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


    城門前,


    上百名錦衣衛官員已經等在寒風中,已至深秋,大風吹來,那涼氣透過衣裳的縫隙入內,直往骨子鑽。


    “駱大人,您深夜喚我等前來,到底有何緊要之事?”


    昨日宴席上,那個麵容忠毅的千戶忍耐不住率先出聲詢問道。


    “到地方了自然就曉得了。”


    駱粥隨口道。


    “那咱們究竟何時出發?”


    “且在等等。”


    “到時辰了自然會走!”


    駱粥瞥了後者一眼道冷聲道。


    “可是……”


    那人聞聲如喉在哽也不敢再問。


    身旁周千戶也是察覺到了不對,下意識的環顧起四周來,見到左右都是昨夜宴會站在自己身後的同僚時,心底更是一陣發寒。


    “如何?”


    駱粥沒有理會那些人,


    而是將目光看向青龍道。


    “嗯!”


    青龍銳利的目光眺望遠處的長街似乎正在搜尋著什麽,當目光掃過一屋頂時,幾道黑影迅速的翻身而下,這才及時收回目光,轉身對著駱粥點了點頭道。


    “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那就出發吧。”


    “勿要多問,隻管跟著本官便是!”


    駱粥得到青龍肯定的答複,


    也不解釋而是直接揮手下令道。


    ……


    “呼……”


    “他發現咱們了沒?”


    一東廠番子喘了一口氣後,


    問道身旁的同僚。


    “若是發現了,早就回城去了。”


    “斷然是沒有,隻是警惕罷了。”


    有人解釋道。


    “別閑聊這些。”


    “人都記下了沒?”


    領頭之人問道。


    “放心吧,他們其中不少人都在殿前當值過,小人自然是認得的,名字都已經記得大差不差。”


    那人回道。


    “嗯,如此便好。”


    “走吧,咱們跟上去!”


    領頭之人沉聲道。


    “可沒有曹公公的命令擅自出城會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那人遲疑道。


    “哼,曹公公?”


    “老祖宗可是單獨吩咐過了,要我們探查得仔細一些,你可別忘了,咱們這些太監的老祖宗是誰?”


    麵無白須的那名番子頭領冷聲道,隨即趁著夜色的掩蓋快步向著錦衣衛尾隨而去。


    ……


    上京城外,


    十七裏處,


    “唏,籲籲……”


    駱粥拉緊韁繩,往前前邊的陡坡停了下來,翻來上京城的輿圖對照起來,上邊隻是簡潔的標注著十七裏坡四個字。


    “這倒是個好地方!”


    駱粥策馬到了十七裏坡高處往下看去,此地距離入京的官道不遠,乃是入京的必經之地,恰好背坡的方向剛好又是靠近上京城的一邊,也就是說入京之人是斷然看不到坡後的景象的。


    “這地兒還挺不錯的。”


    駱粥在四周打量了一圈,最終挑了一處土質較為鬆軟的地方開口道。


    “把工具給他們!”


    “諾!”


    丁修聞聲揮了揮手,麾下的十幾名南鎮撫司人員從馬背上各自拿下一個包裹,丟在地麵隻聽一陣鐵石相撞的清脆聲響,裏麵赫然裝著鐵鍬鋤頭之類地裏刨活的農用器械。


    “還愣著幹嘛,還不動手挖坑!”


    駱粥望著麵麵相覷的一眾錦衣衛官員道。


    “駱大人,您這,這是要……”


    話音落下,那周千戶嘴皮子止不住的打著哆嗦,這夜深人靜又是荒郊野嶺,總覺得有些滲人。


    “本官做什麽!”


    “還需要告訴你嗎?”


    “你隻需要曉得,”


    “抗令不尊的後果便是了。”


    駱粥望著那已經雙腿發軟的周千戶,策馬到他身前,用刀背拍了拍他的發白的麵頰,嗤笑出聲道。


    “駱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下官現在就動手,現在就動手……”


    感受著刀背的冰涼,腦子裏又莫名想起了在那靈堂前被殺的百戶劉元,早死和晚死還是分得清的,慌忙撿起地上的鐵鍬鏟了起來。


    “青龍,你且盯著他們!”


    “如有懈怠著,按抗令處理。”


    說罷,駱粥又回到了坡頂掀開手中的輿圖,仔細的思索勘探起來。


    “諾!”


    “嘭……”


    青龍將木匣置於身前,隨後盤腿坐了下來,冰冷的目光落到錦衣衛眾人身上,後者皆是如芒在背,賣力的挖坑起來。


    “王同知,這入京攏共有多少條路?”


    駱粥收回目光望著輿圖微微皺眉道,自己選的地方位置不錯,隻是害怕那些人繞開官道走小路。


    “回稟大人,入京的小道不計其數,下官也不清楚具體數目,不過照著方位來算,京畿之地的書院大多聚集在這邊,若是入京,想來還是得往咱們這邊來,大體的方向是沒錯。”


    王如齡看完輿圖沉思道。


    “算上他們人數眾多的話,入京的路便會少上許多,除了官道之外,攏共便隻有七條路能直通上京。”


    “嗯,既然如此。”


    “你即刻領人將這幾條道路都封死,記住了留下一個口子,順帶在官道附近派遣數百人緹騎在四周巡查,將那些人,都逼到這十七裏坡來,務必確保萬物一失!”


    駱粥沉聲下令道,


    “下官,領命!”


    王如齡看著駱粥這架勢也是曉得要動真格的了,不敢多勸,硬著頭皮接令道。


    ……


    本就是土質鬆軟,加上上百名孔武有力的漢子合力挖掘,天色破曉之時,背坡處便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


    “都別杵著了,給本官繼續!”


    在坡頂等候許久的駱粥,


    走到下方冷聲下令道。


    “呼……”


    周千戶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借著光亮望著地上的坑洞也是陡然鬆了一口氣,畢竟自己這麽百十號人,怎麽著也用不著這麽大的一個坑,想來也不是埋自己等人的。


    ……


    午時,


    上京城外,


    百十裏處,


    青山書院門外,


    “如此多的慷慨之士!”


    “何愁大事不成!”


    劉子文望著身後黑壓壓的人頭莫名的覺著心潮澎湃,自己昨夜從上京書院下山之後便領著眾多同窗分路往京畿之地各處而去。


    披星戴月,馬不停蹄花了七八個時辰總算是將附近十幾個書院的學子都聚集到了一起,如今粗略算下來怕也是不下千人,遠比預期還要多出許多。


    “子文兄,為今之計如何?”


    在學堂力挺劉子文的同窗開口問道,望著身後眾多學子也是莫名覺得熱血,仿佛當真在做頂天的大事一般。


    “嗯,留下兩三百人在各地造勢便是,餘下的學子都隨我入京吧,講到底,那狗賊的大本營還在京都!”


    劉子文話音落下,倒是沒有人反駁,本就是出身上京書院,又是最先起大義之名的人,隱隱已經成了眾多學子的領頭人。


    “如此,便如子文兄所言!”


    “我自領兩三百人在這京畿之地造勢。”


    那人聞聲幹脆利落道。


    “子文且安心入京!”


    “替我輩讀書人爭一個臉麵來!”


    “也叫天下人看看我輩的風骨!”


    “放心吧,我劉子文定不負諸位期望,定教那賊子身敗名裂,定讓陛下看清那賊子的醜陋嘴臉!”劉子文說罷,便領著浩浩蕩蕩的八百餘人往上京城的方向趕去。


    ……


    黃昏,


    天色再次昏沉下來,


    一眾錦衣衛在不眠不休之下已經累得癱倒在地,當然成果也是喜人的,那坑如今大的滲人,隱隱可見地底翻動的蟲蟻。


    “唏,籲籲……”


    “駱大人!”


    一錦衣衛緹騎快馬加鞭的趕到十七裏坡處,湊到駱粥身旁翻身下馬稟報道:“駱大人,那些學子已經順著官道過來了!”


    “嗯,都趕過來吧!”


    駱粥聞聲從地上站了起來,身後的一眾錦衣衛官員尚且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強撐著一口氣爬了起來,想知道自己廢了半條命挖的坑是給誰準備的。


    官道上,


    數百名錦衣衛緹騎正舉著火把,對過往的行人經行盤查。


    “子文兄,前方有那賊子的爪牙。”


    “如何是好?”


    一在前邊探路的學子望著遠處的火光急聲問道。


    “哼,那賊子到底還是怕了我等!”


    “竟是妄圖差人阻擋我等入京之路,”


    “可笑,可笑!”


    “既然如此,那咱們繞開官道往那邊走,那賊子越是阻攔,我等便越是要加快進程!”


    劉子文左右環顧一圈,最後還是指著十七裏坡的方向開口道。


    身後的一眾學子聞聲也是暗自咽下一口唾沫,百十裏路,或許對於那些地裏刨食的莊稼漢來說不算什麽,可於自己等人來說便是要了小命了,如今又要爬這個陡坡,一時間有些躊躇。


    “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倘若這點苦頭都吃不得,還談何推倒那狗賊,又怎能揚名天下?”


    劉子文說罷,便帶頭往坡上走去,身後學子聞聲莫名覺得有些羞愧,咬了咬牙,拖著疲憊的腳步又跟了上去。


    “快到了!”


    “此地距離上京不遠了!”


    靠近坡頂時,


    劉子文還不忘給身後的學子加油鼓勁。


    ……


    可剛剛翻過坡頂,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口極為駭人的大坑,坑之大,夜色掩蓋之下看不分明,可想來千八百人還是裝得下。


    “你是何人?”


    劉子文隻覺得後背發涼,可還是硬著頭皮望著處於一眾錦衣衛前方的那人問道。


    “本官正是爾等口中的狗賊。”


    駱粥輕笑道。


    “你,你……”


    聞聲,


    劉子文身後那些爬上坡頂的眾多學子嚇得齊齊後退。


    “你便是那殺害我同窗,屠戮萬千無辜百姓的狗賊駱粥!”


    劉子文確是一反常態,半步不退,迎著那人往前邁出幾步,繼續嗬斥出聲:“你這狗賊今日此舉,又是意欲何為?”


    “莫要以為擺下些許爪牙,挖下幾口大坑,就能讓我等退卻!”


    “本官可從來沒說話要阻攔你們。”


    駱粥笑道。


    “哼!”


    “難不成還想坑殺我等不成?”


    劉子文嗤笑出聲道言語中滿是不屑。


    聞聲,


    身後數百學子也是莫名提氣,不在後退,望向劉子文的目光也從最開始的欽佩慢慢演變成了如今的推崇。


    “試試?”


    駱粥抽出腰間的繡春刀問道。


    “試試就試試!”


    “即便我今日死在你這狗賊刀下,”


    “那又有何妨?”


    劉子文餘光瞥見左右的學子,脊背下意識的挺直,頭顱高高揚起,擲地有聲道:“吾輩讀書人當效仿先賢,仗義死節,舍生取義!”


    “子文兄!”


    “真乃我大離讀書人之風骨!”


    “天下讀書人當以子文兄為楷模!”


    身後,


    不斷有學子感歎出聲滿是推崇之意。


    “區區生死,何足掛齒?”


    劉子文望著身穿蟒袍腰佩刀劍的少年郎步步逼進道。


    心中所有的恐懼,在眾人欽佩的目光和推崇的話語中,蕩然無存,隻覺得一股子浩然正氣油然而生在胸腹之間流淌!


    隻要自己今日不死,


    來日定然名動天下!


    今日便是寒窗苦讀十載的高光一刻。


    取名嗎?


    聞聲駱粥喃喃道,


    又往前湊近一些,


    打量著近在咫尺年輕的麵容道。


    還是當真不怕死?


    駱粥心生疑惑道。


    “原來如此……”


    當駱粥繞到他身後事望著被冷汗打濕的後背時,心中已然明了。


    劉子文見駱粥遲遲沒有動手,也是硬氣許多,既然你不殺我,那邊便是平白送上門來的名聲,怎能不要?


    “狗賊,你安敢殺我?”


    毅然轉身對著駱粥厲聲出喝道,


    “本官不殺你。”


    駱粥將繡春刀收回鞘中。


    “呼……”


    聞聲,


    劉子文微不可察的鬆了一口氣,


    額頭有一滴冷汗滴落。


    “本官活埋了你。”


    就在他心神最為舒緩,腦海中想著功成名就之時,駱粥猛然一腳踹出,後者本就是身形不穩,倉促之下,整個身子竟是直直的往巨坑中栽去。


    “嘭……”


    劉子期隻覺得天旋地轉,落地的時候腦袋剛好撞在下方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隱隱有腦漿崩出,天靈蓋破開一個豁口,殷紅的血液瞬間染紅了石塊,身子猛然抽搐了幾下後,便再也沒了動靜。


    “想踩著本官揚名,一步登天?”


    “可惜了,命太薄了些……”


    駱粥望著坑中的屍體惋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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