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看出氣度不凡的老者是一位修為不俗的修士,老修士也不藏掖,自報家門,江湖名號“明元仙師”,出身野修,金甌王朝附近地界也算小有名氣。


    身為外來戶,自然不曉得這號人物,不過在老修士口中聽到“殺妖”字眼,就跟隨過來看看,若是力所能及,打算也跟著出一份力。


    陳景修為底細,明元仙師看出些許,話裏話外則是打聽有無師門,長輩名諱,有無親朋好友在金甌王朝和鈺金洲。


    陳景心中不喜,幹脆說自己隻是一介野修,巧緣之下開始修行,並無師門,也無師父,來金甌王朝這裏隻是走江湖,路過而已。


    明元仙師聽後一笑而過。


    陳景不覺得自己說辭能騙得過人,隻求莫要一而再追問,江湖處處素昧平生與不期而遇,刨根問底可不是好習慣,甚至可以說是江湖大忌,遮遮掩掩才是常態,點到為止就足夠了,江湖前輩後輩都是如此。


    走過盞茶工夫,越過一座座帳篷之後,看到不遠處有許多人有規矩聚集,正圍攏一張長桌左右,人群外圍有人撐起各色大旗,陳景猜測這些人是有名號的門派江湖弟子。


    江湖門派遠不如宗門仙家,行事相較野修收斂許多,畢竟野修之類,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仇家想要尋仇也得費一番功夫,再也找不見蹤跡的,也大有人在。


    江湖門派人員眾多,好歹也有個“家門”可尋,這就逼的門派弟子“待人友善”不少,誰也不清楚得罪過的一幹人等中間,日後會不會有得天垂青者,功力暴漲,修成神功,上門討債殺個一幹二淨,這可不是傳說,江湖中這類稀罕事,總是擱上幾年就會重現,堪稱防不勝防。


    既然如此,堵不如疏。


    江湖老一輩,講究一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對野修來講,不夠痛快。門派中人來說,倒是得當。


    長桌已經落座四人,三男一女,看年歲都不小了,明元真人走過去,落座東麵主位。


    而後招呼陳景坐在左手邊第一位,原來一位青臉漢子沒見絲毫怒意,起身之後,先恭敬與仙師拱手致意,而後痛快讓出位子。


    陳景謝過這位陌生道友,這才坐下,看去對麵端坐之人身後時,頓時愕然。


    剛才與自己鬥劍的劍客,既然能在這裏遇到,顯然是位門派弟子,這會兒正與師門長輩耳語,不過如此近距離,劍客說些什麽,陳景也能聽得一清二楚。


    “師傅,就是這家夥壞我寶劍。”


    陳景對麵端坐不動的消瘦男子,劍客口中喚作“師傅”,嗓音嘶啞開口道:“道友持強欺辱後進之輩,專擅跋扈於此,難不成是野修?”


    陳景瞥一眼來時方向,點頭道:“在下確實一介野修,道友有何指教?”


    “我千刃劍裝從無‘指教’一說。”


    消瘦中年男子毫無顧忌,當著明元仙師與眾位同道的麵,拔劍出鞘,粲然說道:“隻有‘劍教’!”


    緊挨陳景身旁落座的道友,拍拍胸口,佯裝擔驚受怕道:“道友耍劍走火入魔了不成?一言不合便要砍人,使不得啊。”


    唯一有幸落座的女修,白眼一記,不曉得是給哪位的,嫵媚道:“咱這還沒發財呢,就開始窩裏鬥了,比野修還要不如,如今這世道,門派中人越活越回去了。”


    剩下一人,須發花白老頭,看一眼對峙的兩人,嚷嚷道:“要打便打,生死自負,省得浪費大家夥寶貴光景。”


    明元仙師靠在椅背上,兩手搭在扶手,笑意浮現,客氣問話道:“兩位私人恩怨,能不能待事後再說,就當給老夫一個麵子。”


    陳景看到消瘦男子將要收回劍去,這才開口道:“不用。”


    在座幾人神色瞬息數變,敬佩,瞻仰,震驚,譏諷。


    有人冷笑不已,有人眼神讚歎。


    明元仙師輕笑兩聲,問話道:“小友如何打算?盡管說來聽聽。”


    “過一招吧。”陳景看去對麵劍客道。


    “過一招?不該是過幾招麽?”


    “一招就能分勝負?”


    “既然口氣這麽大,分生死也說不定哩。”


    消瘦男子抖動麵皮道:“好,老夫便領教你這個野修劍法……”


    “嗡”的一聲細微劍吟,陳景平直使出一劍,出手太快,對麵瞥見劍刃刺來,防無可防,躲無可躲。


    劍尖深入消瘦劍客唇內,觸及齒麵絲毫後迅疾退出。


    出劍收劍一瞬間,消瘦男子下意識合攏幾次下巴,想要放些狠話出來,最後憤恨的捶下桌子,拱手道:“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陳景身手實在太快,幾人眼色生出些許慌張來,目光不約而同看去明元仙師,眼神之中不外乎帶有些許詢問,此人真是野修?野修這般年紀能有這般好手,這得踩了多少坨狗屎,才能有此運道?


    明元仙師笑而不答,扭頭看去,略有意外道:“想不到皓風道友這邊,也有意外之喜。”


    粗壯高大漢子給眾人介紹道:“這位兄弟江湖綽號‘崔牛’,江湖野修出身,一身拳腳功夫十分了得。”


    崔英自顧自走到劍客身邊,一把推開,毫無誠意道:“對不住兄弟,挪出點兒地方來。”


    回頭看去皓風,“你不坐啊。”


    皓風來到明元仙師後邊站定,背手搖頭。


    被擠占位子的劍客本就有些憋憤,已經當著眾人麵一招敗北,丟了大眼,這會兒還要給不相幹的欺壓不成?


    正要發難時,坐定對麵的女修問新來這位道:“女的啊?”


    崔英瞅一眼這個婆娘,姿色差,年紀大,也就是在外邊山水荒蕪地,見不到幾個女的,不然連多看一眼的心思都沒,嫌棄問道:“姐姐你家孩子多大了?”


    女修輕蔑一笑,“也就比你晚生幾年,咋啦,想當我兒媳婦啊,看你有啥本事了?”


    崔英看這桌上茶杯,不給酒喝,哪來的江湖豪氣可言,忒寒酸了,看去女修道:“我學的本事可大,專門伺候你這種烈火婦人的那種。”


    女修眼睛一眯,“小姑娘切記,出門在外說話悠著點兒。”


    陳景身旁的青臉漢子跟著說道:“陰陽怪氣也得有本事托著才行,不然小心虛浮太高,摔倒在地,爹娘都難認。”


    崔英揭開茶蓋,看去裏邊茶水沫子多到古怪,再無胃口,聽完青臉漢子譏諷話語,手指發力,手中茶蓋疾射出去。


    兩人之間不過五尺,茶蓋瞬息即至,青臉漢子來不及還手,正打算硬挨這一手。


    茶蓋懸空片刻,原路回到崔英手中。


    崔英挑釁般抖兩下眉毛,叫囂道:“再過過手?”


    青臉漢子尷尬不已,服軟道:“道友功力深厚,在下不及。”


    女修已經回過味來,風情萬種衝著崔英眨幾個眉眼,嗓音柔弱道:“其實我啊……”


    “拉倒吧大姐,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歲數,剛才逗你玩呢,還當真了,這麽些年江湖白混啦。”


    崔英不理睬女修自艾自怨,一腳搭在長椅上,撈來明元仙師身前的茶壺,看一眼裏邊,還行,沒啥不妥的,對著茶壺灌上幾口,撇撇嘴道:“喝茶就是不如喝酒,沒滋沒味的。”


    明元仙師不以為忤,左右看看男女二人,說道:“兩位道友運道不錯,身為野修,老夫感同身受,能有這般好運,稱之為天選之子也不為過,假以時日,金丹道檻不過抬腳小事,老夫先行在這裏恭賀兩位了。”


    這話實則是給其餘幾人聽的,果不其然,四掌門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兩人修為本就不低,這才有了一鳴驚人身手。


    剛才被針對的兩人,心裏豁然開朗,敗的不冤,絕非自己慫了,識時務者為俊傑,敗給高人與敗給後輩,兩者不衝突,再說了,萬一是個童顏老怪,這不是鄙夷高人性情的同時,還另帶小瞧了高人修為,這不是找死麽?


    陳景裝模作樣給對麵拱手道:“陳景。”


    崔英咧咧嘴,忍著笑回道:“崔牛。”


    明元仙師笑意爽朗道:“既然話說開了,事情也解決了,就該說說殺妖事宜。”


    隨手指向南邊草場,“自從冠玉王朝和金甌王朝爭奪草場戰事落幕,此處落成無主之地,縱橫千裏常年沒有人煙生出,人是沒有了,獸類借此良機繁衍生息。


    可惜過猶不及,茂密草場之中的一群狼崽,百年間一家獨大,如今這些畜生族群已經壯大到草場容不下的地步,每年路過此地的凡人與野修,總有一些人被那群畜生所害,老夫不才,今日舉召各位前來,就是想一舉蕩平狼患,也好為日後路過此地的眾人,再也不用勞力繞彎趕路,不用提心吊膽擔心被畜生叼走分食。”


    “好!”


    仙師言閉,眾人拍手叫好。


    陳景隨著眾人拍手幾下,而後問道:“仙師也要親自出馬?”


    明元仙師點頭道:“不錯。”


    陳景問道:“敢問仙師如今是何修為?”


    明元仙師拂須笑道:“前幾年才躋身的元嬰境。”


    “元嬰境啊,金丹之上的元嬰境,神仙中的神仙!”


    “有生之年能與元嬰境老神仙同桌落座,三生有幸啊!”


    “晚輩在此恭賀仙師,稍後便有賀禮備上,懇請仙師務必收下。”


    “老神仙能否在我門派做個供奉,非是一般供奉,太上供奉!門內但凡所有,老神仙不用過問我這裏,可自行拿去。”


    明元仙師虛按兩下,暫時按下眾人熱忱,說道:“一切好說,一切都好說,咱們先殺妖,後邊有的是功夫細說詳談。”


    陳景必須問清楚,不想應對意外,繼續問道:“狼群之中即便有狼妖存在,老神仙也做不到手到擒來?”


    明元仙師搖頭,“非是‘狼妖’,而是‘妖狼’。”


    看出陳景疑惑,仙師補充道:“未化形的畜生,隻配稱之為‘妖狼’。”


    明元仙師看出幾人臉色疑惑神色,笑顏道:“並非我敵不過那妖狼,而是……”


    回頭說道:“還是皓風道友來講講吧。”


    皓風向前兩步說道:“根據這幾年往來此地的同道目睹,妖狼應該有兩頭,都未化形。”


    崔英眼珠轉上一圈,說道:“我雖然不懂妖族修行,不過既然沒有化形,也不可能厲害到哪兒去,咱們這一堆人進去,是不是小題大做了?”


    皓風搖頭道:“這一嘛,狼群數量不下三百。”


    “確實不少。”陳景看去四周人數說道。


    明元仙師手指叩桌,“狼群數量眾多,我等直接衝殺進去,殊為不智,空出北麵,三麵放火,圍三闕一,這般才穩妥。”


    崔英看去皓風道:“你剛才說一,還有二吧。”


    皓風點頭道:“二就是,草場狼群,都是巨狼一脈。”


    眾人聽後又開始嚷嚷起來。


    “巨狼?咱這運氣實在是……”


    “我替你說了吧。一言難盡!”


    “還以為一人抓幾隻狼崽子都沒問題,如今曉得了,一頭狼對付我們兩三個弟子不成問題才對。”


    “狼這種畜生,跑得猛,追得快,咬得狠,心眼還多,足夠麻煩了,換作巨狼,我是不敢多想了。”


    陳景問道:“巨狼是怎麽巨法?”


    崔英也好奇問道:“有多大?”


    皓風回想片刻說道:“成年巨狼大過牛犢些許。”


    這次沒多少喧鬧,倒是傳出不少吸氣聲。


    明元仙師眼神掃一一掃過眾人,緩緩開口道:“老夫也不會逼各位同道表態,但事到如今,再說虛的,難免有些戲耍各位的意圖。”


    單手輕輕一拍桌麵,“幾位想要些什麽,開口吧,可千萬別獅子大開口,老頭子我身子骨瘦弱,經不起撕咬。”


    此話一出,在座幾人齊著拱手,口呼“不敢”,而後顧不得矜持,與身後門人交頭接耳起來。


    商議完畢,與老神仙討要時,大多是用上心聲。


    瘦弱劍客第一個傳聲道:“了結狼患過後,仙師能否贈予那半部劍譜,神仙錢我千刃劍莊可以分文不取。”


    須發花白的老頭心聲道:“齊武觀可以不分神仙錢,所求不多,就是為首的狼妖屍骨,可否留給我等?”


    青臉漢子大方開口,眾人都能聽見,“鬆留山祈求不多,隻是期望在座各位,待到狼妖斃命,能讓我家山門打掃狼妖洞窩,多了算是掙,少了就當賠,多少全看老天爺,絕不會埋怨眾位同道。”


    婦人理所當然喊話道:“既然鬆留山有意狼妖洞窩,那外邊就歸我們南燕樓所屬,眾位以為如何?!”


    眼見仙師含笑點頭,幾人皆是鬆一口氣,既然老神仙痛快答應,死幾個門人而已,就當除弱彌新了。


    一道突兀話語打破眾人心事。


    “敢問仙師,若是不去,晚輩能安穩離開嗎?”


    話是陳景問出的,崔英補上一句,“殺狼而已,沒勁。”


    “呔,你們兩個別不識抬舉,仙師能請你落座,已經給足了麵子,別給臉不要,卻想喝罰酒。”


    “兩位道友為何要有此一問,平白折了咱們殺妖的士氣。”


    明元仙師雙手虛按,平複眾人怒氣,拂須而笑,對男女二人心聲道:“道友有此想法也不奇怪,匆匆幾句話而已,就想驅使一位英雄豪傑,本就可笑。


    皓風道友來此,隻為報仇雪恥,老夫來此,就是為了妖狼腹中妖丹,至於其他幾位,全是存有私心,這才來此一聚。


    既然老夫是主事人,事後妖丹賣出價錢,不論多寡,必有兩位道友一份。”


    崔英眼珠一會兒看那個仙師,一會兒瞅去小景,反正她隻打算耗著,小景開口,她就跟上。


    話說完後,眼看倆人似乎還有疑慮,明元仙師無奈,隻得歎息道:“不如這樣,我等進草場殺妖,勢必會有傷亡,兩位可在此作為接應以防萬一,防備一些無中生有的事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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