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倫是溪河村裏的石匠,他父親也是,他家的先輩還是溪河村的石匠,反正至少從他們家有曆史之前都是石匠,而他的未來也可能就隻是一名石匠。


    在小時候,石匠家的日子雖然算不上富裕,但是在這小小的溪河村也算是一個富足之家。


    所以小卡倫的生活過的還算不錯,他可以說是當時溪河村的孩子王。


    沒有一個小孩子不喜歡和他玩,從村長家的小外孫,到村尾麻裏提爺爺撿來的小孩無一例外。


    當然這是建立在他時不時就給大家發一些父親從曆法城做工回來時順手帶買的小吃食,不過也有他腦子靈活,點子新奇的原因。


    因此卡倫是溪河村最受歡迎的小孩才對。


    直到這一切在卡倫第一顆乳牙脫落的那天才發生了改變,上任村長的孫女貝蒂回到了他們村子,她要給溪河村的孩子們一個對於自己未來的選擇權,她要建一個學堂,一個能夠讓孩子們掌握知識的學堂。


    與她一同回來的還有她的丈夫奧斯卡和她的女兒瑪利亞,一個古靈精怪但又十分聰明的小姑娘。


    她的到來讓平靜的湖麵掀起了波瀾,激蕩著每一個人的心間。


    一位長相可愛,但又沒有城裏人那般高高在上的“洋娃娃”,這何嚐不讓從未見過世麵的鄉下孩子們好奇,卡倫的地位受到了動搖。


    但他卻毫不在意,因為他也是這副模樣,被她所吸引。


    就這樣,在貝蒂的學堂開設之前,溪河村的孩子們就已經開始上課了。


    村裏的家長們在看到自家孩子有了固定的去向,甚至還發現自家孩子在晚上歸家後時不時地向自己炫耀他們從那間簡陋學堂獲得的知識時,自然願意幫助貝蒂去建設溪河村的公共學堂。


    卡倫父親自然是建設學堂的主力,這也讓卡倫得到了貝蒂的注意,讓他獲得了與瑪利亞獨處的機會,不過是在貝蒂專門的補習課上。


    那一年,他八歲。


    三四年過去之後,貝蒂的知識也到講完的時候了,孩子也陸陸續續地從學堂裏麵離開,隻留下了零星的,剛剛入學的幼童還在學堂裏麵學習。


    貝蒂向孩子們講述的大多都是道理和想法,知識倒是很少,所以孩子們在結束學堂的學習之後,大多還是在父母的安排下走著他們的同樣經曆過的老路。


    卡倫的父親卡林雖是主動幫助貝蒂建設了學堂,並首當其衝地將自己孩子送入了學堂裏麵,但是如果讓他選擇,自然還是希望卡倫能夠子承父業的。


    可卡倫不打算和父親一樣,能接受自己的未來在一片大小不一的石塊中拚命敲打,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比同齡人想得的都要多,看的都要長遠。


    至少在別人還隻能玩泥巴,下溪河打鬧的時候,他已經會利用父親帶回來的點心在孩子圈裏麵做一些交換,從而換取到一些其他東西,最後再把它們售賣給每個月都會來村子的遊商,從而充實自己的錢包,讓他可以有錢去買瑪利亞喜歡吃的蜂蜜蛋糕。


    所以卡倫想要去做一名商人學徒,去賺大錢,讓瑪利亞吃好多好多的蜂蜜蛋糕,讓父親不用每日在石屑灰塵之中忙碌,讓母親能夠不再為了家庭開銷斤斤計較。


    不過這隻是年輕卡倫那不切實際的幻想,實際是,他在父親那雙無情的大手還有嚴厲的目光下選擇了屈服,乖乖地每天學習著石匠必須會的技巧,每天眼巴巴地看著那個名叫菲利普的小子前往學堂,打著“報考曆法城的高級學校”的名頭去接近以此為目標的瑪利亞,著實是讓卡倫嫉妒的麵目猙獰,但也僅限於此。


    年輕氣盛的卡倫也有想象過找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偷偷的帶上木棍和布袋,將這個以前喜歡跟在自己身後的小男孩打一頓,讓他知道就算是麻裏提爺爺也不會讓他退縮的,他對於瑪利亞的心是火熱的。


    於是乎在某一個陰沉的夜晚,烏雲蔽月,卡倫想要帶著準備多日的工具出門狠狠地教訓一頓菲利普的時候,他的父親突發急病,在他的取舍中,他還是選擇了父親,將手頭上的東西全部放到一邊,在鄰居們的幫助下匆忙地將他帶到麻裏提爺爺家中,在等待著麻裏提爺爺施救的同時忍受著菲利普在自己麵前“矯揉造作”地關心著他的父親。


    所幸的是,即使麻裏提爺爺醫術算不得高超,卻也將他的父親從死亡線上救了回來,避免了他們這個原本溫馨的家庭因為這次的意外變得支離破碎。


    那一年,他十四歲。


    老卡林雖然是活過來了,可因為麻裏提的醫術水平有限導致他留下了後遺症,隻是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察覺到異樣。


    大家都很開心,為老卡林活了下來而慶祝。


    後遺症第一次出現的時候,老卡林正在曆法城裏做活,發作的時候的狀態就好像入魔了一樣,讓給他打下手的石匠嚇了一跳,還好雇傭他們的主家見多識廣,及時分辨了他的病情,並為他喚來了醫師檢查身體。


    那位信仰著納努女神的醫師玄乎又玄的話語讓文化程度本就不高的老卡林聽得迷迷糊糊的,不過在好心主家的解釋下還是勉強聽懂了,他這個病是不能勞累的,隻要過度勞累之後就容易出現這種情況。


    可是話雖如此,但是老卡林已經接下了這項活計,如果做不完,他就隻能拿著十分之一的定金離開,放棄即將完成的作品。


    他不甘心,卻也沒有辦法的情況,他思來想去,咬著牙對主家提出了一個很大膽的請求,讓他兒子來做。


    主家原本是不同意的,不過看在老卡林一直口碑不錯,外加上他保證如果達不到要求他就算是不要老命了也要重新做一份,這才同意了老卡林的請求。


    第二天,緊張萬分的卡倫在父親的帶領下,步入了這座有著巨大花園的豪宅之中。


    在他父親的嚴厲監督下,顫顫巍巍地完成著他出師之後的第一份活計。


    卡倫的發揮意外的好,不知道是昨天晚上老卡林的叮囑,還是在母親的歎息下。


    他成功的將最後也是最為關鍵的步驟完成了,交付給主家一個完美的答卷,也向他父親做出了一個兒子的擔當,他可以為家裏承擔了,作為一個頂梁柱。


    在此之後,石匠家就是小卡倫當家的說法在溪河村裏不脛而走,很快在這座小村莊居住的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一件事情。


    卡倫也自然而然地擔起了養家糊口的份子,前幾年父親還不放心,每次他去曆法城做活都還要跟著和他一同去,可是在多看了幾次之後也就放下心來,讓他獨自去了。


    時間過的不快不慢,日子也過的不好不壞,一天一天的過去,卡倫也成為了一個優秀的石匠,在曆法城的石匠圈子裏麵也有些許名氣。


    某一天卡倫從曆法城回來,恰好聽說瑪利亞即將從學校裏麵畢業,就想著給她買點她喜歡的蜂蜜蛋糕帶給她,當作是為她慶祝。


    可是他還沒有進村子,就被關係不錯的朋友尤金攔住,從他口中聽說瑪利亞和菲利普是一同回來的,手牽的手,還一起走進了貝蒂的家中,雖然結果是菲利普一臉悲傷地走出了貝蒂家中。


    可是卡倫卻沒有什麽笑意,他將原本買來準備送給瑪利亞的蜂蜜蛋糕全部揉碎丟到了尤金家中的豬食槽中,一言不發地去村裏唯一的酒館裏麵買了兩瓶麥酒,以他父親的名義。


    晚餐時候,老卡林還沒有來得及詫異兒子為什麽會買了兩瓶酒,就發現自家兒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學會了喝酒,抱著陶罐就是大口吞咽,十分用力的樣子,就算是不太敏感的卡林也能夠看得出兒子心情不太好。


    那一年,他二十一歲。


    第二天,從酒精之中清醒過來的卡倫在飲下母親製作的醒酒湯時,從她口中聽說了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


    菲利普在和瑪利亞一起上學期間,得到了瑪利亞的認可和愛慕,所以在畢業之後,就想著在爺爺身體還算健康的時候結婚,讓他能夠看著自己成家立業,於是就很自信地去了瑪利亞家,見到了她的父母。


    結果也很顯眼,貝蒂當然是不同意將女兒交給一個沒有背景也沒有資產的愣頭青,她不放心,不放心女兒能夠在菲利普身邊過的如同在自己身邊一樣好,所以她拒絕了菲利普的請求,並向菲利普,又或者說所有人想要打瑪利亞主意的少年們說。


    “除了獲得瑪利亞的愛,你還需要證明你可以讓你們生活的很好,不然你就得不到我和她父親的祝福。”


    菲利普很果斷,在當天夜裏就選擇了離開,離開溪河村去了曆法市政廳的入伍登記處報名參軍了,就隻給瑪利亞留下了一句“等我回來”,倒是又讓溪河村的中年婦女們念叨了一段時間的小夥子年輕氣盛。


    這聽起來不容易達成的目標,反而讓心已跌落穀底的卡倫一下振作起來。


    是啊!


    在這個社會中,得不到父母祝福的婚姻一定不會幸福的。


    他還有機會,隻要他能夠在菲利普回來之前,獲得瑪利亞的心以及她父母的認可,那麽他就不算是失敗者。


    卡倫在自己人生的某一天中午,終於確定了他人生的目標和追求,並為之開始奮鬥起來。


    卡倫在有了一些積蓄之後,不甘於繼續去做石匠,他認為做石匠的發展太過於狹小。


    在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之後,他開始選擇往其他方向嚐試,去做一些自己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工作。


    剛開始不太容易,隻能勤能補拙,好在有一定的文化基礎的情況下,他倒是做的還不錯。


    不過他自己不太滿意於得到的結果,因此他一次又一次的選擇離開,隻求能夠尋找到一個能夠讓他達到所謂成功的工作,讓他能夠自信地站在貝蒂麵前提出想要娶瑪利亞的請求。


    當然了,卡倫除了工作之外,對於瑪利亞的關心也沒有落下,隻要他有空就經常跑到溪河村的學堂,去看看幫助父母打下手的教課的瑪利亞。


    瑪利亞不想要出去,就隻想要像她父母一樣,為村子裏麵的老師,教書育人,為溪河村的下一代能夠更好的成長添磚加瓦。


    就這樣,又過去了好幾年,在一次遍及全行省的大瘟疫中,瑪利亞的父母與卡倫的父親因為瘟疫都離開了,去覲見了泰萊神。


    獲得了貝蒂和奧斯卡認可的卡倫將養活瑪利亞的擔子攬到了自己身上,即使是瑪利亞心中想著得不是他,而是不久前向她發來信件的菲利普。


    “他說他一定回來啊,所以,真的對不起,卡倫哥,你就像我哥哥一樣,你是個好人。”


    這是卡倫在又一次向瑪利亞表達心意之後的結果。


    為此他又一個人拿著酒瓶去往了溪河邊,一個人喝著悶酒,也是在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這一條生他育他的河流。


    溫柔且靈動,在月光之下,時不時飄過樹葉的溪河就仿佛一條紗巾,將自然與月光全部收攏在身上的紗巾,靜逸而雅致。


    卡倫在次日的一大早就去找了村長修斯,提出了溪河旅遊計劃,修斯原本是質疑這項計劃的,畢竟他們村子距離曆法城還是有些路程的,真的花上兩三個小時就是為來他們村子看了溪河、品嚐一下食物、欣賞一下風景,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想到的事情。


    可是在卡倫經過好幾年鍛煉下的口舌,他還是最後同意了這個計劃。


    結果也很讓人喜悅,剛開始的幾個月裏麵村子裏麵來的遊人確實不是很多,但經過半年的時候後,每天都是能有個十幾個遊人到來,讓村裏原本隻能忙活農活的婦女老少也有了能夠賺錢的渠道,讓村子裏的村民的腰包也漸漸鼓了起來,讓卡倫這個發起人又成為了村子裏麵最受歡迎的人。


    那一年,他二十六。


    卡倫似乎是在瑪利亞的拒絕之後完全放棄了,他不再向瑪利亞傾訴著愛意,也沒有向她做出任何出格的行為,就是把她當作是自己的妹妹,與他母親想法一致。


    而瑪利亞也是在此之後搬到了離石匠家不遠的地方,那是卡倫一手打造出來的民宿樣板房,專門給瑪利亞居住的,有花有草,還有一條他專門從溪河引來的溝渠。


    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又恢複成了最初的樣子,瑪利亞眼中的樣子,溫馨而又永恒的親情。


    直到那一天,一個陰雨綿綿的下午,瑪利亞拿著一張元素信函,淡淡的光芒在她手中閃耀,讓正在桌前苦惱於阻礙村民取水的風蛇的卡倫不由得心裏一顫,仿佛是有什麽不好的消息要出現。


    “卡倫哥,他說下個月就要回來,他已經向戰團提出了申請!”


    瑪利亞以為卡倫放下了,和她一樣徹底放下了彼此之間的那一層關係,所以她傻乎乎地想要向她的依賴表達自己的喜悅,以期待獲得到如今已成為她哥哥的男人的祝福。


    “嗯,恭喜啊。”


    卡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發出聲音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說出這句話的,隻知道自己的心很痛。


    今天窗外的雨很像是在那雨天的雨,自己親手操辦父親和瑪利亞父母葬禮的那場雨天,沒有絲毫的傷悲,有的隻是麻木,還有沉寂於心底的感情,仿佛一切都與他無關的冰冷。


    卡倫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和母親一樣將瑪利亞當做是自己的妹妹了,可是真的當她拿著菲利普寄過來的信走到自己麵前得意地炫耀時,他才發現,破碎過的心是無法修補完好的,哪怕是使用名為“親情”的膠水也無濟於事。


    它被瑪利亞用欣喜的話語一點一點再次碾碎,連殘渣都不剩下,徹底將卡倫逼瘋。


    如果不是母親察覺到了什麽,及時出聲,卡倫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難以想象的舉動。


    這一年,他三十歲,距離菲利普榮歸故裏隻有半個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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