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手扶橋欄獸頭,肉眼可見東邊山勢越來越矮,似乎是以銀墜橋為一個隱形界線,磅石峽自此以東,再無好地方。


    看再多自西而來東流水,崔英也不會吟詩作對,索性去了另一側,橋身已經極為接近瀑布水簾,常人若是伸手去觸碰水簾,還是要廢勁廢力,崔英大個子,腿長手長,仍是需要彎腰才能碰到。


    觸碰水簾的瞬間,手中似壓下千鈞鐵錘立即下垂,胳膊順勢收回,崔英側過身子,這次不再急著伸手,緩慢以豎掌插入水簾。


    眼看水簾分開些許,感受到這水簾不是薄薄一層,至於到底厚薄如何,她用手試不出來。


    豎直掌心緩慢擰轉,水花開始四溢,開始灌入袖口,終於改成抬手,水流衝擊極為壓手,緩緩抬升,墊腳兩次後抬到盡頭,這才收手。


    抹一把臉上水跡,甩出袖子裏麵積水,拍打一下衣服,還不錯,居然沒濕,是件好衣服。


    想了一想,崔英起手,衝著瀑布隔空打出一拳,水簾被洞穿,能看到後麵的山石,不過刹那之後,被後麵流水衝刷而下,再次複原。


    崔英雙腿微屈,站樁身姿,屏氣凝神,用隔空打牛的招式對著瀑布發泄。


    拳拳開洞,圍繞一周,等數拳連成一片,瀑布就像開出一個大洞,崔英再接再厲,想看看能否以問拳過招的方式,暫時截斷瀑布水流。


    她這樣近乎不管不顧的出拳,讓打算過橋和看熱鬧的路人遭殃,拳勢猛烈,水流不斷炸開,飛濺水花籠罩附近,起初幾丈,後來範圍劇增,一直蔓延之銀墜橋中間地帶。


    崔英這種與瀑布相搏的舉動,在經常往來銀墜橋人眼裏不算新奇,到底是三橋之一,還是唯一一座靠近瀑布的大橋,每每過一段光景,就會傳出有人來此試手。


    大概是覺得本事大成,打算揚名。又或是小有成就,打算曆練。有驚豔眾人的,有被人恥笑的,總之,野修仙家,武夫劍客,或者拿著各式各樣法寶的修士,不一而足。


    若是碰巧趕上,哪怕落水,表麵功夫上,至少奪人眼球,沒能趕上的,僅聽傳聞,也會博人一粲。磅石峽還有好事者,專門編纂成冊,記錄了近幾十年內,數百位來此曆練者,就憑這些,沒少賣錢。


    崔英已經使出七成氣力,看到瀑布已經空出丈餘方圓大小,再往大去,難免會出現疏漏,水流會沿著縫隙而下,出拳跟不上,銜接不夠嚴密。


    最後提起一口氣,等瀑布複原,打出重重一拳,水簾炸開接近兩丈,驚起一大片水霧。


    “好,厲害,厲害!”


    “如此年輕,了不得!”


    “這位該是近幾年最出彩的。”


    “差不了,前幾次我都看過,片刻功夫,不落個丟盔棄甲的場麵就算不錯了。”


    “方才看這人拳術凶猛,不承想麵容看著秀氣,也算難得,不知有無婚配。”


    “京城裏邊的榜下捉婿,到你這裏成了橋上捉婿?”


    “你就說你眼不眼紅吧?”


    “為老不尊,懶得理你。”


    ……


    崔英心安理得受了眾人喝彩,抱拳舉高,樂嗬道:“賞臉,賞臉,承認,承認……”


    不少人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位女子武夫,眾人嘴上檢點起來,開始主動慢慢散去。


    “好一位女中豪傑!”


    一聲大吼傳來。


    崔英耳朵靈光,順著聲音看去,在北岸橋頭附近,一座華美閣樓觀景台上,一個瘦竹竿似的男人看向橋中間的崔英。


    瘦竹竿男人身邊還有兩人,一個用虎皮作衣的絡腮胡漢子,另一邊是個白頭白衣的老者。


    崔英眯眼看那個瘦竹竿,臉上沒幾兩肉,雙頰凹陷,活像個病癆鬼,偏偏眼珠子還挺大,模樣真是夠古怪的。


    “女俠可否上來一敘?”


    崔英心裏嘀咕,越看這家夥越惡心,揮手道:“免了,沒空。”


    那副尊榮,太倒胃口。


    瘦竹竿聽後驚詫道:“哎呦,膽子挺大呀。”


    對著崔英喊到:“是何來曆,給爺報上來。”


    崔英看著瘦竹竿衣服還算不錯,該是個富家紈絝子弟,有這家世還能養不胖身子,病癆鬼沒得跑了。


    瘦竹竿察言觀色好手,這女子眼神著實讓他難受,“看你是個女的,有此武學工夫不易,不要一而再惹怒少爺,少爺大度歸大度,泥人也會生出火氣,你好自為之。再問一次,是何來曆?”


    “我就不說,咋樣?”崔英衝他晃晃拳頭,“下來比劃比劃,點到為止的那種,絕不使陰招。”


    瘦竹竿齜牙道:“來勁了是吧,這些個江湖中人,純屬莽夫,動不動就要過招,光看我身子骨弱,也不想想為何我能站在這裏,這是尋常人能來的地方?”


    稍稍別過頭去,問到身旁白發老者,“譚供奉,能看出來曆?”


    譚伯然說道:“聽這人口音生疏的緊,又如此年輕,定然不是鈺金洲三大王朝及其附屬出來的。


    一身功夫做不得假,荒野偏僻之地,一些隱世不出的高人,或許能教出如此出彩的年輕人。”


    片刻之後,一直緊盯著橋上女子的譚伯然忽然開口道:“想起來了,這口音似乎是南聿洲那邊的。”


    瘦竹竿恍然大悟,原來是外洲人氏,“譚供奉還看出些什麽?”


    譚伯然收回目光,擺手道:“你別想的太美,我是有些不入流的江湖手段,對一個晚輩出手,可不是啥長臉本事。”


    徐竹竿無可奈何,曉得自家供奉一些條框規矩,若無天大意外,老家夥絕不會為了他這個主家的意願打破規矩。


    “打不打?不打老子走了。”崔英打著嗬欠問上一句。


    橋上與河岸兩側,先前被拳打瀑布熱鬧引來,這會兒人群還沒散去多少,眼見又有熱鬧可瞧,眾人一起仰著脖子等瘦竹竿回應。


    徐四爺氣的恨不能哇哇大叫,指著女子武夫道:“太猖狂了。”


    另一側的虎皮絡腮胡漢子,終於能插進話來,拱手說道:“徐六爺稍安毋躁,讓我去會會這個武夫,說不得就是個繡花枕頭,隻會口中聒噪。”


    徐六爺冷靜些許,深深看他一眼,開口道:“行吧,黃元嶸,你就替少爺我,與那位女武夫好好切磋切磋。”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咬音極重。


    黃元嶸躍出露台,飄落而下,正處橋頭外。


    徐六爺看完黃元嶸身手,扭頭嫌棄道:“老黃這身手,我是怎麽看都不對勁。”


    譚伯然老神在在道:“他若是個好手,能找到你這兒來?”


    本名徐少壁的徐六爺曉得為何,不服氣道:“隻能吃些剩下的,我肯定窮啊。”


    譚伯然絲毫不打算給他麵子,“你不僅窮,手裏還沒權,活該你隻能撿別人吃剩下的。”


    “行行好吧,譚老哥,好歹我也是一家之主,你為我賣命,不能總是戳我心窩子。”


    “果然商賈臉皮厚如城牆,你每月給的那點兒神仙錢,頂多為你做事,至於為你賣命?你有臉說,我都沒臉聽。”


    徐少壁唾麵自幹,聽出供奉口風不對,立馬轉向下邊,“你覺得那個女子武夫能撐多久?”


    譚伯然說道:“黃元嶸合氣已經有些年月,那個女武夫剛才出手,瞧著挺能唬人,實則才煉氣境,若是黃元嶸舍得手段盡出,肯下死手,估計女武夫撐不過盞茶功夫。”


    徐少壁撇撇嘴道:“還行,不能說慢吧。若是黃元嶸真能替我好好教訓一下這個外洲來的武夫,他心心念念的客卿位子,給他便是了。”


    譚伯然說道:“到時還需在他身上砸些錢,晉升金丹才夠看。”


    徐少壁點頭道:“必然如此,不然讓外人聽去,是個修士,有點兒修為的,非得擠破家裏大門。


    懷才不遇,尋求伯樂,聽的我耳朵起繭了,煩不勝煩。”


    譚伯然看他一眼,鄙夷道:“你就湊合著用吧。”


    黃元嶸走至橋頭,剛拿出斧頭,思量片刻就收了回去,這會兒樓上有人看著,他看出一些女武夫的底細,比起她來,自己修為隻高不低,就不打算贏得太幹脆,有些欺負人的意思。


    一層一層找關係,花了不少積蓄的神仙錢,這才有機會來到那位“徐六爺”麵前自薦,打算求個拿錢也辦事的客卿位子。


    去做門客,身份太低,心思活絡的事情也非他所長。


    供奉身份自然尊貴不少,可自己也清楚本事不濟,就沒給人添笑料。


    折中下來,本該無事清閑能拿錢的客卿,被他明言許諾,隻要給他客卿,必定親力親為給主家辦事。


    幾天下來,那位徐六爺對他始終不鹹不淡,沒明示沒暗示,好似釣著他遛圈,讓黃元嶸難受至極。


    好巧不巧碰到一位江湖武夫,還是能穩贏的那種,等事情過了,正好光明長大再問徐六爺客卿的事情,成了最好,不成早早離開,好去另尋出路。


    老子神仙錢不多,已經花出一些,沒有和你們富家子弟遊玩的心思與工夫。


    江湖之中的遊俠與野修,從無天生一說,也可能僅是入不得高門大戶的法眼,一來二去之下,本事不大,心氣卻高的江湖人士,寧可頂著遊俠與野修的名頭,甚至落草為寇,再也不願給那些狗大戶挑挑揀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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