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道長沒能在遊風城問出孫女下落,也用不著拷問那些牙人,孫女本事太大,也太凶悍,注定是個招搖的主,外人是不是真曉得,看一番言談舉止就能知道個大概。


    隻是去問凡夫俗子肯定不夠,佟道長還偷摸和幾位仙家子弟拐彎抹角打聽過幾次,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讓人失望,那些修士一無所知,從來沒聽說過這麽個小姑娘存在,甚至以為這個糟老頭是在吹牛皮。


    這可愁壞了佟道長,找遍東華、鈺金兩洲,這都踏足第三個洲土了,還是沒能尋到丁點兒孫女下落,哪怕有個信兒也成啊,哪怕隻是有個傳聞也好。


    心急如焚說不上,卻也足夠佟道長苦惱不堪,孟濟國其他小城不去也罷,帶著小珠兒直接南下轉悠起來。


    南聿洲北地大片荒蕪,有赤地千裏的惡名,即便曉得一些原委,佟道長仍是不敢大意,安撫躁動的小珠兒,爺孫倆在赤壁之上,不停兜兜轉轉。


    回看北麵,佟道長好奇心有,卻不願,甚至不敢去觀摩。


    才到遊風城的那天,有大修士鬥法過招,片刻之間的事情,範圍算不上太大,動靜卻著實不小,且強悍至極,估摸兩邊鬥法的修士,是天地間拔尖的那一小撮。


    若非他動用秘術逃命,說不得就要跟那座城裏凡俗一樣,吃苦受罪一回,陽壽平白無故減去一些年頭。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佟道長認慫一回,自問攔不住,也不打算去做看客,你們該打就打,該殺便殺,貧道路過此地,隻為尋找孫女下落,絕不湊兩位高人熱鬧。


    沙塵撲麵,臉色更顯滄桑,佟道長愁眉苦臉,一望無際戈壁灘,白骨皚皚不知凡幾,暴曬數十年,輕輕一碰,碎成骨節。


    一星半點兒生氣都沒,分明就是個人恨鬼憎的地方。


    不是沒想過用遁法一掠而過查驗此地,配上神識橫掃,隻要孫女真的在此處荒地,埋地三尺也能揪出來。


    那天在鈺金洲客棧外,偷聽到陳、崔兩位道友與來客對話,雖說兩位道友沒有認下“遊仙弟子”的頭銜,足以讓佟道長心驚了。


    不置可否之下,兩位道友又對爺孫倆有接濟之恩,沒道理為了好奇心一探究竟。再者,根據傳聞,那位遊仙的脾氣,屬實算不得好,能傳遍天下,又被世間公認,修為肯定頂高,本事一定頂好。


    貧道這個外來戶踏足有主地界,任意施展修為,容易被地主盯上,未雨綢繆,還是不要太過顯露修為妥當一些,萬一是個精通陰陽術算的修士,看出貧道來曆就不妙了。


    “爺爺。”小珠兒背著風喊道。


    “咋啦?”佟道長眯著眼四處觀望,隨口問上一句。


    小珠兒委屈道:“咱沙子都吃了幾斤了,別在這破地方找了,沒影的事兒。”


    佟道長深以為然,感同身受道:“是這個理兒,飛沙蓋天一刻不消停,不像是你妹妹愛待的地方,咱去別處找找看。”


    爺孫倆在廣袤戈壁往南邊走,一連幾天都是風沙漫天的鬼天氣,一度讓爺孫倆以為遇見“鬼打牆”,兜兜轉轉出不去了。


    佟道長對此滿是無奈,難不成已經被那位遊仙盯上了,變著法子戲弄一老一小?


    好在終於在某天晚上,爺孫倆誤打誤撞一般,闖入一片“淨土”,風勢頓減,耳朵清淨許多的同時,堵人口鼻,蒙人雙眼的沙塵也消減,隻是夜空墜落蒙塵,半月也跟著朦朦朧朧。


    佟道長環看四周,樂嗬一聲,感情走進風窩子了,難怪這般清淨。


    “爺爺,你看那邊。”小珠兒指著遠處。


    佟道長搭眼一瞧,夜空有絲絲縷縷靈光,拖曳成線落於地麵。


    “運氣不好也不壞,咱碰到修煉星辰之力的道友了。”


    佟道長回頭看去,膈應道:“好不容易進來,該是緣分了,去碰碰頭吧,但願如陳、崔兩位道友一般,是個俠義心腸的修士。”


    低頭看去孫女,叮囑道:“記得裝可憐些,這會兒驢子沒了,爺爺不能蒙混裝睡,全看小珠兒賣慘如何,一般問題不大,隻要不是那種混世魔頭,但凡還剩一點兒良心的,看見咱爺倆如此可憐,多少都能施舍一點兒吃食。”


    小珠兒晃著拳頭,開心說道:“就我這小身板,再扮作癡傻一些,肯定能讓那人心軟,爺爺瞧好吧。”


    佟道長伸出一手,與孫女擊掌,老懷安慰道:“熟能生巧,乖孫你總算得了爺爺幾分真傳,小小年紀就有這等本事,了不得!”


    一老一小,一前一後,走去未曾謀麵處。


    傻不棱登小姑娘,積累孱弱中年道人。


    一個麵容俊朗,身著玉白法衣的半大少年,虛空浮坐,不動如山,星辰靈力匯聚於身,外人看去,仿若謫仙神人。


    少年覺察有聲響,抬眼看到一小一老兩個陌生人走來,既能來到此處,看到自己不曾納頭便拜,定是修士無疑。


    少年張口問話,既客氣又生硬,“兩位問路還是問道?”


    小珠兒嘴裏咬著手指,癡呆眼神望去半空幹淨過分的半大少年,肚皮“不合時宜”的咕咕叫起來。


    佟道長瞅見這位後生年輕過分,像是個好糊弄的,趁著小珠兒肚皮開鬧,佟道長“正合時宜”癱倒在地,可憐巴巴道:“我們爺孫倆誤入風沙地,怎麽走都出不去,被困數日滴水未進,與神仙老爺相遇,此乃上天啟示,我一老一少命不該絕,可憐我們爺孫倆太過遭難,贈予一線生機。”


    佟道長說完撐起一隻手,抹一下眼角,苦笑道:“樂極生悲,神仙老爺莫要笑話。”


    落魄道長抬起一手,悲腔道:“本不該打攪神仙老爺打坐修煉,可如今我爺孫倆身無外物,又饑渴難耐,神仙老爺能否施舍一些吃食,好讓我爺孫倆渡過難關,不至於淪落為餓殍。”


    少年麵容思索狀,手腳未動,身形浮沉,一時之間,對這一老一小躊躇不定。


    小珠兒肚子鬧騰越來越厲害,除去周遭傳來的細微風聲,就剩她肚皮造反聲響最大,一聲賽過一聲,終於,小姑娘癡呆麵容生動起來,開始“哇哇”大哭。


    半大少年神情異樣,有過同情,也浮現過煩躁,閉眼冥思片刻,拋出袖中一些幹糧過去,開口道:“同為修士,兩位惺惺作態這般地步,何必呢?”


    一老一小啃食幹糧皆是一副餓形餓樣,佟道長一邊和孫女爭搶幹糧,一邊含糊不清道:“神仙老爺此話怎講?”


    少年冷眼旁觀兩人言行舉止,如此不講究的修士,多半是野修,至於“凡人”一詞,念頭匆匆而過,立即被他否掉。


    一道星光憑空乍現,轉瞬即逝,而後多出一道身影來。


    紫衣法袍,法袍之上有各式星路圖樣,星辰點點,忽明忽暗,神秘而又瑰麗。


    佟道長瞅見這位,猜想是那個半道少年師門長輩,法袍有些紮眼,讓他想起一座早就聽聞過,還未曾去打“交道”的宗門。


    “我這弟子指的是道友能壓製自身修為,身上的氣象也能收斂幹淨,可惜道友燈下黑,胡謅之下露出不可理喻的馬腳。”


    佟道長多此一舉問道:“是啥?”


    馬上恍然大悟,指著看不出深淺的家夥道:“你要是不出來,那長的漂亮的小夥子不敢輕舉妄動,他拿我們爺孫倆沒法子。


    不得不說,這小夥子吃了見識淺的虧,又狠不下心試探,即便曉得我們爺孫倆撒潑打滾,這小夥子也沒轍。”


    佟道長再用不著裝可憐,站起身後,手中幹糧就要隨手拋去,回想片刻,又收回來,塞進嘴裏吃幹抹淨,再瞥一眼那人星辰法袍,不客氣道:“貧道早就聽說過一座宗門,裏邊修士似乎就是你這樣的,可惜不受貧道待見。”


    半大少年漂浮而下,立於師尊一側後邊,神情凝重。


    狄詢笑問道長為何不待見。


    佟道長爽快回道:“都是一群整天算計別人的家夥,厭惡都來不及,貧道說不待見,已經是客氣話。”


    而後扭兩下脖子,問去對麵,“道友該不會是個算卦的吧?”


    狄詢笑意含蓄道:“在下確有幾分勘破陰陽的本事,勉強算卦師祖門一脈。”


    佟道長瞅見那人袖口微動,趕緊擋在自家孫女麵前,仍是晚了半步。


    “天生地養,神異非凡。道友好福氣。”


    聽到這句評語,佟道長惱火道:“貧道才說不待見算卦的,你就擺人一道,當麵羞辱也不過如此。”


    狄詢歉意道:“心癢難耐,順手而為,道友見諒則個。”


    “小子。”佟衍問去少年,“看你年紀輕輕,還未入門多久吧,這樣也好,省得修行至深處,再想脫身就難上加難了。


    不若入我門中,不說別的,隻說殺力,別的宗門連提鞋都不配,就憑這一點,心動與否,有無另投他門的打算?”


    狄詢一笑置之,這位道友不講究,當師父的麵挖牆腳,可惜火候差了些,任你言語真假難辨,擱誰都不會輕易點頭答應。


    俊朗少年淡然道:“多謝道長美意,隻是莫要再啟尊口。”


    佟衍並無意外,抬頭看天,自言自語道:“這世間啊,管你是否修行,境界多高,總會有些個不大不小的遺憾,或是關於親朋好友,或是來自同道友人,都是煩惱,都是因果,時日久了,因果纏身,煩惱劇增,這可如何是好?”


    中年道人並攏雙指,往下一劃,“斬斷因果,證道長生!”


    少年聽他說話,回想過往,恍惚同時,眼神逐漸湧現急迫。


    狄詢抬起大袖,倒立而下,將少年收入袖中,這次看去中年道人,多出幾分謹慎,“道友口蜜腹劍,我這弟子又正中下懷,算是被道友扳回一局。”


    佟衍身後的孫女也不見了蹤影,朗朗開懷道:“才一局而已,差的太遠,怎麽也得來個三局兩勝才行。”


    狄詢遞出一句,“你我在此演法一場?”


    佟衍搖頭道:“道友說法太過斯文,貧道更中意‘搏殺’這個詞眼。”


    “不怕驚動主人家?”


    “比起引來主人家哄趕,貧道更想先打死你這個手賤算卦的。”


    “既然如此,來而不往非禮也。”


    暗月星稀,兩人對峙。


    風眼內外兩重天。


    內裏清淨太平,塵入霜,外側大風起兮,狂風蕩。


    兩人修為互有默契般提升,從煉氣境一步步攀升至元嬰境。


    佟衍手中驀然多出一把劍,照耀一片清寒。


    狄詢早已預料,這人果然是個劍修,方才“殺力”一說,也不算吹牛。


    片刻過後,狄詢訝異起來,這道人身上的殺氣,不加遮掩暴烈起來,似乎壓抑過後的放肆,如同洪水決堤,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此時的佟衍,再不複剛才落魄模樣,殺氣盈滿,雙袖鼓蕩。


    單手持劍,身前奮力一劃,劍氣疾馳而去。


    狄詢雙眼微睜,匆忙一閃,避開鋒芒。


    劍氣壯大如山,劈開風眼屏障繼續前行,風眼內清淨太平形勢再不得見,狂風被劍氣斬斷改道而行,絮亂而無常。


    狄詢袖口多出一道劍痕,法袍星辰自行匯聚,片刻之後,複原如初。


    狂風伴隨沙塵湧來,兩人肉眼尋不見蹤跡。


    佟衍環顧四方,散開神識些許,卻被風沙淹沒,“礙事也礙眼,給貧道起開!”


    一聲暴喝,佟衍攔腰一斬,數裏風沙被“折斷”,虛空風勢停滯片刻,而後繼續狂吹不止,攪動一方。


    趁著瞬息空檔,佟衍匆匆一瞥,劍隨心動,瞬間劈砍出幾道劍氣,追蹤而去。


    狄詢刻意收斂些許神識,免得被這個古怪劍修追蹤而來。


    天地之大,無奇不有,殺氣勝過劍氣,也真夠古怪的,狄詢也是頭一次親身遇見。


    腳踏虛空,一步一閃,每次落腳都留下一枚幻滅星印,得以擺脫幾道襲來劍氣。


    匆忙之餘,狄詢從地麵攝來無數石塊,看也未看,砸去身後追趕過來的劍修。


    佟衍避也不避,劍氣一掃而過,勢如破竹,劍遁得心應手,破空而至,口中狂放而出,“道友這腿腳有些不利索,不若讓貧道砍了去,日後也用不著登頂了,‘鼎’自成,何不樂乎?”


    “助你一臂之力!”佟衍使出瞬劍術,劍氣快過紮眼,勝過白駒過隙,劈中前麵那道身影。


    他可不會草率認為一劍就能了解了那人,眼看那道身影消散,口中怒罵道:“神神叨叨,不爽利。”


    高抬一手,幾枚袖珍飛劍散開,佟衍開口道:“找出那人。”


    飛劍如獲赦令,鑽入狂風消失不見。


    狄詢躲入風中,身影虛幻,與風沙如同一體,多年不曾與人動手,隨意退卻可不是他性子,哪怕對方是個喜好打架鬥法的劍修。


    看到一枚袖珍飛劍,抬手一縷星光纏繞過去,飛劍被他收入袖中,驀然聽到那個劍修嗓音傳來,“原來躲在這裏。”


    狄詢趕忙退後,躲閃之餘,手中掐訣,夜空某處星辰為之呼應,陡然亮起,輕喝一聲,“落!”


    一道星光轉瞬即至,砸中襲來劍光。


    白芒耀眼,不等散去,又有劍光破空而來。


    狄詢不再背對應敵,身影在風沙中劃過,留下道道虛影,隨著不停飛遁,頭頂不斷落下星光,與追來劍氣相撞。


    白芒璀璨如煙花,一路飛遁,一路炸碎。


    佟衍最後甩出一道劍氣,身形急閃,隻比劍氣慢上一線,追上這個東躲西藏的家夥。


    狄詢揮手之間,一整隻袖子星光閃耀,一道星光似從天外而來,大如隕石,直直落下。


    “來得好!貧道也好見識一下你這算卦的本事。”


    劍光在前,迎著那道星光刺去。


    劍吟在後,隨著暴亂靈氣蕩漾。


    消失的風眼再度出現,隻不過這次是人為所致,一時之間,周遭狂風被壓製的“避開”此地,留出空地給兩人鬥法。


    兩人東西站位,隔距數裏,暗自發力。


    風勢回卷,即將掩蓋兩人時,佟衍施展劍遁之法,轉瞬來到狄詢麵前,劍尖直刺算卦的麵門。


    狄詢正要側身,心念微動,硬生生止住身形,反向而走,正要諷刺兩句,抬頭看到一片劍雨落下,抬起法袍,大袖張開,劍雨一絲不落全都收了進去。


    佟衍笑道:“袖口大是吧,看你能收多少!”


    狂風之中,劍吟陣陣,一柄柄飛劍鑽出,下至貼地懸空,上至觸及高空雲層禦空,數不勝數,難以計數,如同一座困獸劍籠,劍尖所指,皆是身著星空法袍的狄詢。


    狄詢環顧天地四方,點頭道:“道友劍法俗套卻大氣,假以時日,必成一方雄主。”


    佟衍搖頭晃腦道:“你這算卦的,說廢話也是一絕。”


    “那就來些實在的。”


    狄詢說完,一手搭在法袍,一扯之下,法袍未脫,星圖卻被拽下來,星光在手,被他拋去高處。


    夜色驟暗,不見五指,忽地亮堂起來,億萬星辰顯現,夜幕低垂,星辰仿若舉手可摘,流光不息,垂落絲線,與狄詢之間來回不斷,天人反複。


    夜幕對劍籠,劍陣對星陣。


    孰高孰低,如何見分曉?


    兩人相視一笑,不言而喻。


    廝殺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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