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興揚邁著沉重又快速的步伐走進大門,穿過院落,推開破爛的木門走進室內。


    房子主體都是用木頭搭建的,總共三間,他先奔入老猖和母親住的東屋,沒有人,再轉向西屋。


    西屋的地上有個用鎖鏈鎖著的小男孩,那是孫寄瑤跟老猖生的兒子,沒有大名,隻有個小名叫菜根。


    菜根是孫寄瑤嫁過來以後第二年生的孩子,還不滿三周歲,長得腦袋挺大,身子小小的,身上沒有穿衣服,被一根鐵鏈鎖著左腳踝,像小狗一樣在地上爬著玩。


    看到有人進來,菜根跪坐起身,瞪著一雙大眼睛看梁興揚,看了又看,嘴巴張了張:“哥……哥哥。”


    菜根自從生下來就是梁興揚在帶,老猖自然是不管的,孫寄瑤要做家務,還要弄山貨去城裏賣了給老猖買酒買肉,照看孩子的活落在梁興揚的身上,這孩子冒出來的第一句話也是“哥哥”。


    菜根渾身髒兮兮的,還有大小便粘在身上,他努力地站起來,搖晃著大腦袋撲向梁興揚。


    梁興揚把他扶住:“你怎麽被鎖在這裏?咱娘呢?”


    “娘?”菜根努力地想了想,“娘被爹打……睡在這裏,第二天,硬了,冷了……死了!”


    梁興揚感覺到心髒一緊,攥緊了拳頭,孫寄瑤,他在這個世界裏的生身母親,那個十月懷胎把他生下來,又愚蠢至極的女人,終於還是死了!


    其實他早就預想過,孫寄瑤會被老猖打死,可是他不管怎麽勸,孫寄瑤都不為所動,反而更加努力地幹活,從早忙到晚,一邊哼唱著那“末日金燈接引救贖歌”一邊美滋滋地勞作,期待能夠早日“還完債”,然後好跟老猖和解,一家人和和美美,做“大飛升”,手拉手奔向光明!


    孫寄瑤不止一次被老猖打吐血,打咳血,打到肋骨骨折,鎖骨骨折,卻依舊半點怨言,也不請郎中吃藥,隻是躺在床上虔誠無比地背誦那《消業還債因果三世經》。


    她倒下了,老猖就會要梁興揚把她該幹的活幹了,不順心就連他一起打,而她,從來不阻攔,隻會在那裏滿臉平和安詳地念經!


    梁興揚是實在受不了了,才一個人跑了出去,如今才不過一年多的時間,她就被打死了。


    他可以想見,在臨死之前,母親一定是心懷不甘的,一定在努力地掙紮,想要再掙回一口氣,再多活些年,不為別的,隻因為這種死法按照金燈教的教義來講下輩子要變畜生的,債沒有還完,下下輩子被金燈上師接引回來,還要繼續還債!


    她,隻不過是個心中向往光明的愚蠢女人。


    隻可惜,到死也還是沒能見到光明。


    梁興揚讓石猇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用仙劍把菜根腳上的鐵環斬碎,先給他洗了個澡。


    他去櫃子裏找出菜根的小衣服,都是髒的。


    這些小衣服,是他和母親一起給菜根做的,從小到大,有五六套,如今隻剩下一套,還是沾著屎尿的,被扔在牆角。


    梁興揚索性不管是誰的衣服,找到幹淨的,用剪刀裁開,麻利地穿針引線,給菜根做衣服。


    他做得不慌不忙,不緊不慢。


    他並不著急走,他要等老猖回來,把那個惡棍的腦袋砍了再走。


    石猇按照他的吩咐,用剁碎的菜葉子和小米煮了一鍋粥,用勺子喂給菜根吃。


    梁興揚的針線活做得很麻利,不到兩個時辰就做好了一件小衣服,一條小褲子,給菜根穿上,然後就坐到椅子上麵打坐,不再動彈,也不再說話。


    菜根過去也見過哥哥這樣,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玩,就在床上擺弄一個髒兮兮的小布老虎。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太陽漸漸落山,天黑了,老猖還是沒有回來。


    梁興揚決定不等了,站起身問菜根:“哥哥要走了,你是要留下來跟著爹爹,還是跟哥哥一起走?”


    菜根看著他咧嘴笑,張開雙手要抱抱:“跟著哥哥!跟著哥哥!”


    梁興揚長長吐出一口氣:“不管你跟不跟我走,我都會再回來,殺了你爹爹。”


    “殺了爹爹!”菜根笑著用力拍打麵前的布老虎,“殺了爹爹!”


    這孩子從小營養不良,大腦發育還不怎麽完全,梁興揚也沒打算讓他做決定,不管菜根怎麽回答,他都會把他帶走。橫豎他都要殺了老猖,剩下這孩子自己活不下來。


    區別在於,要是菜根說願意跟著哥哥,他會把他帶在身邊,親自撫養他,要是說要跟著爹爹,他就找一戶人家,把他送過去給人家當兒子。


    梁興揚找了個毯子把菜根包起來,讓石猇抱著來到室外,天地間一片漆黑,老猖還是沒有回來。


    “走了!”他騰空飛起,這次沒有禦劍,而是禦風,修入大周天以後就能跟天地自然之氣產生感應,進入渾圓周天境界以後,便能如魚在水,禦氣騰空,隻是速度很慢,相當於西遊記中菩提祖師說的“爬雲”,而且受風向風力影響很大,好處是沒有劍光,無聲無息,不容易被人發現。


    他帶著石猇離開小青山,回到了梁洲府城,找到城南一家大宅院。


    這是梁家的祖宅,宗祠什麽的都在這裏,他在空中找到族長粱維綱所在的院子,等人少了以後,降落到院子裏,抬手敲門。


    “誰啊?”粱維綱在裏麵問。


    “小侄天寶,求見伯父。”


    房門很快被打開,丫鬟出來,看見是他,愣了愣,又望了望石猇:“老爺讓你們進去。”


    粱維綱今年四十多歲,他是梁維賢的堂兄,看梁興揚的眼神中,關切裏透著意外:“天寶啊,你跟著你娘在小青山,現在過得怎麽樣?聽說她很久都沒來城裏賣山貨了。”


    他以為這個族侄過得很苦,沒想到竟然長得白白淨淨的,身上穿的衣衫也是極昂貴的料子。


    “我娘已經死了!”梁興揚說得麵無表情。


    粱維綱聞言歎了口氣:“半年前她來城裏賣栗子,有人看見她臉上淤青,門牙都掉了,挑著扁擔走路,不出十丈就得捂著腰緩一緩,後來就再也沒往城裏來了。聽說金燈教徒不允許收屍,全要火葬,她的骨灰你收了嗎?有一樣咱們得先說好,你想把她埋在哪都無所謂,在外麵給她買一塊也行,錢我可以出,隻是不許進梁家的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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