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在城裏的張惠文有所行動,姓穆的又拎回來一個女娃。


    這就值得玩味了,姓穆的打算廣收門徒,開宗布道?


    後邊會不會再帶回幾個小崽子先不管,辦自己的正事要緊,得趕緊去城外謀個教書的營生,隻是教授爛大街尋常學問,姓穆的知曉了也不會攔著。


    可讓老張好等。


    明明就是想淘個讀書人,那些凡人兩眼抓瞎一樣,每天從自己說書攤子路過,個別幾個都成了熟客了,就沒想過動動嘴皮子過問一下,逼的自己用了個賣慘的陰招,這才招來他們問詢。


    錢太少,怕束脩不夠?不是事兒!


    孩子笨,怕學不會?包老夫身上!


    雷厲風行解決了前邊難題,去了城外村裏選址,村民又說還沒想好在哪兒建學堂。


    已經被尊稱為先生的老張,看一眼姓穆的家院落方向,扭頭指向與其對角的一處豬圈,就這兒了!


    村民大為疑惑,這風水咋看都不對勁。


    笨啊!拆了重蓋茅屋就是了,我要真是落魄書生還會在乎這些,既然沒落魄,隻是裝裝樣子,更不會在乎這些。


    當天就拆了豬圈,村民家裏,不管有沒娃子上學的都來幫忙,三天就建成了一座簡易學堂,張惠文身為讀書人,怎麽看怎麽親切,跺一腳地麵,砸的挺夯實的,讚歎一聲,老實人家做老實事兒。


    既然是窮地方,自然沒有典禮一說,學堂就是上學讀書的地方,馬上開課,對孩子們要求幾乎沒有,唯獨朗讀聲得大,嗓門敞開了吼,吼的姓穆的躲屋裏都能聽見那種,讓他出門看得見,回家聽得著。


    過了個把月,等安頓下來後,張惠文親自拜訪了姓穆的,苦口婆心又巧舌如簧般勸說兩個孩子上學事宜。


    “你我大道不同,此事休要再提。”


    “隻是一些爛大街的書本,非我文澤大道。”


    “那就更沒必要了,誰教不是教。”


    “那讀書識字總有必要吧。”


    “我這個做師父的教授即可,不勞煩張先生。”


    聽到這個狗日的油鹽不進,老張有些撒潑了,“孩子就是孩子,你親自教授自然是好的,可他倆在生於人間,活在人間,缺了師門中的嚴苛,少了人間問學的氛圍。”


    看到姓穆的臉上少有的思慮之色,趁熱打鐵道:“再說了,孩子還小,玩鬧的時候多,你是打算和兩個徒弟玩忘年交?”


    隻要是講理,還是咱讀書人嘴皮子管用,事兒就這樣辦成了。


    既然有些話已經說出口,老張也不好給兩個孩子私自開小灶,教書人的本分還是有的,都是平等待之,若是孩子自己來求,那做先生的肯定樂見其事。


    女娃崔英,一回想起來就讓老張頭疼不已,凡人間讓女娃讀書識字的本就不多,以為是個求勝上進的,可惜並不是,說多了都是憋屈淚,屬實爛泥不上牆、朽木不可雕。


    玩的時候心大,性子特別野,能吃也能睡,就是不好學。


    早些時候還能用戒尺懲戒一下這個女娃,能讓她暫時收斂幾分,這種事情上,姓穆的也知曉其中輕重,不會輕易幹涉,隻是後來打板子就不好使了,頂多讓崔英臉皮不自主的抽抽兩下,隔天該幹啥幹啥,原來怎樣還是怎樣。


    身子骨瞧著瘦弱,不過猛吃飯催出來的力氣不小,和同齡人角力沒輸過,不過放在修行上,就不值一提了。


    陳景這個少年,在整個學堂屬於最好學的,有什麽不懂的幾乎都會請教,甚至有時,作為過來人的張惠文輕易就能看出,這個內秀的孩子不好意思麻煩先生,大概回家去問師父去了,欣慰之餘有些心疼。


    懂事的孩子早慧,內秀的孩子早傷,這孩子越懂事,越是讓他這個做先生的為難。


    這種窮地方,沒個幾十年的文治教化,難出讀書種子,陳景這孩子雖說用心,和他修行潛質一樣,仍舊不被張惠文看好。


    某天靈犀所至想到這裏,既然這兩個孩子不是修道種子,那我文澤書院是否能以此為切入點,合情合理介入其中,送與兩個孩子一份機緣,至於姓穆的,大概是不會阻攔的,白送的機緣,你這賊偷得多違心,才會給弟子攔下。


    不過這兩個孩子的平凡,確實讓張惠文苦思冥想,就算我文澤送出一份機緣,注定不會太大,也不會小了去。


    太大接不起留不住,太小用不了犯不著,往後的事誰也不清楚,隻看現在的話,兩個孩子甚至配不上,強行塞給他們,弊多於利,禍蓋過福。


    直到那天晚上。


    早早就寢的張惠文是被壓衣玉佩喚醒的,是院長他們給自己護身用的,冷不丁的就給用掉了,剛喚醒時讓他有些驚懼,這破地方還有打家劫舍的?


    那麽大一座城池看不到啊,來這裏偷搶教書匠,不為人子。


    黑燈瞎火的聽到一些聲響,輕手輕腳摸出屋門後看到了“罪魁禍首”。


    姓穆的院落好不熱鬧,黑雲無中生有圍繞上空,雷光閃耀,雷鳴不絕,張惠文看出一些門道,整座院落處在小天地中,還不止一重,內裏還布置了陣法,這才勉強壓製住了那股毀天滅地般的威勢,即便如此,動靜還是太大,整個院落附近的地根都有晃動。


    這是在打架?


    沒道理啊,姓穆的算是那種極愛顯擺的貨色,另外兩個,劍修武夫也是講究排場的,過往遇到的這種貨色,都是不愛遮掩的,這會兒咋在自家院子裏打起來了。


    孩子咋辦,你們幾個老不休幹架,別牽連的孩子,想著過去勸說一下,走近幾步,這時候包裹著院落的小天地猛地暴漲,如同吹漲的氣泡,向四周擴散些許,還好隻是片刻功夫,複原縮了回去。


    看到小天地結界掠過之後的樹幹,張惠文咽了咽口水,隻要是碰到了結界的地方,樹幹消失無影無蹤,可見小天地當中的混蛋沒個留手。


    這些家夥都是武瘋子,奈何咱是斯文人,就不和他們一般見識了,打生打死不要緊,孩子還在就萬事大吉。


    也替兩個小娃不值,倒黴攤上這麽個混賬師父,以後出門肯定要為其擦不少次屁股。


    等到了隔天,姓穆的給兩個徒弟告了假,一連幾天皆是如此。


    這難免讓老張心裏泛起新咕嘟,兩孩子真給傷到了?


    你姓穆的連孩子都護不住。


    又或是……


    幾天過後,兩個孩子可算回到學堂,繼續讀書識字,就是身上遍布傷痕,還有一股子藥草味兒,也沒個精神頭,連那個崔丫頭都少了虎頭虎腦的勁頭,不討厭也不討喜,病蔫蔫的。


    望氣法一閃而逝,有點兒意思了,看來那晚姓穆的是動真格了,不過針對的是兩個孩子,根骨轉變如此之大,不知用了何種玄妙手段,天翻地覆不足以道盡,這還是自己望氣功夫跟不上,看得不夠透徹。


    故意找兩個平凡孩子,認作弟子遮人障目,如今雲開見天,這該是真謀劃。


    認定此事後,張惠文打起精神,可不敢再鬆弛,不管是不是姓穆的弟子,隻要孩子提問都會詳細講解,後來還教會孩子們寫字,恨不得手把手教的那種,有錯就罰,知錯就改,也能討到勉勵,做足了嚴師的派頭,絕不給姓穆的詰難的機會。


    崔英就算了,張惠文已經徹底死心,自己這個半路出家的教書匠實在無能為力,隻求陳景繼續勤學苦練,對得起自己的“良苦用心”,順利的話,以後少不了這小子的好處,順帶著分給一些崔英,也不是不可以。


    可事情怪就怪在這裏。


    第一年,兩個小娃還能按部就班來學堂讀書,和其他人家孩子一樣,遲到或有,早退則無,尊師重道言過了,該有的規矩是不缺的。


    第二年,已經開始練習寫字後,姓穆的兩個弟子就開始經常告假,急的老張一籌莫展,崔英也就算了,讓她記住隻剩醍醐灌頂之法了,陳景還是能讀進去書的,他這裏或明示或暗示有私藏書本,隻要開口,任你選讀,這個死心眼的傻孩子就沒來過,沒想占便宜也就算了,咋的學堂都不來了。


    第三年,已經沒有第三年的事情了,姓穆的直接告訴他,倆孩子爭氣,兩年就肄業。


    肄你大爺啊!


    肯定是姓穆的在其中搗糨糊,告訴孩子不準再來學堂這裏,認準了這個想法後,其他念頭水潑不進,一概不信。


    姓穆的老王八蛋,肯定是覺得事情不妥,提前讓孩子肄業,連那一縷香火情都給斬斷了,惹惱了老張,火氣蹭蹭的往上漲,讀書人倔脾氣上頭,梗著脖子上門罵人去,夾雜著口水引據大義,正之經典張口就來,得虧那天孩子沒在家,姓穆的留住了做師父的顏麵,就這,還沒敢開門。


    回去之後,張惠文再次動用了陰陽同宣紙,得到回複讓他怏怏不平。


    靜待時機。


    幹等,反正拿姓穆的沒辦法,先耗著吧


    飛升境並非不死,這在天地間不是秘密,可和飛升境比拚壽元,就差一步就與天同壽,這怎麽比?


    不過話說回來,姓穆的哪天真要兩眼一黑、雙腿一蹬死掉了,那天下地上,少不了鞭炮齊響,鑼鼓喧天山海齊鳴,舉世同慶。


    想到這些,教書匠自嘲一笑,真要有那麽一天就好了。


    那兩個孩子確實不再來學堂,不過張惠文“熱心腸”足足的,隔上幾天就打探一下近況,再尋思尋思有無破解之法,打發一下無聊光景。


    幾年後,某日張惠文在散學時,詢問學生可有人看到陳景兄妹的,懵懂孩子皆是搖頭,教書匠不以為意,讓孩子們自行離去。


    又過了幾日,再次問詢此事,孩子們依舊搖頭,這讓他內心不淡定了,決定先去城裏打聽一下。


    這兩年,倆孩子在城裏小有名氣,耍小聰明沒用真名,不過模樣很多人記得,身手了的,綽號更是響亮無比,尤其是崔丫頭,小霸王的名頭能讓北城幫派膽寒。


    問過一個“地鼠”,這些搜集消息的家夥聽到來意之後也是愣了一下,撓著頭皮不解,“確實有一段時日,沒見那個小霸王來過了。”


    教書匠急忙問道:“到底幾天?”


    “不清楚,咱又沒刻意盯著,興許十天,興許半月。”


    張惠文不理會這個爛汙人,丟下一塊兒銀子跑去了青樓,無視那些花枝招展的妓子招呼,劈頭蓋臉問那些管事小霸王的去向。


    連跑了三家,總算有了消息,火急火燎的跑回村裏,隨口胡編了個家中老父病危,急著回家見最後一麵的瞎話,算是蒙騙了過去。


    用這幾年教書匠攢下的錢買來了一頭驢子,趕路用的到,可憐自己如今還是沒能恢複修為。


    張先生要走了,城外百姓自發為之送行,張惠文誠惶誠恐,這如何使的,都趕緊回去吧,我還得追人去呢。


    眼見送行人數越來越多,有了人擠人的跡象,依依不舍讓人看了心酸,凡人崇敬學問人發自內心,這是文澤洲當年教化之功,雖說利弊皆有,總好過蠻荒本能。


    想到於此,張惠文心頭一熱,差點兒流出淚來,不再急切上路,下了驢子,與父老鄉親一一告別,終在崎嶇路口處別了眾人。


    張惠文還沉浸在與鄉民的重學情深,忽然想起此時所為,都是被姓穆的所害,做了這麽多年鄰居,也不見過來送送行,遠遠看上一眼,點個頭也行啊,非得端著架子裝高人。


    “狗日的穆鴻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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