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城東村,茅屋內。


    “啥,小翠兒嫁人了!”


    “已經去年的事情了,如今人家孩子都有了。”


    “孩子都有了?!”


    “不然呢?等你回來跟人家商量著來辦婚事?”


    看著呆若木雞的崔英,陳景委實有些哭笑不得,“人家小翠兒一個女孩,按本地風俗到了該出嫁的年紀,即便是在別處,嫁出去也是早晚一兩年的事情,都不是屁事兒不懂的毛孩子了,你不能再纏著人家小翠兒,像小時候一樣鬧嚷著娶人家。”


    崔英懊惱的看著自己褲襠,“我咋生出來不帶把兒呢?”


    陳景斥罵道:“幸虧你沒帶把兒,不然世上多少女子要遭你毒手!”


    崔英隨後又歡快道:“沒事兒,我看過對食圖,看起來也挺好玩的。”


    陳景認真道:“不準你再糾纏小翠兒,你那是給人家添麻煩,既然小翠都已經嫁為人婦,以後的交際很可能越來越少,你必須學著順應。你這兩年不就是這麽過來的嗎?”


    少女一時沉默,作為一起長大的同齡人,少年知道說服她了。


    沉靜片刻的崔英再次開口說道:“份子錢你給了嗎?”


    陳景淡淡說道:“給了的,都是鄉親同朋,怎會不給,當時你不在,我連你那一份一起給了。”


    “葛二蛋是吧?”


    “你有完沒完!”


    隔天。


    該去還是去了。


    再見到自己的“小媳婦兒”,崔英就差沒認出來了,應該是生育過,又操持農活,小翠兒褪去了一層水靈,有些許發福的同時,多出兩分農婦的幹練。


    高出兩個頭身的崔英彎腰抱著她使勁兒幹嚎,就是嚎不出眼淚花。


    小翠兒抱著發小“新郎官”,高興大笑,說她終於回來了,個兒長高也長壯了,兩人把另一位正主晾一邊兒。


    老實人莊稼漢子葛二蛋,憂愁的蹲在地上,不停撓著腦殼,自己是南村的,沒娶小翠兒之前就聽說過崔英大名,蠻橫的不要命,肯定是不要別人的命。


    崔英小時候就愛打架,尤其擅長“掏鳥窩”,不管你是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被她掏中鳥窩就是一頓胖揍,好多人為了自己兄弟著想,見著她就捂著褲襠跑開。


    如今她剛回來還沒惹事兒,可那塊頭實在讓他這個結實的莊稼漢都要自慚形愧,豬圈裏吃豬食長大的豬崽兒才有這長身子的勁頭。


    葛二蛋被晾一邊蹲著也認了,還能怎樣?小時候挨打可以當作笑話,嘻嘻哈哈就過去了,如今已經成家,都是當家做主的人了,要是再被胖揍一頓,就隻剩下丟人了。


    小翠兒抱出自己還在繈褓的孩子給崔英顯擺,後者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直接讓小翠兒抱著孩子坐自己懷裏,真把旁邊當家做主的當死人了。


    葛二蛋臉蛋烏青色,心裏一直告誡自己,“打不過打不過,忍著忍著。”


    崔英拿臉摩挲著小翠兒的腦殼,逗弄嬰兒臉蛋說道:“這小家夥眉眼長得像我。”


    葛二蛋臉上多了一層黑,幹脆挪挪屁股,背對著她倆,眼不見心不煩。


    待到臨走時,崔英還不忘嚇唬那個老實人一通,說他若是不好好待小翠兒,現成的後爹這裏等著呢,把那個老實莊稼漢憋屈得更像個小媳婦。


    崔英回到家裏,再次抱著師父幹嚎,訴說自己戀情坎坷,自以為可以感天動地的絕世之戀可以打動師父他們,被聽明白的兩位長輩一人一巴掌拍腦袋上。


    師父尤不解氣,一巴掌不行再補上一巴掌,氣得有些哆嗦的手,指著這個混賬弟子腦袋對董川海說,必須好好修理修理她。


    董川海剛看到她哭時也大為驚奇,兆安城什麽時候出了這麽猛的家夥,能把崔丫都給打哭了?


    等到董川海聽明白之後,就氣得胡子無風自動,這家夥就是一個欠拾掇的憨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腳將她踹進瓦房,再怎麽喊冤枉也沒用了,非得把她腦袋扳正了不可。


    被修理一通後,氣喘籲籲的崔英嘴上依舊不饒人,“董……董爺爺啊,兩年不見,手……手上咋沒力氣了,撓癢癢似的。”


    老人低頭看著她,譏笑道:“女俠收心便是了,定讓你求有所得。”


    再次吃飽老拳的少女晃晃腦袋,把耳朵裏麵的瘀血甩出一些,終於吃疼了,“董爺爺,你……你這樣打我,我……我再不能給你們幾位送終了啊。”


    又是幾拳捶下。


    從孟恓那裏回來的陳景,沒能看到崔英從瓦房出來時的慘烈模樣,不過從地上匯聚的幾道顏色也能猜出當時的慘不忍睹。


    崔英在木桶裏麵泡著藥水,靈丹妙藥他們用不上了,如今除非被打得太過淒慘,就用尋常藥材熬製的藥水,不過依舊珍貴罷了。


    崔英拿腔作勢的在木桶裏裝疼,一直哼哼唧唧,求著陳景幫她處理殘局。


    少年一如既往不推脫。


    熟門熟路的拿出鏟子把沾血的那塊兒地皮鏟走,拿掃帚掃意義不大,都染上色了,讓外人看到不好,索性直接鏟走地皮。


    回頭做完一切,看到崔英在木桶裏迎著他伸出雙臂,少年鄙夷道:“自己沒腳啊,小時候敢光溜溜的跑出來,如今不敢了?”


    少女呆頭鵝一樣盯著他,似乎被他說得話震驚到了,“這點兒忙都不肯幫了?以前是小屁孩,如今老……人家是黃花大閨女,不能再大大咧咧。”說到最後還伸出蘭花指嗔怪少年。


    陳景被她言語舉止著實惡心夠嗆,去裏屋拿出毯子,打算將她撈出來,還沒等動手,她倒是先自己在桶裏站起來,陳景罵她屁的黃花大閨女。


    趕緊用毯子裹住外露的身子,攬起她腿彎橫著抱到屋內,少女公鴨嗓嘎嘎大笑,誇讚小景長得越來越壯了。


    陳景直接把她扔到床板上,任她胡亂翻滾撒歡兒一樣擦拭身子,反正不是這邊自己床鋪,愛怎麽折騰就怎麽折騰。


    以前她人不在,陳景還試著幫她整理一下空蕩床鋪,如今回來了,就不再幫她了,越幫她就越懶,懶到她讓你拿擦屁股紙不夠,恨不得讓你幫她擦屁股,她這臭毛病估計一輩子都改不掉了。


    陳景看著來回翻騰的崔英,悶聲道:“去找小翠兒了?”


    崔英立馬蔫兒了,片刻後回道:“嗯。”


    少年歎息一聲,“以後,還是少去……為好。”


    原本平躺的少女側身背對著他。


    無言,沉默。


    夜晚。


    “納靈,世間修士隻有踏入這一步,才有機會與資格稱之為修士,不然隻得算作江湖‘泥腿子’,踏不進大道登途,而長生無望。”


    屋內的穆鴻風正在為兩個弟子講授。


    崔英問道:“師父,為啥?”


    穆鴻風輕輕笑道:“簡單來說,就是活得不夠久,拆開來講,築爐、開竅前兩境不管修習的多夯實,強身健體之餘頂多延年益壽,臨死能博一個百歲壽星的尊稱就算很不錯了,過了期頤之年還能活著,那真的是活一天賺一天了。


    進了第三境納靈,不出意外,增壽甲子左右,多寡不均,全看自身,僅靠前兩境就悟得大道成就飛升之舉,史籍上也有記載,真偽皆有,有那麽幾個公認的卻是真的。”


    隨後又搖頭,“可惜,那種天姿無雙的風流人物,往往絕無僅有,你們兩個還是腳踏實地步步登高吧。”


    陳景問道:“師父,是不是活得夠久,修煉夠長,就能得道?”


    崔英聽到後也很好奇,兩人一起看向師父。


    穆鴻風看著像等待投食雞鴨一樣的兩個弟子啞然而笑,“這個嘛,師父年輕的時候也去想過,這話乍一聽似乎挺有道理的,活得夠久就得修煉,一直修煉就能活得更久。


    可不管是凡俗還是修士,活在這個世上其實有很多無奈的,大修士暢遊天地豪氣幹雲,因果也能綿延千萬裏,看你弱就欺負你,你很強也會有排隊挑戰你的,不強不弱也會無緣無故挑釁你的緣由,找個無人理睬的秘境苦修,禍從天降也不是不可能,大道艱難真的不是幾個字、幾句話就能道盡的。”


    “這麽麻煩。”崔英苦臉道。


    “何止啊!”


    說到這裏的穆鴻風回想陳年過往,“矬子裏拔大個兒,像個千年王八一樣呆在一個地兒趴窩苦修,看起來是最省事的,一朝飛升誰能不羨慕,可又有幾個能忍受的了枯燥難耐無止境的苦修,如今世道,即便是閉死關,至多也不過百年而已,再久就會心寂羽化的凶險。”


    看出兩個弟子的迷茫,給他們講解了一下,“所謂心寂羽化就是心力壽元耗盡,不得下一境便死去了。”


    “紅塵之中曆練心境,有了不同經曆之後感悟,之後閉關結合自身所悟大道事倍功半。”


    師父轉了轉眼珠說道:“師父,是事半功倍啊。”


    崔英跟著猛點頭,“對哦,對哦。”


    師父敲敲他倆的腦殼,“一飛衝天的心思最要不得,到了後麵幾境,若能每次閉關都有所悟,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事倍功半已經是為師往大了說的,更多時候是微乎其微,在修士中算是人之常情了,也是天地對修士的一種懲戒吧。”


    穆鴻風回頭繼續說道:“你剛才所說不能說是錯,隻能說不全對,若按照師父一生見識,應該改成‘活得夠久,修為夠高,本事夠強’,這話給外人聽了去,有些太過想當然了,可說一千道一萬,總結下來的話,就是這麽簡單,千裏之行始於足下,所以……”


    看向兩個弟子,“所以說回起始。納靈,納取靈氣於身體竅穴府門溫養其中,久而久之在體內周天自如運轉即可大成,到時還可反哺肉身,進一步的壯大肉身神魂,壽元也能增加。”


    “靈氣是啥?”少女張嘴問道。


    “我大概能猜到,就是看不到。”陳景有些不確定道。


    穆鴻風點點頭道:“你猜的大抵是對的,靈氣幾乎無處不在,世間無形之氣中,夾雜著各種靈氣,有清靈有汙濁,看周遭地勢大概能猜出來,大致兩種還能繼續細分,當下就不與你們細說了。如今看不到無妨,能感受到才重要,師父今天就帶你們感受一下。你倆盤腿坐下。”


    少年少女趕緊照做,這在屋內,直接就在床上盤坐。


    “雙手置於膝,不用握拳,略微鬆弛。閉上眼睛,鬆開心神,觀想自身……”


    穆鴻風有些無奈的看著自己的女弟子,喝道:“讓你鬆開心神,放鬆即可,沒讓你睡覺,重新來過!”


    旁邊少年聽到後輕笑兩聲,仍舊閉著眼睛。


    看著他們兩個靜坐一會兒後,穆鴻風屈指彈出兩道靈光沒入兩人身子,兩人細微顫動幾次後緩和下來。


    陳景感到自己的意識突然不受控製,有墜入虛空的幻覺感,片刻之後,黑暗之中出現光亮,看到自己處在一處陌生的地方,腳下似乎是一片幽潭,看不出深淺。


    不是浮於水中,而是腳踏水麵,很是神奇,沒等他熟悉周圍,虛無之中傳來師父的聲音。


    “你現在所處之地是你自身小天地,也就是你自己身體內裏,之所以能看到是用了修士的內視之法,當然是為師幫了你們一把才可行的,如今你們修為太低,隻能看到這些,待到以後晉升了修為,這裏麵會大不一樣。”


    “看到遠處的那些光亮了嗎?”


    少年照著師父的去做,不由自主的點點頭。


    “那些就是靈氣,你們要做的就是把它們抓進來,抓進你們的小天地內,抓進你們身體裏,貯藏於竅穴內。


    如今就是這個辦法,以後等你們神魂壯大,意識凝練之後,可以牽引著靈氣湧入身體,那時就很容易修煉了。”


    少年仰起頭試著問到:“師父,我能否走近抓它們?”


    空中傳回師父的話語:“你如今的意識,也隻能抓取貼身的靈氣,遠處,你抓不到,也看不著。”


    少年豁然開朗的出聲“哦”,難怪隻看到一些靈氣,再遠處就沒有了。


    那些靈氣,像是一道道流轉的細小流雲,圍繞著自己,前不見頭後不見尾,仔細盯看一會兒,上下左右乃至後方,超過某條看不見的界線後,那些靈氣就自行消失,看來這就是內視的界線了。


    慢慢走向前去,那些靈氣也看得清清楚楚了,大小不一長短不齊,隻是好像單單沒什麽厚薄,不知道是不是和修為有關。


    細小的如飛絮、柳葉,大些如飛蘆,再大些的像是一條長寬飛魚了。


    所有靈氣都是無序又混亂的來回飄散,悄無聲息之中讓少年大開眼界。


    伸手試著觸碰一下靈氣,被它們躲開了,這讓少年皺起眉頭,剛剛看得分明,雖然堪堪避過他的手,但確實是躲開了。


    “靈氣也存有意識嗎?”


    再次試著伸手,依舊被躲開,迅疾出手抓向其中一條,這次得手了。


    會躲開無所謂,抓的住就行了。


    握在手中的靈氣,帶有絲絲縷縷的涼意,另一隻手撫摸著它,自言自語道:“你是我的了。”


    說完之後才想起師父沒說接下來怎麽做,直接走回剛才那處地方嗎?不打算麻煩師父,親自動手驗證一下,才走兩步就回過身來,另一隻手還空著呢,和先前一樣,不帶猶豫迅猛出手,這次選了一條“大魚”。


    沒有方向,隻得按照記憶中大概的方向走去,大約二十步的樣子,手中靈氣慢慢消散了,同時還能感到體內多了一絲暖流湧現,這就成了?


    “就是這樣,繼續就是了。


    受到鼓勵的少年歡呼雀躍,跑向靈氣繼續抓取它們。


    時不時的被躲開也樂此不疲。


    穆鴻風這邊來到崔英這裏。


    進入她的小天地後,看到她心神舉動,穆鴻風手上不自主的抖動兩下,差點兒就要拍在她腦袋上,這個古靈精怪的徒弟太容易讓人火大。


    抓取靈氣就是了,賊偷一樣往懷裏揣,等來回幾趟之後,才終於發現懷裏靈氣不見了,撒氣亂罵一番,這次沒揣懷裏,偷偷摸摸的看看四周,然後伸出舌頭舔了一口手中靈氣,舔完之後的表情似乎很不解,幹脆塞進嘴裏嚐嚐。


    啼笑皆非的穆鴻風顧不了那麽多了,不用在外麵,直接在小天地裏呼了她心神一巴掌,“吃吃吃,就知道吃,整天不幹正事兒的憨貨。”


    被打得前撲倒地的崔英趕緊求饒道:“知錯了,我知道錯了,我接著抓靈氣,別打,別打!”


    說完趕緊爬起來,直接撲到靈氣裏麵“抓魚”,拿自己身體又作漁網又作擋板,簇擁著把一些靈氣頂到小天地裏麵,對看不著的師父顯擺,“師父快看,我這裏抓了好多。”


    看到一切的穆鴻風退出了小天地。


    少女沒能看到相隔幾步另一人體內情形,即便看到了也說不出一二三來,可身為師父的穆鴻風是很清楚的。


    再看看另一個弟子,替他感到心酸。


    兩人同命不同境。


    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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