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們這樣不僅填不飽肚子,還會加重西風的傷勢。”


    萊克走到深情對視的小情侶身邊,大煞風景地將表皮焦黃早已吹冷的烤魚擋在了不忍分離的視線中。


    曖昧氣氛瞬間銷聲匿跡,保持著僵硬姿勢的西風忽得感受到了來自後背肌肉的撕裂,雙眼一黑,幾欲昏厥,原本撫摸在少女臉頰上的手掌立刻墜落,重重地砸在泥地之上。


    “西風!”


    驚恐的尖叫差一點擊穿了萊克的雙耳,他從未想到一個五大三粗的武士也能夠從喉嚨中釋放出這般尖銳的聲音。


    皺眉揉耳間,柳沙已經開始搖晃閉上雙眼的西風,驚恐的神情溢於言表,害怕他就此昏睡過去不再醒來。


    “別再動他了!”


    萊克急忙將烤魚插在身旁的泥地之中,用力抓住緊張到語無倫次的少女,拚盡全力才將一雙大手從身材纖瘦的西風身上挪開,避免了他在意識昏沉的情況下受到二次傷害。


    “我,我,對不起。”


    腦中的漿糊總算是被萊克的吼叫攪勻,緩過神的柳沙意識到自己舉動的錯誤,愧疚霎時籠罩住她,眼神迷茫地四下張望。


    “沒事,關心則亂,及時醒悟就好。”


    在將好友從結實的膝枕上搬離,檢查情況,確認並無大礙後,萊克才鬆了一口氣,安慰著自責的柳沙。


    “我是不是很笨啊。”


    柳沙的詢問弄得萊克不知所措,他抬起頭看著那個麵露愁容、一股子幽怨的高大少女,竟生出種楚楚可憐的勁。


    “不是,我都說了情急之下誰都能犯錯誤,你就不要死盯著這個想,記住下次不要繼續如此。”


    思前想後,不知道如何對待異性同齡人的萊克尷尬地撓著臉頰,再次將剛才的話語又重複了一遍,隻待她能夠聽懂自己的意思。


    “我長的又不是很好看,手臂粗大,身形寬碩,哪有普通女孩的模樣,每天都埋頭在訓練場裏,對他呼來喚去的。”


    很顯然,笨拙地勸說並沒有影響到柳沙自怨自艾的情緒,相反還讓萊克更加清楚了她對西風的情感,那略帶沙啞的苦悶蘊含著自卑。


    “不是這樣的。”


    微弱的抗議聲突然響起,還在想如何回答的萊克停了思緒,猛地回頭,就看到麵色慘白,虛弱不堪的西風頑強地從地上爬起,用以支撐上身的手臂不住地搖晃,指不定何時就歪折過去,將身體帶向堅硬的地麵。


    他沒有過多的猶豫,側身彎腰,直接半跪在好友身後,用自己的身體支撐住了想要言語的心。


    “你堅毅、勇敢、麵對苦難從不選擇放棄,現在的你究竟是怎麽了?唯唯諾諾可不是我認識的柳沙。”


    感受著身後的溫熱,西風沒有回頭,強行鼓起勇氣和力量,不去辜負過去長久的友誼,選擇把握未來短暫的可能。


    他喜歡她,是在場三人都知道的事情,但他不敢說,擔心開口將濃霧吹去,至此見不到朝陽,於是就把自己從頭到腳偽裝起來,哪怕這是自欺欺人也要堅持。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他要踏出這一步。


    萊克說的對,生與死的徘徊確實能夠堅定信念,將渴望轉變為勇氣。


    “我,不是這樣的,我隻是。”


    從慌張的表情到冷靜,短短地幾個呼吸之間,柳沙用難以想象的速度調整了狀態,她恐懼於彼此的狀態,害怕這迷戀是虛假的,但不代表願意將自己最真實的內在透露給心中愛人。


    “隻是什麽?認為我對你的好是虛假的?是片麵的?是盲目的?!”


    事已至此,西風也不願意再逃避,不如將事情挑明,以免柳沙的誤會愈演愈烈,最後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他得做一些證明,讓心懷芥蒂的少女認可自己,從而不再懷疑,不再恐懼。


    “是,我是這樣的一個人。”


    麵對西風突如其來的強勢,一時間無法接受這咄咄逼人的柳沙愣住了,緩了好久,僵硬的麵龐下才吐出一句自暴自棄式的發言。


    一下子,場麵冷了下來。


    此時除了呼嘯而過的風吹過,卷起木屑落葉,聽不到一丁點聲音,急促的心跳聲自萊克的胸腔外傳來。


    震驚、疑惑、憤怒。


    他將西風所有可能產生的情緒全部排列,期待著身前好友的反饋,以期許之後的風暴能夠在他的把握內。


    畢竟感情糾葛他隻在書中讀過,切身體會還是第一次。


    可,一切猜測都沒有上演,西風很平靜,沒有任何的肢體變化出現在他的身上,讓一直等待登場機會的萊克有些失望,鼓起的勇氣就此泄去,一股乏力感縈繞在他的心頭。


    “怎麽?你也是認同我這番話嗎?”


    豆大般的淚水順著光滑的肌膚滑落,滴滴嗒嗒地融進柳沙麵前那片長滿嫩芽的泥土上,梨花帶雨可能不太適合形容一位能夠徒手裂石的女士,然而兩位男士卻不約而同地升起了一樣的想法。


    她很傷心。


    “或許我該衝上來抱住你,用著那些書中看過的甜言蜜語來安慰你,就像戲劇中的演員一樣俘獲你的芳心。”


    西風的情緒總算是被調動起來,緊貼他的萊克能夠清晰地聽見如同破損風箱般的喘息聲在低吟,看不見的高溫刹那間就已肆虐,赤紅的肌膚不複慘白。


    “可我不是那種人,你知道的,我喜歡你,不是對普通異性簡單的喜歡,是愛!所以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也正因為如此,才不願意騙你。”


    聽到這裏,柳沙止不住的淚簾才有所好轉,她用力地擦去遮蓋視線的水珠,雙唇緊抿,雙手死死握住被浸染濕透的衣角,身體微微抖動,掩飾著內心的激動。


    “你能夠給我一個承諾嗎?麵對所有人都不會更改的承諾。”


    深呼吸過後,得到答複的少女踉踉蹌蹌地站起,朝著依舊倚靠在萊克身上的愛人發問。


    “是的,我能。”


    激動的還有將心中意氣散盡的西風,作出決定,下達指令,這貌似簡單的舉動燃盡了他全部的儲備,能夠顫顫巍巍地脫離萊克的支撐就已是不錯。


    作為努力削弱自身存在感的萊克來說,這無疑是好消息,小情侶的關係應該由他們解決,關自己一個陪襯什麽事情。


    光是保持現在這個奇怪姿勢就快要抵達他身體的極限,不知道再繼續下去會不會留下短時間無法恢複的損傷,那之後同老爹外出冒險不得要出大問題。


    心中憂慮自然顯現於麵容之上,退到一旁的萊克望著深情相擁的情侶緊皺眉頭,雙手摸著後腰的酸疼處,嘴角止不住的抽氣,現在的他是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怎麽讓你送個飯,弄成這個模樣?”


    老爹低沉的質問在萊克的腦後響起,明明語氣中沒有絲毫的怒意,卻聽得他脊髓發冷,雙腿顫顫。


    他回過頭,就看到手持巨大狼牙的布提站在不遠處望著自己,眼中充滿了不解和困惑,隻是花費了片刻去收獲戰利品,怎麽曖昧的氛圍就立刻火熱起來。


    “其實我也沒太弄清楚,反正老爹你知道這兩個人成為戀人就行了。”


    萊克捂著腰,滿臉痛苦地回應著,他的後腰疼痛難耐,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氣息自不遠處的獠牙傳來,哪怕是調集全身的秩序之力與之抗衡也是杯水車薪,它似有意識般,永遠比萊克輸出的力量高上一些。


    意識昏沉,讓他整個人的身體都開始搖搖晃晃,細長的黑色條紋在肌膚上浮現,伴隨著呼吸,忽明忽暗。


    “萊克,清醒一點!”


    一聲大喝,吼醒了大腦逐漸昏沉的萊克,驚擾了你儂我儂的情侶,三人皆是錯愕的回頭看去,看著手中狼牙墜落也全然不顧的布提快步走來,強行握住了少年的手臂。


    明亮聖潔的光芒綻放,剛剛才恢複的秩序之力頃刻間全部從布提的體內湧出,幾近實體的能量遊離於他的體外,讓從未見過強大職業者西風看得目瞪口呆,即使是他這種天賦低微的家夥,也可從中體會到驚人的力量。


    但,布提此番舉動並不是給喜結良緣的小情侶助興的,而是辨識出萊克那詭異情況,又是陰毒的蠱蟲作祟。


    耀眼的光芒下,萊克痛苦到扭曲的麵容才展現出來,柳沙心中得到答複的喜悅立刻消退,轉而升起對救命恩人的擔憂,她與西風光顧著彼此的恩愛,完全沒有注意到這極為明顯的變化。


    如果再早一些,說不定萊克就不會陷入如此的地步。


    對於自己的責備讓她的情緒開始低沉,淺薄的黑色條紋開始從衣物遮蓋的肌膚下浮現,以她的左臂為中心,快速蔓延。


    待身旁的西風注意時,柳沙那被光芒照亮的麵容上早已布滿了詭異複雜的花紋。


    “老爹!你看柳沙她也和萊克一樣了。”


    西風的反應很果斷,立刻向驅逐蠱蟲的布提報告,可惜的是,全神貫注清理殘渣的他並不能聽到。


    細微的體內操作需要屏氣凝神,所有可能幹擾結果的影響都被忽略,自然使期待的心落了空。


    眼看柳沙的情況越來越差,空洞的瞳孔裏瞧不見任何色彩,西風再也忍耐不了,瀕臨崩潰的情緒指引他抱住了戀人,無聲的呢喃緊貼著她的耳膜響起。


    西風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厭惡,為什麽他如此無能,為什麽他不能修行,為什麽他這般孱弱,以至於眼睜睜瞧見柳沙陷入了痛苦而無能為力。


    他小聲的抽泣著,赤紅的雙眼已經無法觀察到任何事物,包括他用來觸碰柳沙的手掌上也出現了黑紋。


    “呼,這可真的是要命,這種精細活在沒有設備的幫助下累死我了。”


    終於結束對萊克的救治,布提有些失力地搖晃著身體,他敢打賭,自從與萊克搭夥出門後,遇到的事情一次比一次帶勁,就仿佛以前孤身一人的遠行時光像是孩童過家家的嬉鬧一樣,簡單幼稚。


    “啊?我?”


    神色迷茫的萊克看向四周,他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情,隻記得在老爹過來問話後,全身都疼,無比的疼痛,然後眼前一黑失去意識暈倒了過去。


    “所以你現在能夠動了嗎?”


    聽到聲音,布提直起僵硬的脊椎,麵帶愁容地向剛才蘇醒的弟子問話。


    “動?”


    神誌並不算清醒的他耳中隻能聽到模糊的詞語,斷斷續續,宛若信號失真的言盒一般,不切實然。


    “對……對,動起來!”


    原本還想著慢慢溝通的布提驚覺到身後的氣息時,猛地一回頭,就發現了相擁在一起的小情侶都出現了黑紋,也由不得萊克是否恢複正常,隻得厲聲吼叫,刺激他的神經,讓他能夠在短時間裏恢複。


    效果看起來還算明顯,經過這番驚嚇,萊克的精神有了顯著的變化,不由自主的顫抖晃勻了大腦,瞪大雙眼看清楚了不遠處的西風,以及被他懷抱著的柳沙。


    古怪的黑色花紋像是經過最為誇張的藝術家設計,盡情地在名為肌膚的畫布上渲染,潑灑著狂放不羈的作品。


    飄逸、自由,無拘無束。


    近乎瘋狂的圖案包裹住他們,被震撼到的萊克立馬明白了情況,老爹並非出於憤怒的吼叫,他隻是希望自己能夠清晰,去幫助陷入詭異情況的二人。


    “動起來!”


    布提再一次吼叫,事情的緊急程度已經遠超他的想象,比剛才萊克的情況還要迫切,單憑他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審時度勢向來都是遠行者們必備的技巧,不管會不會尊重判斷出來的結果,它總是最佳的。


    “好的,好的,動起來。動起來!”


    宛如自我催眠一般,萊克不斷重複著對自己的話語,仿佛這種形同老爹的吼叫能夠幫助他更快的站立起來,他手腳並用,倉皇地跟隨在等不及的布提身後。


    “不管你能不能做到我所說的,但是萊克,為了你的朋友,竭盡全力地釋放出秩序之力,壓製住西風身上那該死的蠱蟲!”


    即使是被西風死死抱住,柳沙的雙腿仍舊是無法提供支撐的力量,從而讓她癱倒在地上,用一種柔若無骨的模樣在地上蠕動,外加上間歇性的抽搐。


    “我,盡量。”


    不由分說,布提強硬地分離了緊貼在一起的二人,那強行幹預的手臂泛著光芒,毅然地拽離了柳沙,徒留下萊克在原地滿頭大汗,雙手微微發抖,不穩定的光源在他的手掌閃爍。


    他的意識伴隨著散發的秩序之力開始進入到西風的身體之中,感覺很奇怪,這是他第一次意識到精神力與秩序之力的聯係是如此深,就好像那些令人作嘔的黑色蟲子在他的麵前。


    巨大前肢上麵長滿了尖銳的布滿倒勾的細刺,狹小畸形的圓錐頭顱沒有任何器官,扁平軀幹像枯葉一樣,隨它千千萬萬個同胞漂浮在血紅色的通道之中。


    光芒是有效的,意識所觸及到的地方,蠱蟲紛紛退卻,不敢直麵其中的威能,晦暗混沌的力量無法被秩序影響,歸源同出的兩個極端,導致冰與火的交融隻會剩下勝利者。


    但好景不長,作為一個學徒,萊克能夠擁有的儲備並不算多,抵達了極限之後,再次輸出的秩序之力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了。


    被逼離要害的蠱蟲開始不斷衝擊著防禦,護住血管的光芒被一次又一次的自殺襲擊消耗的越發暗淡,過多的輸出導致萊克本就虛弱的身體更加不堪,如果不是記得老爹的囑咐,他怕不馬上就能夠再次昏倒在西風的麵前。


    “堅持住,萊克。”


    思維泛散間,他似乎在耳邊聽到了來自老爹的鼓勵,它像是治愈術,帶給了瀕臨極限的少年繼續的理由。


    來勢凶猛,他就避戰不接,不斷襲擾著接觸到要害的蠱蟲,一邊掐著自己的大腿,一邊榨幹著自己最後的儲備。


    可是它們像不會窮盡一樣,被剿滅了又再生,貪婪地吸取著西風的血肉,就連萊克鼓起勇氣再次發起的衝鋒也無濟於事,狼狽的維係著脆弱的平衡。


    “隻能這樣了嗎?”


    萊克好不甘心,明明覺得今天過的很幸運,戰勝了強敵,幫助了西風,突破了自己,一切都在向著自己所從未達到的地步進發。


    憋屈的情緒在他的心中蔓延,壓抑不住的怒火漸漸燃燒,點燃了疲倦的身體,刺醒了困意的雙眸。


    他手中的源戒再度開裂,幽暗的光澤如發絲般生長,極快地包裹住了緊貼肌膚的手掌,順著手臂一路蔓延至赤紅的雙眼處,無聲無息地覆蓋住死而複生企圖再度侵蝕身體的殘餘蠱蟲。


    “再拚一把!”


    萊克咬著牙做出了決定,想要將身體之中所有遊離的秩序之力調動,一股腦兒地注入西風體內,來一場不死不休的拚搏,全然忘記了布提隻是讓他拖延蠱蟲的發作,而不是消滅。


    “可以了,剩下的交給我。”


    沙啞的聲音響起,布提將陷入熟睡的柳沙拖拽到西風身邊,用力地拍了拍弟子的肩膀,收束了他即將派遣而出的殘兵,吞下從腰包之中掏出的補藥,為最後一隻蠱蟲判定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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