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伏華他們三人剛離開,陳景拉著崔英也就此上路,武林大會勢必會因為蔣安的消失引起風波,亂成一鍋粥還是就地解散,都已經與他倆無關,早早離開便是。


    滿山青翠,綠水依臨,山風總惹葉飛揚。


    陳景坐在河畔,攤開山河圖,大致曉得沿河走,再看後麵時,深思一陣道:“船到橋頭自然直,但願我倆走運些。”


    崔英打個水漂,回頭問道:“古戰場不是很大,咱倆趟過去不行嗎?”


    陳景打消了她的念頭,“方圓十數裏對我們兩個來說足夠大了,聽蒼爺說,那座古戰場滋生無數鬼靈,甚至鬼王、英靈也有不少,不管是它們互相之間,還是與修士,一直爭鬥廝殺不斷,我們兩個可對付不了,能繞路就繞路,天大地大,不是非走捷徑不可。”


    崔英掏出零嘴,這次長記性了,不敢大快朵頤,隻拿出來舔舔,又收回去,從小趙那裏拿來不少,早早吃完是痛快,可後邊的路上就要受罪了。


    日頭斜西時候,終於碰到一艘去下遊的船,兩人打著招呼想登船,船上活計則警惕的瞅著兩人。


    不得不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想登船,是個人都要想想是否遇到埋伏劫道的。


    尤其靠近後,看到崔英臉上紅斑,外加身材高大威猛,打家劫舍該是一把好手。


    男的看起來彬彬有禮,指不定是個狗頭軍師一樣的人物,不可不防。


    畢竟不是神仙渡船,沒有花裏胡哨的雕龍刻鳳,艙房才三層,一層比一層矮,明麵上的夥計七八個,外加一個管事,一起站在甲板上來回審視男女二人,似乎要看出花來。


    陳景與管事費去好一番口舌,拉扯著討價還價,就差舉手發誓了,先把一部分船資丟上甲板,才勉強征得同意登船。


    崔英上了船,狠狠瞪一眼那個管事,剛才要不是壓著火氣,真想直接跳上來給他來一拳頭,坐地起價的也沒這麽過分的,以後走夜路別被自己碰上,套麻袋後怎麽揍人她都想好了。


    陳景怕她惹是生非,推她一把,拉著去了艙房。


    崔英順毛驢的毛病暫時改不掉,安撫她幾句,答應給她買些吃的,這才讓她消停下來。


    有渡船代步,打坐修行不再懈怠,男女仍舊還是一間艙房,一人打坐,一人睡覺,坐地自劃,就是崔妞時不時說夢話放響屁,讓陳景有些頭疼。


    心齋坐忘,引氣入脈,貫穿竅穴,積於丹田氣府,結霧,凝水,成湖,淬然湖中真靈之氣。


    水磨功夫,日積月累,辛辛墾墾如老農,下三境的修士就是如此,隻要有人帶入修行之路,按部就班枯燥無聊打坐,總會慢慢增長點滴修為。


    江湖遊俠野修多如繁星,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是練武打熬肉身,臨死連個“氣”都沒練出來。


    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


    沒有師傅“領進門”這個舉動,何從談論個人修行?


    是有屈指可數的天資俊傑之輩獨創門路,瞎子摸象般摸索出一條修行路,那種人是上天寵兒,後輩注定隻是瞻仰,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幾個是靠撿錢過日子的?


    連續四五天,陳景打坐完後出了船艙,回頭瞅一眼正在看連環畫的崔英,不用問,肯定是從趙伏華那裏得來的。


    崔英這幾天睡飽了就吃,吃飽了就鼓搗玲瓏袋裏的東西,打坐片刻功夫都欠奉,這要是在家裏,不說師父,董老爺子就直接上手開揍了。


    搖搖頭,去找管事。


    按照管事說的,臨到最後的渡口有多半月的距離,不過兩人是半路上船,必須提前一個渡口下船,免得被總管事逮著了,陳景苦笑著點頭答應,看來兩人的船資被中飽私囊了。


    世俗凡人渡船上麵,山海誌之類應該不太好找,試試看有無詳細的輿圖,有最好,早做打算,總比毫無頭緒一頭亂撞要好。


    可惜沒有。


    管事聽到他的來意,本來就有些不樂意搭理兩人,這次更是有些厭惡,如果隻是尋常輿圖還好,可話裏“詳細”兩個字實在刺耳,萬一是個心懷鬼胎的居心叵測之輩,來偷摸記下水路圖什麽的,這就要了親命了,幹這行當的沒少遇見過探子之類。


    管事越看他越不順眼,一口回絕,還告誡他,必須提前兩個渡口下船,沒得商量。


    陳景苦笑一聲,這次因小失大了,本來還想辯解一回,想了一下還是算了,難道還要當麵亮上一手,證明自己是個修士?野修的名聲,大多時候都算不得好,陳景怕亮明野修身份那刻起,就是被趕下船的時候。


    無奈隻好回艙房去,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習慣就好。


    “小兄弟。”


    陳景聽到生疏的北地話,下意識回過頭去,看到一陌生男子走過來,不曉得是剛上船還是沒其他衣服,雙袖下擺沾惹不少塵土,風塵仆仆之意,下顎留有短須,像個落魄文士。


    那人走近拱手道:“小兄弟,我們又見麵了。”


    陳景搖頭不知,按說隻要不是相隔太久,怎麽也該有個印象,抱拳道:“恕我眼拙,先生當真認得在下?”


    文士笑著說道:“怪我沒把話說清楚。去商水國那條渡船上,你家師門長輩可是好大威風。”


    曉得了,原來如此。


    陳景歉意道:“當初我那位長輩行事太過霸道,對不住了。”


    文士笑著擺擺手,“劍仙風采,概莫能外。能近在眼前見識一番,心驚肉跳隻是些許小事。再者,劍仙未到之前,你們二人行事,在我看來並無差錯,前後來看,一報還一報而已,天理昭昭,報應不爽,小兄弟順應天理而為,公道自在人心。”


    看到陳景笑容牽強,文士介紹道:“狄詢,犬火狄,言旬詢。”


    既然開誠相見,陳景也不扭捏,“陳景,耳東陳,風景的景。”


    狄詢爽朗道:“你大概也猜到了,我也有修為在身。不敢倚老賣老,你敢尊稱,我也不敢接,當初劍仙那一手翻江倒海的神通,至今讓我心有餘悸。好在狄某人虛長你些許歲數,就自作主張直呼你姓名。”


    陳景尷尬苦笑一聲,問道:“狄先生這次可是歸鄉?”


    狄詢為人十分健談,“不是的。我這人四處漂泊,八方為家,隻為看遍千山萬水。至於家鄉,已有小二十年未歸,回去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不如不回。”


    陳景不解道:“總歸會回去的時候吧,都說落葉歸根,人之憂愁故園情,先生真能做到忘卻故鄉不成?”


    狄詢灑脫道:“吾心安處是吾鄉,我就是遵從這句話活著的,人活一世,總歸要有些念想,再付出行動,我便是如此。臨老之時回頭看,也不見得比別人高明,但總算對自己有個交代,如此便心安了。”


    陳景點頭,確實如此,世間俗人千千萬,能做到坐立起行的,實在寥寥無幾。


    “我當初修行的初衷,就是為了多苟活些年月,想看更多的大好河山,想走遍各國都城盛京,遊訪各處仙家宗門。可惜了我半吊子煉氣境,走訪人間還行,仙家宗門注定看不起我這種,路遇仙家山門而不得入,人生一大憾事。”


    一個野修,不追名逐利,帶著遊山玩水的心態,踏過山河,走過人間,隻為心中大自在。


    初衷不改,值得敬佩,陳景心思一轉,琢磨這位狄先生後邊的話語,希冀問道:“狄先生平時可曾有繪製山水輿圖的習慣。”


    狄詢自嘲道:“這個嘛,輿圖是個細致活,我做不來。不過,一路遊山玩水,的確曾有賣畫為生的時候,可惜天資不足,實在拿不出手,如今擺地攤為活,怎麽問起這個,你是作畫高手?還是有他人佳作想賣與我?”


    陳景直接問道:“狄先生對南聿洲北邊這裏熟不熟悉?”


    狄詢思量片刻道:“不敢說了然於胸,比一般人曉得多一些。”


    陳景難得有衝動的時候,拉著狄詢袖口去自己艙房,後者看出他有事相求,口中連喊,“莫急,莫急”。


    崔英看到小景拉著一個陌生男人回來,打量一眼,肯定不認識,不樂意道:“這人誰啊?”


    陳景敷衍介紹一番,“狄詢,狄先生。”


    “崔英,我師妹。”


    崔英吼叫一聲,“師姐才對!”


    狄詢認出她就是當時渡船上的女子,倒是分不清男女二人是何關係,不便猜疑,拱手道:“見過崔道友。”


    陳景拿出那張破舊山河誌,狄詢看了一眼心中明了,指著北邊道:“如今這裏大不一樣了。”


    陳景心中黯然,點頭道:“就是想讓狄先生給指條明路。”


    狄詢看幾眼山河誌後,抬頭問他,“你先和我說去哪裏?”


    陳景手指點向一處,“這裏!”


    狄詢指向的地方,再深深看一眼對麵,“斷嶽峽。”


    陳景先請他坐下,斟上兩杯茶,自己坐在茶幾另一側,不打擾這位堪稱活地圖心中琢磨。


    狄詢隨手比劃幾次後,開口說道:“下船之後走陸路是肯定的,是打算走捷徑小路,還是大路驛道?”


    崔英湊了過來,隨口說道:“有捷徑最好,沒捷徑就老實走大路唄。”


    狄詢喝上一口茶水,先讚歎一聲好茶,這才笑著說道:“走捷徑隻有一條,如你們所見,就得經過那座古戰場,自然不能莽夫一般橫趟過去,稍微繞遠一些就可以,比如走馭靈宗外圍這裏。


    不過嘛,馭靈宗沒有義務護佑名聲不顯的野修,若真出了事,陷入險境,馭靈宗救與不救皆在一念之間。


    若是你倆搬出師門,同為正道,馭靈宗臉麵還是要顧及的,你們那位劍仙長輩肯定名聲在外,馭靈宗巴不得結下一樁善緣,護送你們兩人過境是順風順水之事。”


    陳景看一眼崔英,片刻後搖頭道:“這條路行不通,出門在外還是靠自己。”


    “那我就要問上一句了。”狄詢指著圖紙上方道。


    “你是來重整山河,重建城邦的嗎?”


    陳景搖頭道:“不是,也沒那個本事。”


    狄詢點點頭,繼續道:“若路遇到骸骨,是否會掘土掩埋,以慰亡魂?”


    陳景含糊道:“也許……會吧。”


    狄詢繼續道:“那若是千千萬萬具屍骸鋪路在前,你走還是不走?”


    崔英立馬接口,“千千萬萬?有心也無力,那不得活活累死人,再說了,哪兒來那麽多死人?”


    崔英眼睛瞟向陳景,愣了一下,訝異道:“還真有啊?”


    陳景低下頭去,讓人看不清他的臉色。


    狄詢再問道:“若是有饑民有餓死之憂,對你二人悍然發難,所為隻是一口吃食,你們二人如何應對,打殺還是逃走?”


    崔英躊躇道:“這個……殺,似乎不妥,跑掉的話,也太……”


    狄詢敲敲茶幾,“那就死了這條心吧,你倆俠義心腸,去了北地無異於油鍋走一遭,於你們修心修行皆不利,除非能狠心一條道走到黑,不問青紅皂白,殺出一條路來。”


    崔英不善於動腦子,趕緊問道:“肯定還有別的路可走,對吧?”


    狄詢指著山河誌,拿手在上麵劃一橫,“自然是有的,其實若按距離來算,比北上要劃算。這圖上空缺不少,但是想要徹底避開血魂窟,還是要繞不遠的路,畢竟如今的北地魔教,血魂窟一家獨大。”


    崔英看去一眼,匪夷所思道:“這麽大地盤,怎麽可能?”


    狄詢不以為意道:“無人可管,無人敢管,可不就是他們的地界。


    天災之前還有一些小國,些許芝麻綠豆大小的門派,或多或少能牽製一下血魂窟,如今國破家亡,門派亦是如此,仙閥宗門之類,有上宗的找上宗,沒有的先搬出去再說,凡人性命哪裏比得上自身存亡。”


    崔英剛想罵上一句“狗東西”,想到前邊那些話,說不出口,蹩腳說道:“那也該救一些的,那麽多人啊,全都死了。”


    “怎麽沒人救,本來天災初臨,沿途流民散入周遭各國,隻是後邊引發地龍翻身,水源枯竭,恐慌流言反而猛如洪水,皇族帶頭逃命,老百姓能如何,也跟著逃,樹倒猢猻散,這些年下來,死的死逃的逃,北地連一個像樣的小國都沒了,土匪窩子倒是數不勝數……”


    崔英打斷他,“行了老哥,你就說走那條路吧。”


    狄詢愣了一下,這稱呼,很江湖氣,咳嗽一聲,讓陳景抬起頭來,“盡可能走馭靈宗南邊,有無驛道對你兩人來說意義不大。


    再者,古戰場東南方一千八百裏的地方,有一仙家宗門,牧羽山,有仙人境修士坐鎮,血魂窟這種在俗世耀武揚威的門派,絕不敢得罪牧羽山。”


    崔英迷糊道:“既然這個牧羽山這麽厲害,為啥不滅掉血魂窟?”


    狄詢笑道:“血魂窟在江湖中有個別名,狐狸窩。你若有幸見到就會一目了然,一座山中,洞口密集如蜂窩,內裏錯綜複雜,至今尚未有外人摸透裏麵的‘門路’,估計隻有他們自己人才清楚。


    與入口相對應的,出口多且雜,有人曾經試著堵住過,可血魂窟的人總能找到新的逃生路徑,一來二去,隻讓人覺得煩不勝煩。


    也正因如此,血魂窟躲過幾次滅門之危,苟活下來,魔教中人,少有堂堂正正鬥法切磋,屬於是鳥有鳥道,鼠有鼠道。”


    夜晚,陳景沒再打坐,側躺在木板床上。


    “荒地千裏,餓殍遍野,十室九空,生人菜色而又骨瘦如柴,易子而食屢見不鮮,獸眾自肥之地,外人莫進之所,北地實乃人間鬼域……”


    崔英抱住自家兄弟,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趕走那個看著斯文的家夥,說出話能嚇死小孩。


    崔英拍拍小景肩膀,傷感道:“沒事兒了,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半夢半醒間,崔英聽到些許呢喃細語。


    “不該如此,不該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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