為校長您老人家會戰敗,但若事實如此,那麽晚輩也會去向魚老前輩致以賀詞。畢竟這一戰所決出的,是千古第一劍道高手,成王敗寇,修仙求道的世界裏,從來都遵循一個強者為尊的道理!”


    張怍聽得著實有些汗顏。


    這個混蛋是真他娘-的敢啊。


    諸葛結廬聽完了淩真的這一番話後,微微無言,接著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道:“你這年輕裙也是挺直爽的,這性子我不討厭,也配得上讓那魚幽琮親自帶你來這通島!”


    淩真欠身而立,不言不語。


    諸葛結廬雖用黑紗布條纏裹住了一對眼睛,但還是上下“看”了淩真一圈,點評道:“三階憑虛境巔峰,很好啊,境界之穩固紮實,體魄堅韌異常……極少能看到有如此水平的憑虛境劍修了,是誰教你的‘壓境’之法?”


    淩真如實回答道:“不瞞校長,正是魚幽琮讓晚輩強壓境界,不到萬事俱備,東風已至之際,堅決不去破境。”


    身穿白鶴大氅的諸葛結廬點零頭,道了一句“果然”,頓了頓,又道:“不待在三七零一的宿舍裏,和新室友打好關係,專程跑來我這光明洞中,不惜身蹈劍氣切割,也非得見我不可,是有何事情要問?或者,有事要求我?”


    淩真果斷搖了搖頭,“沒有,晚輩並無任何事情相求,隻是很單純的想見一見校長您的真容。很多年前,晚輩就聽了千年前人族大帝的英雄戰績,率領全體人族修士,力戰焦土洲魔,與其餘五位大帝共同結成劍陣,封印億萬魔族人,一守就是千年……”


    諸葛結廬淺淺的笑了笑,“那你現在見到了我,作何想法?”


    青袍年輕饒眼神裏閃爍著光芒,用異常誠懇的目光道:“千年壯舉,萬古一帝,今日得見,名不虛傳!諸葛校長不愧是晚輩仰慕了那麽多年的人族大帝,真正名副其實,完全能當得起‘大帝’這一稱號!”


    白發白須白鶴氅的諸葛結廬仰頭笑了起來,笑完後道:“真會話,這馬屁給你拍得還挺舒服,很難得有年輕人下來這裏以後,能夠和你一樣目的單純了。上一個,還是你那室友高飛,他見到我後,就隻是與我展示了一套自創的劍法,甚至都沒有讓我這個當校長的點評幾句,便自行離去了……張,這一點,你做得就不如淩真和高飛。”


    張怍當然知道大帝所言,指的是什麽。


    自己專門從霜寒洲來到了人族通島,所圖的,就隻有拜大帝諸葛結廬為師這一件事。


    目的十分明顯,所以論起心思的純淨,與別無他求的淩、高二人相比,要差得很多了。


    但差就差了。


    反正已經被自己成功拜入了諸葛大帝的門下,成為了校長的二弟子,兼副校長楊劼的師弟。


    此事,不管怎麽看都是賺的。


    管他目的純不純粹?又不能當飯吃。


    “對了,魚幽琮是不是你的師父?”


    眼睛被黑布遮掩起來的諸葛結廬,忽然問了這麽一句。


    淩真再度搖頭,不假思索的道:“魚前輩確實指導過晚輩練劍,還傳過我劍術,晚輩因此而受益匪淺,但他也反複強調過,我不能認他當師父,就連心裏想都不可以。理由貌似是老前輩過慣了逍遙日子,不願收任何一名弟子……”


    “原來他沒收你當弟子啊,這脾氣,倒也是挺怪的。”


    諸葛結廬又轉頭“看”了一眼張怍,“張最開始要我收下他當弟子的時候,我也是拒絕的,畢竟學院裏有包括潘劍、白雲霽等等一眾學生,都想成為我的嫡傳,一個兩個的也都蠻有誠意,難不成,我要全收了嗎?於是索性就都不收,這樣也落得個清淨。”


    張怍欠身低頭,聽著師父對自己的評價。


    “本意確實是不收,但實在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這個張啊,真是太有耐性了,怎麽攆都不肯走,是不能白跑一趟,非得我收下他不可,跟塊黏上了就撕不掉的牛皮糖似的。”


    諸葛結廬笑著道,“慢慢的我也就答應了下來,為他單獨破了一個例,這是我繼副校楊劼以來,收下的唯二的一名弟子。”


    淩真在一旁聽著,心下生出一番感慨。


    有誌者事竟成。


    這個姓張的人品雖然不咋地,但堅持不懈的這份毅力和心性,倒也是挺值得學習的!


    居然能熬得諸葛大帝都鬆了口。


    多少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仙鶴白氅加身的老校長,靠近過去,伸出一隻手,在張怍的肩膀上拍了幾下,繼續道:“不得不承認,從這半個月的劍術教學看來,張在劍道方麵的資稟賦,恐怕猶在楊副校之上!”


    張怍帶著點惶恐的意味,異常謙遜的躬身道:“不敢,師父過譽弟子了。弟子學劍年歲太晚,造化極低,哪兒敢與楊副校長相提並論?”


    “誇你的話就接著,用不著這般妄自菲薄。我的,是你的賦,又沒你現在真正的戰力,楊副校現如今可是貨真價實的八階大道境,你張連四階丹元境都還沒有,怎麽比?比不了。”


    諸葛結廬稍微皺了皺眉,“還有啊,師門傳承要大於校規校紀,這一點你要記好,既然為師已收你為徒,那麽以後見著了楊劼,就應該喊他‘師兄’,或者‘大師兄’,都可以,不該喊什麽副校長,懂嗎?”


    張怍重重點頭,神態認真的道:“弟子懂得了,謝過師父讚譽,弟子今後定當愈發勤勉的練劍,爭取早日向師兄看齊!”


    淩真暗中腹誹道:“楊副校乃一介止境劍修,你一個才練了半個月劍的家夥,猴年馬月能向他看齊啊?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諸葛結廬對於張怍的這個反應,倒也還算滿意,幅度點頭,然後語重心長道:“我知道,張你肯定是想要繼續待在光明洞裏,這樣能陪在為師身邊,好讓我傳你更多的技藝和術法。但既然我讓你搬出去住,那就肯定是有我的目的,作為師父,難不成會害你?況且你現在已學會了我教你的那套劍術,憑借你的資造化,隻要後勤勉加練,即可徹底融會貫通。屆時,把我的劍術,轉化為獨屬於自己的劍術,那麽在不在為師身邊,還有什麽區別嗎?”


    張怍類似雞啄食似的點點頭,“弟子懂得了,多謝師父教誨。”


    諸葛結廬用手捋動下巴上的白須,笑吟吟的道:“孺子可教,一點就通,很好。從今日起,你就搬去三七零二寢室裏麵住吧,記得跟那些剛認識的室友處好關係,莫要惹事,若是違反了校門規矩,就算你是我的徒弟也不管用,沒有什麽特權,一樣是要吃處分,受到批評責罰的,知道了嗎?”


    張怍又是一陣點頭,信誓旦旦道:“師父放心,弟子發誓,去了新環境後,絕不惹是生非,丟師父您老人家的臉!”


    諸葛結廬又拍了幾下二弟子張怍的肩膀,扭過頭,對著青袍年輕人淩真道:“你和張以後就是正經的鄰居了,低頭不見抬頭見,門裏不見門外見的,都是校友,何至於非得結仇不可?男子漢大丈夫,胸襟氣量應該大一些才是。”


    淩真“嗯”了一下,應承道:“校長真知灼見,句句都有哲理,晚輩今番受益良多,待我回去後好生消化,加以實際運用。”


    諸葛結廬輕聲笑了笑,“這就要回去了嗎?難得下來一趟,也挺不容易的,有什麽想知道的事情,可以開口問我,這會兒校長我心情不錯,有問必答。”


    淩真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一事,舉起手指,指了指嵌在高處石壁上的那一圈“大字”。


    看著那些由顆顆碩大夜明珠組成的巨型字體,青袍年輕人問道:“校長,晚輩很是好奇,這些字,是什麽意思?”


    諸葛結廬淡淡一笑,“這個問題,讓張給你告訴你吧。”


    玄袍年輕人張怍雖心下並不情願,但還是對著淩真解釋道:“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這光明窟底部,共有明珠大字一十六個,乃是十五個姓氏……”


    張怍遙遙一指高處,“最底下的那一圈,共計有十二個字,分別是朱、趙、周、溫、崔、閻、萬、褚、邵、尹、易、宗,這些都是昔年為了全體人族奮戰沙場,最終悉數隕落的英雄豪傑們的姓氏。十二英豪,人人悍不畏死!”


    手指的高度往上移動,冰幽族才青年張怍繼續道:“上麵的兩個姓,楊和姚。楊姓,乃是我師兄楊劼的先祖,劍術已高出外,可通神明,但因為遭到了魔族戰將們的聯合圍殺,不幸死於陣中,幸虧猶有血脈留存至今。姚姓,雖是劍修,但卻並不用劍,喜歡出拳,那是千年前一位非常年輕的才拳師,拳術之高,被譽為人族拳法第一魁首,是霜寒洲千金王朝姚家的先祖。”


    一聽到“千金王朝”這四個字,淩真心頭一顫。


    那是他母親姚櫻出生的地方。


    最終,張怍指著最高處的那兩個最大的字道:“頂上的那兩個字,端木,也是姓氏。乃昔年抗魔一役裏,戰隕地位最高之人,修為實力極強,僅次於大帝,屠殺魔無數,功勳卓著。現今瀚藍洲人族十大高手之一的端木鼎,就是那位前輩的嫡係後代……”


    淩真聽張怍完以後,視線望著高處的那十六個字。


    一十五個前輩先賢的姓氏。


    十二豪傑。


    劍修楊,拳師姚。


    端木。


    上方由夜明珠組成的巨型大字,字字光輝耀眼,極其璀璨。


    但那些珠子所散發出的明亮聖光,遠不及姓氏本尊在當年那場大戰中,為人族所做出的貢獻來得不可磨滅!


    英雄豪傑俱往矣。


    徒留姓氏在人間。


    前輩皆死盡。


    千古可留名!


    淩真對此心神往之,滿臉寫滿了憧憬與崇敬。


    就在青袍年輕人神遊外,思緒飄至千年前那場扛魔大戰,久久難以回來的時候。


    諸葛大帝的一番話,讓淩真重新清醒了過來。


    以黑布蒙眼,如同瞎子一樣的人族大帝諸葛結廬,忽然開口道:“淩真,你會不會使拳?”


    淩真聞言後一愣,旋即應道:“晚輩略知幾招拳法。”


    諸葛結廬嘴角露出微笑,“那好,你在我這裏演練一下,讓我看看你的水平如何?”


    淩真猶豫片刻,也不知大帝究竟是何意思,但也無有絲毫異議,稍微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在空闊之處,擺出了一個標準漂亮的拳架。


    就這樣當著諸葛校長的麵,開始打拳。


    所使之拳術,乃是那日在紅粉鎮,和東方即白打鬥之時偷學的“開山拳”。


    先極悟之體,任何功法招式,一眼即會。


    拳名開山,招招式式俱是極端剛猛雄絕。


    異常的霸道狠辣!


    有勁力無雙的拳罡氣機,在洞窟底部肆意席卷,真正威風八麵。


    昔日,石破驚山山主之子東方即白,正是用此套蘊含了豐沛土靈根真力的拳法,在三百回合之內,將淩真打得灰頭土臉,連站起來都極為費勁。


    可就在淩真全神貫注於演練拳招之際,那襲玄色長袍的公子哥張怍,卻是莫名其妙的朝自己撲了過來。


    青袍年輕人吃了一驚,本意即刻收拳。


    奈何張怍過來的速度實在太快,根本已來不及完全收回拳頭。


    一發勢大力沉,足可擊碎山體,震裂岩石無數的拳罡招數。


    迅猛轟向了那襲玄袍。


    張怍畢竟苦練近身搏鬥之術多年,經驗不俗,雖然身不由己,但也不至於丟掉了及時證護其身的能力。


    抬起右臂,堪堪格擋下了淩真向自己遞過來的那一式拳招!


    未被打中要害,幸而無傷。


    “你幹什麽?!”


    淩真震怒,瞪著眼睛,嗬斥那個險些被自己的拳罡傷中的張怍。


    成功擋下了此拳的玄袍張怍,正欲些什麽,卻被諸葛結廬的言語給打斷了。


    白鶴大氅,白發黑紗的老校長笑嗬嗬的走上前來,溫言道:“莫急,莫慌,是我剛剛暗自施展神通,用真氣推了張一把,勁力巧妙,他這才會被迫朝你這邊撲過來的。”


    淩真擰著眉頭,十分費解大帝為何要如此作為?


    結果諸葛大帝給出了他的答案。


    那位白發白須的高大老人,挺直身子,站在青袍、玄袍兩名年輕饒中間位置,同時伸出一手,分別搭在了淩真和張怍的肩上,道:“你們二人,各自意外遞出一劍和一拳,都是無心之過,也沒真的山對方,一劍一拳,雙方就此扯平了!”


    諸葛結廬此話出口,淩、張二人對視無言,臉色默然。


    並無什麽冰釋前嫌之意。


    立在兩者中央的雪氅老校長,卻是兀自放聲笑了起來,搖頭晃腦的道:“恩怨相報難了卻,劍在前,拳在後,玄青二子皆貴胄,千金之軀堪大用,不如握手笑泯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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