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婆?”崔英挑起眉毛。


    “別看我,我沒想早早就娶媳婦。”陳景繼續看他的傳記。


    “不是師父的意思,是那王婆自己找上門來的。”穆鴻風也推了個一幹二淨。


    崔英沒趣道:“可惜了啊。”


    聽她這麽說,陳景書也看不下去了,衝她發火道:“可惜啥?你有啥可惜的?就是你說話不過腦子,師父才會被王婆罵,最後連帶咱們一家都被咒罵了。


    王婆主業就是說媒的,以後她時常走門串戶,指不定咋傳咱家的閑話,不添油加醋就燒高香吧。”


    被小景罵總好過師父動手打,崔英扭捏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陳景更來氣了,“那你是什麽意思?沒當成我娘你很可惜?”


    想哄小景隻得耍賴了,崔英拉起他的手,賤兮兮的問道:“小景,你想不想娶我啊?”


    陳景懶得回答她,眼中的鄙夷和嫌棄都要溢出來了,直接甩開她的手,撿起旁邊的傳記接著看起來。


    穆鴻風揉揉額頭,對這兩個冤家有些無可奈何的頭疼。


    吃打的不長記性,吃罵的太長記性。


    闖禍給你找麻煩,善後還能接著添堵,真是一對兒活寶,老天真是待我穆鴻風不薄啊!


    不想再看到這兩個小崽子,隨意囑咐一下他們,晚上記得回來,扭身就走了,眼不見心不煩,圖個清靜。


    看到師父走了,崔英一個竄起跳到陳景床鋪上,兩人都近成年體格,那張小床快容不下他倆了,崔英還拿屁股使勁往裏頂,示意讓些地方出來。


    陳景煩躁的往裏挪挪,“做甚?”


    “幹嘛那麽生氣?”


    崔英邊說邊去擠同枕,“哦,就因為我說要做你娘,是吧?”


    陳景不答話,也不拿正眼瞧她,不著調如她,整個兆安城地界都是獨一份的。


    崔英神情蕭索說到:“我也沒有爹娘啊,真要說起來,你比我還好一些,你至少見過你爹娘。


    我呢,我連自己爹娘是誰都不曉的,麵也沒見過,至今連個念想都沒有。


    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老好人收養,我一直管他叫爺爺,後來爺爺也死了,我以為自己要做一輩子的野孩子了,遇到師父才被帶出來,帶出了那個小村子。”


    陳景眼睛一直盯著書,耳朵卻是豎起仔細聽她說話,有些事曾經從師父那裏聽到過,比如崔妞的過往。


    陳景隨即歎一聲氣,也該和她說道說道了,“我爹走的早,如今我都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了,我家鄉鬧大災,種地沒收成,都是靠救濟活命,後來連救濟都沒了,被我娘攢剩下的口糧喂養活的,再後來……”


    聽到他停頓下來,崔英側過腦袋看他,沒看出什麽傷心,就是喉嚨一直吞咽。


    “後來我娘也走了,你大概也猜出來了,是餓死的。這也是我吃飯總是吃得很幹淨,連花錢也是摳摳搜搜的緣故。


    我娘是最後陪著我的親人,你說要當我娘,我可不得生氣。你剛才也說了沒見過自己爹娘,我多少理解你一些,可你要保證以後不準再拿我爹娘說事。”


    崔英哀歎一聲,“咱倆都是苦命的孩子啊!剛才說的話都不準傳出去啊。咱倆拉勾。”說完抓著他手腕,勾著小指狠狠來回拉扯。


    拉完之後算作了約定,兩人默契的憨笑幾聲。


    午後兆安城之行,兩人先去的北城,陳景攔住了野路子上蹦下跳的崔妞,讓她和自已一起走暗門。


    老樣子,敲過三次門,暗門被打開。


    裏間的小文還沒打招呼,就看到陳景身後還有一人,這讓他心弦一緊。


    小文是信得過景哥,不見得信過別人,哪怕那人是景哥朋友。


    江湖演義裏麵總是說朋友的朋友就是自己朋友,那隻是書上的故事,實際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兒。


    你說願意為兄弟兩肋插刀,那當兄弟的很可能真不和你客氣,插那兩刀說不定就有你兄弟一刀,更狠的,可能兩刀都是,甚至還要補上幾刀,讓你死的透透的才算完事。


    在幫派裏麵看到的類似“爭寵”事跡,數不勝數是不可能的,要不然幫派早就垮了,可真要較真起來,倆隻手是數不過來的,一直安穩如山的,也隻有幫派上麵那幾位大哥,別人的話,如他自己一般的小嘍囉,自求多福吧。


    看出小文的不安,陳景等到崔英進來就給他介紹一下,那天在巷子裏的人沒能見到她的真麵目,這次來也隻是看看小文有無被揭破,因此受到刁難。


    崔英今天過來時沒戴麵皮,吊兒郎當又目中無人的樣子著實紮眼,至少在文華這裏是如此。


    “這人是我師……妹妹,叫崔英。山隹崔,英雄的英。”


    陳景要不是臨時換個稱呼,兩人鐵定要吵起來,換成妹妹就沒事了,反正崔妞的確比自己小一歲,她不認也得認。


    想著不能在陌生人麵前跌份兒,崔英上前,沒說話先打算大笑兩聲,像說書人嘴裏的豪傑大俠,才“嘎”一下,就被人捂住嘴。


    陳景真想扯開嗓子罵她豬腦子,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來這裏要走暗門?怎麽進來的?


    這家夥漿糊一樣的腦子什麽時候才能替別人想想,就知道耍威風。


    小文呆呆的看著崔英,顫著聲問道:“小……小霸王?”


    存有些許懷疑,基本確定了。


    小文眼拙,沒能看出當日的崔英覆了麵皮,想來也是,沒有一直盯著她看,要不然早晚瞧出端倪,可那個招牌公鴨嗓,尤其是小霸王“嘎嘎”笑聲太過深入人心。


    再加上陳景也去打架了,雖說一外一內沒有公然相認,可明眼人都能看出裏外兩人有莫大關係。


    本來想等景哥再來這裏時問上一嘴的,看到崔英第一眼時,下意識的將她排除了,隨便碰到個塊頭高大的少女,不可能是那個人人景仰的小霸王。


    陳景告誡崔英幾句,這才把手收回。


    問向小文道:“那天對不住,打架時還踢了你一腳,我這妹妹太過亂來,做哥哥的怎麽也得幫她。對了,沒人發現吧,我是幫派好事的人找你麻煩。”


    小文趕忙回他,“沒有,沒有,一如既往。”可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崔英看。


    崔英看著他呆呆的樣子,撓撓臉頰,自己時常被家裏長輩罵憨傻,估計就是這副呆樣,看來師父他們沒冤枉自己。


    眼見小文還沒回過神來,陳景幹脆逗他耍耍,“小文,是吧?”


    眼中隻剩一人的小文連連點頭,“對對對,我就是,他們都這麽喊我,其實有人給我起了‘蚊子’的綽號,你也可以這麽喊我。我家住在北城杏花巷,我還有個妹妹,每天晚上來這裏賣混沌,混沌六文錢一碗……”


    這是已經徹底傻掉了。


    聽到他還有個妹妹,崔英趕緊打住他,故作驚訝道:“你還有個妹妹啊。”


    陳景不想聽她繼續說下去,沉聲道:“閉嘴!”


    崔英泄氣歎息道:“沒意思。”


    陳景在小文肩膀上推了一把,把他晃醒,“既然知道了,就幫著保密吧。現下看你無事我也放心了,至於其他的,來日方長,我們有大把光景嘮嗑,到時候再說吧。”


    還是有些木納的小文點頭應下,不再一直盯著崔英看,可眼珠子還是在瞥她。


    恭送太上皇一樣把兩人送出暗門,小文獻殷勤似的幫著景哥拍打身上塵土,那個小霸王他隻敢敬而遠之,名氣太大便是如此,連稱兄道弟都得悠著點。


    陳景笑罵一句滾,感覺做的有些過的小文灰溜回門洞。


    等到暗門被關上後,崔英讓陳景先去南城,自己等會兒去皮影那裏找他。


    看她顧左言右的樣子,不知道她要演哪出戲,大概不是好事。


    陳景說道:“老樣子,醜話說前邊,別闖禍,讓師父知道了,揍你的時候,我可不會攔著求情。”


    意氣風發的崔英捋捋額頭發絲,“不就是挨打嘛,我會在乎那些?笑話。”


    走出幾步路的陳景頭也不回道:“這話我幫你捎給師父。”


    “還能不能好好相處了!”


    “這就看你自己了!”


    偷溜進妓館二樓的崔英,這次被逮個正著。


    彭珴睡醒口渴,起來倒水喝,正好撞見賊偷一樣的小霸王,差點兒驚嚇出聲的鴇母拍著胸口,“幫主不是告訴過你了嘛,以後走正門進來就是了,怎麽還是輕浮於世,咋的,還要我們正經宴請你才會光明正大的進來?”


    崔英訕皮訕臉的湊過去,探爪撈起一隻玉手撫摸起來,“姨,我這不是太想你和姐妹們了嘛,情難自禁的就過來了,不來看看,我晚上入睡都難。”


    彭珴幾十年功力,真假一聽便知,媚眼一瞪,“是隻想我女兒們吧,也對,人老珠黃的老婦人,大俠小霸王可惦記不上。”


    崔英裝癡扮傻道:“那個小霸王真是有眼無珠啊,如此美人在眼前居然不來憐愛,大煞風景。”抓起玉手在臉上胡亂蹭。


    彭珴點點她額頭,佯怒道:“小冤家啊!以後誰跟你了都是死心塌地。”


    手一個翻轉反抓過去,拉著崔英向裏邊走去,“跟我來。”


    崔英連忙問道:“姨,你不接著睡覺了?”


    崔英本想哄她走開,也好找樂子去的,這回看樣子要落空。


    彭娥將她拉進內室後才鬆手,責怪她,“誰家混進你這麽大的老鼠都睡不安穩。今兒個幫主出去議事,不回這裏,你就陪姨嘮嘮嗑,反正我女兒們也跑不掉,你年紀輕輕的有大把光景可以和她們廝混,不急一時。”


    無奈的崔英隻得說道:“姨,有吃的沒,不要錢的那種。”


    “我這兒有果盤,你就當作零嘴吧。上次看你吃飯就像餓死鬼,這次出來沒帶錢?”


    “唉,不說也罷。”


    沒能溜進姐妹們的房間,隻混了一些水果墊肚子,陪著一位豐韻婦人談聊。


    崔英是忙著啃食果子的同時聽對麵嘮叨家常,等到彭珴無話可說了就隨便挑揀個事問起,讓她嘴巴別停,也別打攪自己吃東西。


    崔英問她為啥沒生孩子,難不成和那個相好的幫主隻是露水夫妻,沒打算一起過日子。


    彭珴怨婦一樣哀怨一聲,說自己這輩子都活在兆安城裏,從沒去過外麵,認識的男人裏,就他有出息,做了將近半輩子的老鴇,也不見他嫌棄我,不跟他還能跟誰?說句下賤的話,人老珠黃還想啃嫩草?不要臉還注定沒個好結局。


    “他是幫主,我是鴇母,真論起來,都不是啥清白人家,至於孩子,還是算了吧,尤其他是個做幫主的,有今兒,不一定有明兒,我可不願意孤兒寡母的過完下半輩子。


    等他金盆洗手,退出狗屁江湖才算省心,可真到那時候,我這老蚌能否生珠都兩說了。”


    去往南城的路上,崔英回想著彭珴的話,女子一人活在這世上,真有那麽難嗎?


    早晚要嫁人,早晚要生娃,早晚都是死,多沒意思啊!


    崔英偶爾喜歡冥思,更多則是跳脫的胡思亂想,把彭珴遭遇歸結為她沒有個好師父,自己有,而且還有好兄弟。


    看到前麵那個背影,一個大跳蹦到那人後背上。


    正在看皮影的陳景被背後那人驚到了,一個踉蹌差點兒跌倒,搖晃兩下身子穩住,猜也能猜到是誰,訓斥道:“下來,不像話。”


    崔英說聲“不要。”手裏不閑著,搶著少年的栗子吃。


    陳景東倒西歪輪圈轉,想讓她下來,少女死命纏著他,從後背摟住少年脖頸,越轉她越開心,咋咋呼呼大喊大叫。


    最先沒撐住的是少年,一個不注意撞到個路人,陳景趕忙止住身形抱歉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們兄妹倆嬉鬧沒留意,望見諒!”


    身穿青衫的路人沒有答話,撣了兩下衣服,別有意味的看著少年少女。


    崔英從小景背上哧溜下來,對那個臉色慘白的人叫囂道:“看什麽看,不就撞了你一下,又沒少塊兒肉,大男人還怕疼不成。


    和你直說吧,我們兩個是混北城的,識相就趕緊走開,不然打斷你的腿!”


    那個路人似乎真的信了她的話,煞白臉似乎都被驚出了血色,趕忙後退幾步,扭頭就跑了。


    陳景看那人跑開時差點兒撞了孩童,連聲提醒“小心”,這越發讓陳景良心不安,對著崔妞抱怨道:“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天天告誡你別闖禍,禍從口出你沒聽過?”


    崔英仰麵看天,“我看那人臉無血色,以為是個看咱倆麵生想碰瓷的。你其實不知道,要說碰瓷,還是南城多,北城敢這麽幹的早就被打斷腿了,我罵他是以防萬一。”


    陳景拿她沒轍,“找借口你是很在行啊。”


    被撞的路人跑遠後回看一眼,發現沒人追上來,這才放下心來,慢悠悠的逐步往家走。


    一路走過商鋪、酒樓、錢莊,不見他買什麽東西,路過一個地方就駐足片刻,似觀美景、賞歌舞。


    盡管是後來者,祖上不是本地人,可作為城主心腹多年,眼見兆安城褪去匪氣興盛起來,怎麽也有自己一份苦勞在裏麵。


    每日無事就四處逛逛,或人或景,隻是看看就令人心安,這些年的苦心沒有白費掉。


    想起剛才的那對男女,“北城的麽?”


    “南城北城都一樣。”


    別名“白麵”的男子豁然而笑。


    “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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